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檀邀雨绝不是普通的人物。论武功、智谋,她绝不在南北两位帝王之下。只可惜她是女儿身……
    “你当真愿意嫁入后宫?”在崔浩看来,如檀邀雨这般非池中之物的女人,是绝不会满足于后宫的尺长寸短的。
    檀邀雨知道崔浩还在顾虑什么,她平静道:“崔司徒与本宫也算是相识已久。您当清楚,本宫对刘宋皇室并没有什么忠义的念头。您担心本宫会因父兄的关系倾向于刘宋,是否想过父兄也有可能因本宫的关系倾向于北魏?即便此事尚无定论,可仇池却是已有定论的。本宫如今只想为自己,为子民谋取个好的前程,这有什么不对吗?”
    崔浩沉默了。的确如檀邀雨所说,檀家能帮刘宋守国门,也能轻易破了刘宋的国门。檀邀雨若真嫁给陛下,势必会为了北魏的天下筹谋。
    一统南北一直是陛下也是他崔浩的宏愿,无论檀邀雨有没有檀家做后盾,能研制出弩机车和仇池城防的人,都会让大魏的战力更进一步。
    檀邀雨见崔浩的表情有所松动,立刻奉行起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的作风。笑容中带着一丝笃定道:“势比人强。想必崔司徒心中也知道,您再怎么阻止,也无法改变本宫即将成为皇后的事实。您也不用费力再找些不入流的杀手来行刺了,这样只会触动陛下的逆鳞。”
    檀邀雨说得十分坦然,一副我知道是你,但我不屑与伱计较的态度。
    檀邀雨再次扫了崔浩身后的屏风一眼,这一次她看得时间比较久,连崔浩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檀邀雨却依旧一副无意拆穿的态度,起身告辞道:“一个傀儡的皇后和太子只会让陛下更加忌惮崔家。到时崔家才是真的大祸临头。究竟该如何取舍,相信崔司徒比本宫更清楚。”
    也不等崔浩答话,檀邀雨已经施施然起身出了房门。留下陷入沉思的崔浩,和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脸震惊的乔女和太子拓跋晃。
    拓跋晃年纪尚轻,显然沉不住气,听到檀邀雨方才意有所指的话,慌忙问崔浩道:“她可是知道孤躲在屏风后?!”
    崔浩不答。虽然早就听闻檀邀雨有了半神之躯,可他总以为那是檀邀雨为了后位故弄玄虚。可今日她无缘无故登楼来寻,又对着屏风话外有音,要么就是她有眼线安插在崔府,要么就是她真有了那通天之能。
    崔浩此时倒宁愿原因是前者……他扭过头对乔女道:“老夫就当你们今日从未来过此处。回去同赫连皇后说,让她退吧,否则即便是老夫,也难保她的性命。”
    乔女显然很不甘心,她费劲心机带着太子出宫来寻崔浩,想拉拢崔家一起对抗檀邀雨,还保证太子日后都会听从崔浩的安排。
    却没想到自己费尽口舌说了半日,被檀邀雨两三句话就胜了过去。
    可乔女没再多说,她很清楚,同檀邀雨相比,己方的筹码实在是太少了。于是拉了太子,悄悄潜回宫里。
    第七百六十五章 、牺牲者
    赫连珂此时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乔女和太子归来。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成为皇后的原因,却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幻想着崔浩能出于共同的利益帮她一把。
    然而乔女回来时阴沉的脸色,太子眼中无法掩饰的惶恐,都让赫连珂的心如坠深渊。
    “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赫连珂喃喃道。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自请降位为妃。可每每看见宫人们满脸的嘲讽,想起自己身为皇后时还被冷落的日子,就愈发害怕若真的失去了皇后这个身份的保护,自己在这北魏皇宫中怕是要过得生不如死了。
    乔女并不关心赫连珂的未来如何,她帮赫连珂,从来就只为用皇后的名头。如今连崔浩都被檀邀雨劝服,赫连珂便再无作用了。
    乔女借口说送太子回东宫,实则独自去了宗爱的住处。
    宗爱此时不在,大约又被拓跋焘叫去身边差遣了。明明宗爱的伤势才刚见起色,拓跋焘却像是全然忘了此事一样,照旧对宗爱呼来喝去。
    乔女坐到一面妆镜前,细细看着自己脸上又多出的几条皱纹。
    今日在崔府,虽然只偷偷瞧了檀邀雨的背影,可她却觉得,檀邀雨的风姿更盛从前了。
    曾经连月事如何处理都要自己教导的女郎,如今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不像自己,每日都在仇恨和愤怒中老去……
    “这些本都该是我儿的……”乔女握着妆镜的手越收越紧,“这皇宫、地位、甚至檀邀雨,都该是我儿的!”
    乔女圆睁的双眼满是怒火,她恨拓跋焘,更恨檀邀雨!无论结局如何,她都必须让这两人为自己的钟儿偿命!
    宗爱进门时,正瞧见乔女对着镜子面目凶狠。他走过去将手搭在乔女肩膀上,“怎么?可是崔浩那个假清高不同意合作?”
