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我就是喜欢她。”
    顾九章耍浑, 吊儿郎当的靠着,荷包挂在手指上转来转去, 漫不经心开口。
    周恒往殿内扫了眼,陆奉御连连跺脚,站在屏风处指挥丫鬟婆子清理血水。
    “你是故意的吧。”
    “是, ”顾九章如实点头,坦然道:“又不是非要她自己的孩子,既然不是, 那何必浪费时间去等,待日子到了, 随便抱个孩子过来, 对外宣称就是她生的, 谁敢不信?!”
    “顾九章!”周恒是当真动了怒,黄门推来轮椅,他气的跌坐下去。
    “七王爷,我一早说过,答应与你们结盟,是为了得到谢瑛,可我不想等太久,其余的事你们自己摆平,我只答应在孩子生产前,不会将她接出宫去。”
    他站直了身子,余光扫到殿内的宫婢,正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走,他面不改色,沉静说道:“你放心,我会将她拘在此处,不会让她随意行走,孩子的事儿,你们自己个儿想办法。”
    谢瑛疼的无法呼吸,苍白的脸沁满汗珠,她揪着帷帐,感觉血液自身体一点点流出,她意识模糊,眼前不断晕眩,嘴里还是喃喃不停:“顾九章,保护我的孩子。”
    顾九章挑帘进来,站在屏风后听见谢瑛的声音,顿觉惊惶不安。
    或是谢瑛死,或是孩子死,他没有犹豫,他选谢瑛活着。
    依照谢瑛现在的体力和精力,她没法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存在会一点点吸噬她的营养,她的骨血,直至满足自身需求,孩子不会顾及谢瑛是否承受的住,他在母体内会以极其迅速的姿态快速生长,而在此过程中,谢瑛会日渐消瘦,颓败,如同秋日黄花,走向枯槁。
    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他只要谢瑛活着。
    他相信,若周瑄留在京城,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九章!”
    谢瑛昏厥前,绝望的大叫一声。
    凄厉的喊声令顾九章头皮发麻,他知道,等谢瑛醒来后,又是一场难以招架的风暴。
    如何解释,他没有思绪。
    只是凭着本能冲进殿内,回应她:“莺莺,九爷来了!”
    细雨飘了整日整夜,谢瑛犹如昏死过去,床榻被褥换了数次,最终才止了血。
    顾九章握着她的手,不停呼唤她名字。
    怕她就此沉睡下去,怕她不肯再睁开眼。
    “九爷,老臣有话有你讲。”
    陆奉御同他来到屏风后,他咳了声,嘱咐道:“谢娘子小产伤身,至少两个月内不能同房,切记。”
    顾九章冷冷哼了声。
    陆奉御心虚,不待问他何意,便赶忙提了药箱匆匆出门。
    白露与寒露守在内殿,听见谢瑛沙哑的声音,两人便伏过去趴在床沿,哭着叫娘子。
    谢瑛睁开眼,手覆在小腹,双眸失神的怔愣了半晌,而后问道:“孩子呢?”
    话音刚落,两人哭的更加厉害。
    谢瑛心里拧成一团,她哭不出声,只觉得万分绝望。
    得知有孕到失去孩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大悲大喜,而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哭。
    累,悲痛到麻木的疲惫,让她深深叹了声。
    休养了半月,谢瑛才下的床来,甫一着地,两眼摸黑似的,得亏白露和寒露扶的快,将人架住后搀到铺了软垫的圈椅上。
    喂了口参茶,谢瑛看见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像地狱爬出来的。
    她捂住脸,面颊瘦削下去,人很没精气神。
    自她醒来后,顾九章便没再过来。
    谢瑛也隐约猜到,自己为何忽然滑胎,顾九章碰过药,虽然只转手的光景,但除了他之外,没人有动手脚的嫌疑。
    谢瑛有些恍惚,她想集中精力想清楚缘由,可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凭她对顾九章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下药落胎,而七王爷一派自然是要保胎像无虞,那么顾九章是同他们反着来,且暗着来。
    她虚弱的靠在椅背,听见外头传来嘈杂额争吵声。
    黑甲卫拦着殿门,昌河公主的声音满是暴躁不满。
    “本宫为何不能进去,里头是我嫂嫂,我来看我嫂嫂天经地义,让开!”
    黑甲卫任她踹了几脚,纹丝不动。
    昌河脾气不好,见状岂会善罢甘休,挽起袖子便欲撞门,黑甲卫忙上前挡住,她没撞开,反被那两人顶出去半丈远。
    “殿下,没有七王爷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清思殿。”
    顾九章负手走来,黑甲卫躬身低下头去。
    “顾九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嫂嫂是不会喜欢你的。”她知道顾九章时常进入清思殿,一待便是半天,先前皇兄为了谢瑛同顾九章闹得很是难堪,风言风语流传到坊间,更有许多百姓编排出各种话本讥讽。
    “他为什么可以进去?!”昌河公主恼怒着,便要跟在顾九章身后进去,黑甲卫从内合上门,依旧是副冷冰冰奉公职守的模样。
    顾九章往外瞟了眼,正好对上昌河公主暴跳如雷瞪圆的眼睛。
    殿内熏着沉水香,通雕牡丹纹香炉搁置在楹窗旁侧。
    顾九章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谢瑛发出咳嗽声,他才踱步进去。
    “怎么不用膳?”
