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约定没有实现,出发之前,李冬青难得想化个妆,刚打了底,接到祝熹的电话。小姑娘哭得声泪俱下,依着陈祐的习惯也叫她“Eden”,叫了好几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过了好久,才压下情绪说:“Eden,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祝熹受朱虹教导,三岁而蒙,机敏活泼,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李冬青直觉不对,好在电话那头有成年人,帮忙说明情况。可她一听,心里更慌了。
    “你是朱虹的家属吗?她突发脑梗,麻烦你过来一趟!”
    抵达病房时,周围是细细碎碎的抱怨声,李冬青找到主治,表明身份,医生只是皱眉:“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她女儿很早去世了,丈夫现在也在住院,儿子在国外。您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
    “……是这样的,她突发脑梗,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我们做了溶栓,但是想效果要等她醒过来才能确定。有可能没什么影响,也可能出现脑梗死,导致智力下降或者偏瘫之类的情况。你最好联系一下她儿子,要做好准备!今晚先观察一夜,身边要留人!”
    “好好,我会留在这里。”
    他的话很长,祝熹听不明白,只能一个劲儿地落泪。李冬青忍住哀恸,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祝熹才停止哭泣。
    “都怪我!我贪玩!明知道姥姥照顾姥爷已经很累了,我还不肯让他们放心。要是早一点回家,早一点发现姥姥,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怎么会怪你呢?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啊!”
    “可是……可是……”
    从天而降的意外是个谜,所有人都想为意外找一个原因,证实它不是偶然。可找来找去,也只能证明,这就是个偶然。祝熹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无济于事。李冬青看她自责,实在心疼。
    夜里春寒料峭,月光往地上洒了层薄霜。李冬青哄着祝熹睡觉,往来的护士忽然过来问:“你是朱虹的家人吗?那你认识祝桥生吗?”
    祝桥生是朱虹的爱人,李冬青点头:“认识的,他怎么了吗?”
    “他状况不太好,你等下也过去看看。”
    李冬青没记错的话,祝桥生是因为肺心病入院,反复发烧才一直没出院。状况不太好的意思是——?她不敢惊动祝熹,一个人前往病房。祝桥生戴着呼吸器,形容也相当憔悴。
    命运也恃强凌弱,爱挑软柿子捏。
    在医院熬了一夜,李冬青不知不觉又红了眼,全然忘了与林敢的约定。直到他的电话打进来,她才有气无力地说:“抱歉,下一次吧。”
    对他,她总是薄情。可现在,确实挪不出更多的精力去兼顾了。
    朱虹不止是她的老师,更是无血缘的家人。她看上去很不近人情,其实比谁都心软。会尽心尽力地指导她的学业,会帮她搜罗人脉,问诊求医。本科时候李冬青偶尔因为性格被别人造谣生事,也是她帮忙处理,妥善安置。
    她的爱人祝桥生之前也是P大老师,退休后在社区里教别人练书法。李冬青去朱虹家吃饭时见过那手字,温润如玉,很是漂亮。她成年后少练字,落笔毛糙。祝老师看过,会心教导她:“这写字和做人处事都一样,要一笔一画,慢慢来。”
    万事都当慢慢来,切忌操之过急。她一直记着。
    远在国外的儿子赶不回来,就由她两头跑,顾着朱虹也顾着祝桥生。朱虹稍微有些意识之后,医生给她测试了身体情况,确认她右侧偏瘫。
    李冬青想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心里有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朱虹年逾六十,因热爱教学,主动要求退休返聘,恪尽职守。为了帮助更多孩子入门哲学,摆脱对哲学的偏见,花尽心思编写丛书,她说,哪怕只有一点点帮助都好。
    上课时,她喜欢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双手交迭合握,优雅风度。常常有学生说老朱特别摆谱,李冬青很明白,她只是讲究礼仪与状态,不想懈怠任何一节课。
    可是她偏瘫了,右侧偏瘫。轻则行动受限,重则歪嘴瘸腿,智力下降,甚至不得不与轮椅过完下半生。重新回到讲台,也再难重现之前的风采了。
    冬青欲哭无泪,只是心痛。
    他们的儿子处理好事务后赶了回来,  祝熹生硬地喊着舅舅,朱虹却提起僵硬的嘴角,微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我没事。”
    她刚醒过来时也是这样,沉默两瞬,说了一句“我没事”。
    李冬青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澈君最怕她说“我没事”。因为旁人就是能一眼看出你在逞强,骄傲地逞强。此刻她想要安慰朱虹,却无从下手。
    照顾病人由家属接下,她任务完成。朱虹知晓她的病情,劝她回去休息。
    “别为了我,又拖累了自己。”
    “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对不起,小老太太嘴巴不利索啦!”
    她是想开导,可李冬青听来,却是重锤。出了医院,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什么也不做。街上的人都很疲惫,可是健步如飞,能健康,已然是一种幸运。
    走累了,不知去向何处,随便上了辆公交,随便选择站点下车,竟然迷迷糊糊来到林敢的酒吧。是巧合还是潜意识,李冬青不想辨清了。
    她缓缓走进酒吧,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忙碌、专注,因着扎实的功底,动作更显自信自然。是她希望他能成为的样子,也是她最欣赏的样子。
    李冬青凝望着,蓦然一笑:“你好,来杯干马天尼!”
