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靠的谭子恒及时出现。
    他接林诗兰上车,听了她描述的苏鸽的情况,不慌不忙地安慰她。
    “没事,你的朋友在石化厂,那儿离得不远。我们直接开车进去找她就好了。”
    “嗯!”
    林诗兰没去纠正“朋友”这个词。事发突然,苏鸽是因为她遇到麻烦,她得去找她,也顾不得自己对石化厂的恐惧了。
    “但是。子恒哥,你开车进去,方不方便?他们会不会拦啊?”
    “方便。”他转向灯一打,已经开始往石化厂的方向开:“你忘了吗,我爸在那儿是管事的。石化厂我熟得很,我和我弟打小在里头玩,石化厂的叔叔阿姨都认识我。”
    她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着感激。
    坐在车里,林诗兰一边继续给苏鸽打电话。
    重复的雨刷声与单调的拨号声,在车内交杂着。
    谭子恒的车经过不同的路段,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忽明忽暗。
    他们其实可以说些什么,来填补一下现在的空档,但两人都没说话。
    能想到的话题……她妈妈说的话?找狗路上发生的事?苏鸽?似乎都可以说一说,不过,没有聊的心情。
    曾几何时,他是大哥哥,她是喜欢缠着他问问题的邻家小妹妹。
    雨季的时间如此漫长,他们离那时太远了,远得有点说不上话了。
    林诗兰看了眼手机,谭尽仍旧没有回电话。
    她叹了口气,偏着头,望向外面。
    石化厂到了。
    管道、烟囱,大油罐。
    它们在夜色中,更显得庞大,可怖。
    谭子恒摇下车窗,和保安亭的人打了招呼。保安大爷认识他,爽快地拉起拦车杆,放他进来。
    车缓缓驶入石化厂。
    林诗兰根本不敢看外面。
    双脚踩到的车的底部,本来是实的硬的。这会儿,它竟然在慢慢地下陷,变软,像踩在泥地里。
    她必须,用手指甲抠住车的坐垫,来防止自己往下滑。
    有水。
    有水渗入。
    惊诧地盯着车顶,她倒抽一口冷气,又看向车玻璃。
    水,从车所有的缝隙里,挤进来。
    外面的雨太大了吗?
    眼前的情况,更像是,他们的车在开向湖里。
    大量的水,跃跃欲试地往车里钻。
    她转头看向面色无异的谭子恒。
    前方,漆黑的水流沸腾着。
    她的脚离地了,被泡在冰冷的水里,无力地晃动。
    这股水流,即将蔓延到他们的膝盖。
    车要是再往前开,会被淹没的。
    “子、子恒哥?”
    她想让他停下来。
    听到她的呼唤,他的脑袋僵硬地转向她。
    英俊的脸庞白惨惨的,她发现,他的耳朵在渗水。
    他嘴唇在动。
    细细的一道水,沿着他的嘴角流出。
    谭子恒在说话,林诗兰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等等,那是谭子恒吗?
    她越看,那张脸越不像他。
    眉毛被拉长,眼睛变窄,脸像蒸笼上的馒头,被吹了气一样地鼓胀开……他龟裂发白的肿大的手臂,迅速地离开方向盘,高高举起来,要过来抓她。
    林诗兰尖叫一声,往后躲开。
    避无可避,那手依旧搭上了她的肩膀。
    “接……电……”
    被那只鬼手剧烈一晃,林诗兰塞在耳朵里的水,一下子疏通。这才清晰地听到谭子恒的声音。
    “小兰,快接电话!”
    一直在打的苏鸽的电话,不知何时接通了。
    她低头,手机已经显示通话十秒钟。
    车里一切如常。
    没有进水,没有长得不一样的谭子恒。
    “喂、喂?”擦了把汗,林诗兰结结巴巴地将电话贴到耳边。
    骂骂咧咧的老头夺走了苏鸽的手机。
    “你是不是这个女娃的同伙?“
    “最近厂里老是丢东西,今天这个贼终于给我逮住了!”
    “她奶奶的,最讨厌没教养的青少年,小小年纪做贼,死不承认,还想逃跑!我非得领她上公安局处理这事!”
    老头的嗓门大,还没开扬声器,谭子恒都听见了他的话。
    将车靠边停下,他示意林诗兰把电话给他。
    “您好,我是那女孩的哥哥,您和我说吧。”谭子恒的声音镇定,自带一种令人安心的能量。
    和那边讲了三两句,他轻松化解了矛盾:“这事是个误会,我已经开车进石化厂了。您在哪儿呢?我来接她,当面给您解释。”
    挂断电话,谭子恒解了安全带,准备跟林诗兰一起下车。
    “我们往管理处走,你朋友在那儿。巡逻的老头把她扣住了,她从小道进来,又拿了个脸盆,看上去行踪诡异。老头以为她是小偷,把她抓了……”
    说着话,他察觉到身边的林诗兰,目光涣散。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抽了张纸巾,递给林诗兰。
    她没接。
    “冷。”她说。
    “是不是淋雨,着凉了?怪我,之前忘了给你拿伞。”
    将纸巾塞到她手里,谭子恒拍拍她的肩膀:“这样吧,你呆在车里休息。我不熄火,给你开点暖风。”
    林诗兰点头。
    她不站起来,不陪谭子恒去找苏鸽,并非她不想。
    有一双干枯的手,正在车底拽着她的双腿,让她站不起来。
    水花拍打着车门。
    在玻璃上留下一个一个水手印。
    一下,一下,又一下。
    手掌磨着玻璃,唰唰地响,听上去像是雨刷的运作声。
    可这会儿,雨刷器明明是关着的。
    这一切,谭子恒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林诗兰不敢下车。
    车外,黑漆漆的水面,尸横遍野。
    有东西想进来找她。
    四面八方,传来钝钝的拍打车身的声音。
    每一下,都让她的身体跟着一缩。
    那声音,近在咫尺,她难受地闭紧眼睛。
    谭子恒将钥匙留在车里,独自下车。
    随着车门“砰——”地关上,她的世界也安静了。
    林诗兰的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
    外面的谭子恒渐渐走远,背影融在黑色的夜幕中。
    她浑身脱力,倒向椅背。
    ——是幻觉。
    她想着医生教她认识过的,那些精神病名词,以此说服自己振作起来:只是大脑给出的假象,不是真的。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夜里的石化厂,如此静谧。
    车内灯光亮着,暖风吹在她的手臂,凄厉的雨声被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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