    小几上摆着膳食,箸筷未动,谢瑛躺在床上,翻身朝里歪过去。
    顾九章端起碗来,弯腰去拍她的肩,谢瑛反手一挥,碗筷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想进门收拾,被顾九章阻止,便都守在门外,只听见里头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响声。
    他们面面相觑。
    “莺莺,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罢,狠狠将小几上的盘子一把拂落,七零八碎的声响令门外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与此同时,顾九章俯下身去,凑在谢瑛耳畔说道:“莺莺,你们还会有孩子。”
    谢瑛惊愕的抬起眼,揪住他衣领。
    “你说什么?”
    “你们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现在不行,那孩子会要你性命,让你血崩而亡,我不能冒险,即便陛下在此,他也不会留下孩子,他也会选你。”
    “顾九章,你是说他..他还活着。”谢瑛悲喜交加,生怕是场梦。
    “是,他还活着。”
    谢瑛眼泪模糊了眼睛,狠狠咬了下唇,疼痛感让她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她松开顾九章的衣领,慌忙擦去眼泪,小声问道:“你为何之前不与我说,为何非要等到现在?”
    “若非你反应如此剧烈,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但你的举动已经超乎我想象,即便我做足了准备,也从未想过你会为他自尽,那一刻,我几乎要跟你坦白,差点便功亏一篑。
    陛下活着的消息,不能走漏半分风声,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他们若是看出端倪,便会去皇陵查找真相,届时陛下返京途中定会遭遇重重伏击和阻拦。”
    “他去哪了?”谢瑛怔怔的问,她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否则周瑄不会不告而别。
    “朝廷出了内鬼,将军事舆图当做交换出卖给西凉各国,陛下不得不赶至西凉,阻止他们的交易,否则我朝将陷于被动,而何大将军与他带领的四十万铁骑,亦会被左右夹击,处于劣势。”
    谢瑛迷茫的望着他,点了点头:“是我害了孩子。”
    她想起自己插入胸口的簪子,若当时不这么做,或许孩子会很健康,他不会非得落下不可。
    顾九章闭了闭眼:“是我自作主张,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莺莺,比起孩子,你更珍贵。”
    殿内不时传出骇人的喊叫,两人似乎争吵起来。
    屏风被踹倒,不多时,顾九章衣领松松垮垮,边往外走边整理腰带,宫婢忙低下头去,黄门看了亦觉得面红耳赤。
    再往殿内瞧,谢娘子伏在软枕上,仿佛在哭。
    周恒听闻消息后,不断嗤笑顾九章的愚蠢痴情。
    “还当他多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谢宏阔笑:“我家十一娘,自小忤逆不孝,唯独长了张好看的脸,即便性情不好,也在男人身上吃的开。
    你瞧陛下,云六郎,哪个不被她迷得团团转,九爷年轻,冷不丁碰到硬茬自然不肯放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征服。
    男人便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周恒余光往谢宏阔扫去,拨弄拇指上的扳指,慢条斯理道:“谢大人这番话说的甚有道理,只是本王不明白,谢娘子究竟是不是你跟令夫人亲生,为何你们谈论起她来,就像是谈论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谢宏阔长叹一声,扭头说道:“她打小就跟家里犯冲,我跟夫人曾找人替她批过生辰八字,她命里克亲,是个很是阴毒的命格。
    如今全都应验,她强盛之时,谢家倒台,二娘自尽,我被流放黔州。她虚弱之时,我回京复职,谢家大有起色。
    所谓此消彼长,她被什么压一压,谢家便会稳步向前。”
    周恒没有挑破,眉眼间的鄙薄已经说明了态度。
    总有人能将不疼自己女儿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自以为是。
    两月后,正值夏秋交汇时节,七月流火。
    宫中传来急报时,大军已经逼近皇城。
    彼时周恒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盘算着小皇帝登基,他为自己谋取什么封号,什么权势,他打量的周全,却不防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不可能,军队怎么可能如此快速返京归来,何琼之又怎会安然无恙?”
    他支着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很是慌乱,更多是想不清,想不明白,怎么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且带着千军万马将自己围堵起来。
    “召集禁卫军,组织反击!”
    身为主帅的周瑄一路冲锋在前,自西凉大战得胜后,便集结十万兵马率先赶赴京城,一路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宫门紧闭,城墙上弓箭手排布开来,箭矢密匝如雨,滚石,火油相继而来。
    周瑄命将士搬来云梯,鸣鼓开道,号令一刻钟内夺取宫城。
    将士信心饱满,不惧生死,一波接一波爬上去。
    很快,宫门被从内打开,他一夹马肚,扬起“伐逆”的旌旗,率领将士浩浩荡荡直冲宫门。
    内里的人见状,慌忙丢盔弃甲,原先便不甚整装的队伍四散开来,各自为着逃命抱头鼠窜。
    有人忽然喊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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