    林敢从人群中抽身,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她玩弄他又爽约,他幽怨,想着再别理这个疯女人了。可当她到了眼前,他又听话地调制干马天尼。
    这么多年,这款拿手酒得到许多认可,此刻为她,却更紧张细致了些。他将此认定为调酒师的职业素养,专心制作一杯银亮至极的干马天尼。
    邻座的人聊起家中老人的多病,痛心疾首。李冬青接过酒,对着灯光,一饮而尽。她接连要了好几杯,最最酗酒的那段时间都不曾如此,现在胃有些烧得痛,可还是想喝,想喝到一醉不醒,再不要担忧这样那样的烦心事。
    调酒师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林敢知道,李冬青不能再喝了,她自己却坚持到底:“不让我喝,我就去别处喝。”
    临近打烊,林敢得闲,掏出手机,想让莫皓霖联系丁蕙如,李冬青却直接结帐,离开座席。他慌张地把吧台交给领班,到处寻找,于是在后门口,发现一个倚着门框望月的她。
    “李冬青,你怎么了?”
    她不应。
    “李冬青!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应。
    他走过去看看这个一动不动的人,才发现李冬青脸上挂了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留下,流进衣领,流进看不见的心里。
    林敢侧头,微微把住她。这个酒醉的人哭着哭着却忽然笑了。
    “嘿嘿!林敢,你怎么在晃啊?别晃了,看得我头晕!”
    “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自己在晃,怎么变成我喝醉啦!”她七七八八地胡闹,两手一拍,夹住他的脸,笑:“诶嘿!不晃了!”
    林敢拿她没办法,依着她这样站着。她抽噎着看他,看着看着又开始哭起来,不明所以。
    月光皎皎,李冬青不知着了什么魔,摸着他的脸就亲吻上来,主动撬开他的唇舌,渡过满腔的酒气,把林敢熏得直皱眉。
    “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做小三吗?”四目相对,她眼神魅惑,“我现在愿意选你,你不做吗?”说完便勾起唇角贴合上来,然后拉着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角。
    林敢的手还沾着冰块的气息,碰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灼热。这一瞬,她好像回归从前的李冬青,平时冷冰,唯有做爱时才身体炽热,烫得他心神荡漾。
    那双手不停地抚摸他,也抚摸他的老二,轻柔挑逗,比他自己的手温柔许多。隔着衣料,他都知道,自己是要射了。
    忽然有了脚步声,不知是谁说要来抽烟,他拉住她就转身进了存放杂物的小隔间。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门,李冬青愈发张狂起来。外头是烟雾缭绕,里头更战火纷飞。
    过了好些年,他们依旧了解对方的敏感点。冬青一串伸缩,林敢一阵摩搓,齐刷刷地将这杂物间堆满情欲。彼此注视,却谁都忍着,不肯出声。
    和三浦澈做爱是互相安抚,和林敢,那就是打仗。当然,依照国际惯例,仍旧是林敢先败下阵来。他裤裆里湿湿一泡,拉不下脸,对待李冬青也愈发狠厉。
    以唇封缄,然后上下其手。
    等到李冬青也累趴,林敢才佯装正经地起身,将她带去车里,直接回家。推门而入又是一时激吻,他简直要将这几年的欲火齐齐喷出,李冬青的乳头被揉得发痛,可她乐在其中。
    她也喜欢他,所以绝不告诉他,她喜欢他把自己推在墙沿,亲吻,抓挠,抽插,炽烈如火,烧光她的一切思维与烦恼。
    地上衣服乱作一堆,两人累倒在床上。林敢家的床不大,刚刚好睡下两人,翻个身都会拥抱。李冬青枕在他的臂膀,粗粗地喘气。眼睛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他一遍遍地亲吻她,咬着耳朵,小狼一样舔舐,尖尖虎牙又留下一阵痒痒。
    所有的空虚被这次做爱填满,痛苦也暂时淡化,只剩满身的疲惫。李冬青熬了几个大夜,早已精疲力竭。任凭林敢如何折腾,也不再逞强战斗了。
    模糊间,有人轻咬在她的肩后,又紧紧抱住她。她莫名心安。早晨醒来,床已是空了。
    昨夜好像游园惊梦。
    头疼得要命,她还是光脚下床,走一步穿一件。看见窗口那套墨绿色的桌椅,又看见不远处零星摆放的空酒瓶,竟然这么和谐。
    恍惚间,开门声响起,四目相对。
    “醒啦,过来吃早餐。”
    林敢把东西摆好,凉了的包子又重新热了一下,每个分一点,递给她。
    冬青接过,看看他手里的那些:“我能吃一个。”
    早前她贪嘴,什么都尝个鲜,点多了又吃不下,他便当她的垃圾桶。这套程序运行得过于流畅,停运几年竟完好如初。林敢撇不下面子,眼一瞪:“把你手里的吃完再说!”
    李冬青憋着笑,“哦”了一声,又被他抓住:“笑什么笑!”
    ……
    本来一夜情爱后还有些尴尬,此刻当真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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