下雪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全家拿着工具在院子里铲雪,我们扫着扫着到了一块去,便问他,是真的么。
    还是我从y航学生听说的,季淙两周前提交了申请,要去d国交换半年。
    他说,是。
    我又问,爸爸妈妈知道么。
    他说:“如果能去再告诉他们。”
    因为忙活而从身体里蒸出的热气慢慢冻住了,覆冰从脆弱的一层,最后变成厚厚的硬壳。
    放下雪铲,我把他拉到湖边。
    季淙他对所有人都很好,所以从小学到大学人气都很高。
    小学时票选叁好学生,他一人获得了总票数叁分之二。
    初中时季淙组织了一个话剧社,有一百人报名。
    这是什么概念?
    大概就是同期学校官方合唱团的报名人数也才只有九十几人。
    高中副校长觉得他形象很好,尤其是看起来满满亲和力,让他代表学校学生接受央视129活动的采访。
    青春期的男生怎么会没拱过火、干过架呢?
    季淙算是一个。
    虽然他不是收情书最多的风云校草,但却是拒接告白后收到负面评价最少的。他总会笑着收下情书,再从前到后由小到大整齐地排列好,和书本一起装进书包。
    从不暧昧,更何谈恋情。
    然而不仅是爱情,友情亦如是。
    “你知道么,齐康,方辰允,张译都认为你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是不是觉得神奇?”我顿了顿,“又或者你都快混忘了和他们曾在一起的记忆。”
    “’明明我只是正常地处事,怎么就被认为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了?‘你会这么想。外表热心,内心却像对待’所有他人‘一样,从容淡定,疏离至极。”
    他对谁都一样好。
    但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你也并非都是温柔以待,越亲近的人,你就推得越远,甚至耍脾气。”
    我抬起眼看他。“我说得对么,好好先生?”
    “你这样冷眼瞪着我也没有用,我早就习惯了。”
    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抵在树干上。
    风毛外套很厚,到不觉得很硬。
    “你说的对,季衍,我就是这样的人。”季淙声音不大,却有贯耳之势。
    “除了理解,便是远离。”
    “你觉得我理解不了你?——所以你跑掉,像个孩子一样逃避?”
    他微微一怔,但很快又云淡风轻。
    “是我有愧于你。”
    “哈,”太幽默了,“我可一点没看出你有一点惭愧。”
    我抓住他的领子用力拽下来,使我们在同一高低。
    盯着他的唇珠,我淡淡吐息:“好像那天晚上缠着我做了四五次的人不是你。”
    我们的脸离得极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
    季淙竭力收敛了话声中的情绪,却依旧颤抖:“这是……乱伦!“
    “还以为你不敢说出这两个字呢。”我冲他莞尔一笑,“是,我们就是乱伦。”轻轻拨开他的刘海儿,露出他乌发下漂亮的眼睛。“但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别的想法吗?”
    他垂下双目,声音寒若月爽:“没有。”
    “骗子。”我奋力推开他。“懦夫!”
    “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对被你划进圈里表达感激?”随手抓起地上的雪,发泄般扔到他身上。“外热内冷便一直冷给我看是吧!我告诉你季淙,我不乐意!你爱他妈把心掏给就给谁,大爷我受够了!”
    “你不是喜欢扯个笑脸吗?”我声嘶力竭,“你笑啊?你笑啊——!”
    贴地疾跑的风卷起草地上厚厚的雪,天地瞬间冰白一片。
    不顾脚下地滑,我跌跌撞撞跑回了家里。
    还记得之前我和季淙拍的照片么,这周末摄影展就要开了。
    开在一个静谧的艺术区里。
    离学校不太远,所以我坐公交前去,车子起起停停,快傍晚才到了那里。虽然应该不会引人注意,但我还是怕万一被人认出来会很尴尬,就口罩帽子一齐戴上了进去。
    来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我将入场券放回包里,余光却扫到一个向出口离去的背影。那股劲看着竟像季淙,身穿深灰色派克大衣。
    只恍惚了一瞬,便想起他根本没这件衣服。
    我放下心来。
    烟波四起的湖面上,一双天鹅交颈而舞;两朵从藤蔓上探出来的冰山月季,在浓绿的背景下出尘直立。
    展厅东侧墙面上,挂着我们的巨幅相片。
    像月光照进海底。
    画框里的少男少女拥有几乎一样的面目和神情,仿佛他们能看到扭曲时空那侧,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细看,便觉得虚无宙宇中荡漾着的海潮高迭的诡谲——偏是少年媚眼如丝,倒却少女英英玉立。
    我们原来那么像。
    所以爱上自己,也有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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