    乔女十分厌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却没有甩开,任由宗爱贴近她,压抑下自己的真实情感,似是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宗爱龇着牙趴到软垫上,“还能如何?这一白日地端茶倒水,什么伤能好得了?”
    乔女瞟了宗爱一眼,见他为了不碰到伤口,只能别扭地趴着,便又故意道:“还不是你那继子惹的祸。好端端地去打檀邀雨女婢的主意。听说他伤得也不轻?”
    宗爱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忿忿地从牙根儿挤出一句话,“那个不中用的东西!”
    不过就是被打了几板子,居然就高烧不退,如今伤了根骨,还怎么给他生出强健的后嗣?!
    宗爱一想到自己延续香火的希望可能会化作泡影,就压抑不住对拓跋焘和檀邀雨的恨意!
    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乔女,难掩焦躁地问:“崔浩究竟为何不同意联手?!他不是最讲究汉人那套尊卑礼节吗?平日对我们连正眼都不肯瞧一下,此时怎么又向檀邀雨妥协了?”
    乔女边起身去给宗爱取伤药,边幽声道:“今日檀邀雨也去了崔府。”
    宗爱一听就慌了,猛地支起身,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就问道:“你撞见她了?!”
    乔女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随后摇头,“那倒没有。”
    虽然檀邀雨十有八九是察觉到自己躲在屏风后,可既然双方都没拆穿,这戏就要这样演下去。
    宗爱松口气,“没有就好……那女人越来越邪性,搞不好真会什么妖法。不然怎么迷得陛下无暇其他?论长相家事,比檀邀雨好的不知多少。”
    乔女没搭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宗爱脱裤子,好让她替他上药。
    宗爱犹豫了一瞬,随后照做了。不过余光瞧见乔女细细上药的样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若不是被耽误在这宫中,此时也该享着儿孙福了。”
    乔女的动作顿了顿,“说这些干嘛?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檀邀雨做了皇后,不然咱们都性命难保。”
    乔女又将檀邀雨今日同崔浩说的话说了,盖上药瓶道:“无论檀邀雨说得多么有理有据,我都不信她是真心求和。她必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宗爱穿上裤子,脸色也不大好看,“早就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连崔浩都能说动。若崔浩真的退让,那檀邀雨入宫便已成定局。”
    “除非……”乔女却突然接口道:“能娶她的人先不在了……”
    宗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乔女话中的意思,等他意识到时,惊愕之余竟莫名有些认同。
    “你容我想想……”
    太子几乎是乔女带大的,对乔女的话很是信服。虽娶妻后搬去了东宫,但每日照旧来赫连珂的宫里请安。
    若是拓跋焘不在了,太子又年纪尚轻,朝事必会由身为保母和太后的赫连珂做主,而赫连珂不过就是乔女的傀儡。
    这么看来,只要拓跋焘死了,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宗爱还在犹豫,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宗爱立刻警觉地冲出去查看,却不见人影便以为是老鼠爬过。
    乔女却有些不好的预感,今日见过檀邀雨后,对什么都疑神疑鬼的。没说几句就从宗爱那里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原本早晨该来请安的太子不见身影,赫连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乔女想到昨夜的事,却不敢大意。
    她立刻抄近路赶往朝会同拓跋焘寝宫的必经之路上,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太子匆匆前来。
    太子拓跋晃见到乔女时先是一怔,错愕下甚至倒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心神尴尬地问道:“女吏怎地在此?孤今日有事在身,就不去同母后请安了。”
    乔女却不顾礼节地依旧拦在路当中,见拓跋晃连身边的内侍都没带,显然他要做的事需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乔女佯装不知道拓跋晃的打算,故作为难道:“这怎生是好?皇后娘娘今早起了急病,又不见太子来,担忧之下咳嗽不止。婢子知道,太子殿下定是有事在身,可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还请殿下看在娘娘昔日爱护您的份上,先去看娘娘一眼吧!”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一不做二不休
    太子拓跋晃见乔女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回想昨天心腹跟他禀报的话,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们肯定还不知道,不能在此时露出马脚打草惊蛇!
    他没有真凭实据,只靠小内侍的一句话就去抓父皇和母后最仪仗的常侍和女吏显然是不可能的。
    拓跋晃看了一眼父皇寝宫的方向,猜测此时父皇还在同内臣议事,而且宗爱肯定就在那儿服侍,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机会。
    其实昨天听到檀邀雨的话后,拓跋晃的心里就已经起了波澜。
    檀邀雨想同崔浩达成共处的前提,就是她与崔浩都愿意奉拓跋晃为下任魏帝。所以无论谁做皇后,拓跋晃的太子之位是不变的。
    拓跋晃对赫连珂和乔女虽有些依恋之情,可他也清楚,两人不过是奉命照顾他。若论起打心眼里的疼爱,除了过世的皇祖母,还真的没人给过他。
    他最初反感檀邀雨,一是由于赫连珂和乔女的灌输,二是怕檀邀雨会另外扶植别的皇子。当这一顾虑被打消时,拓跋晃的立场便动摇了。
    他被养在赫连珂宫里多年,深知赫连珂万事都只听乔女的。而乔女,拓跋晃知道她同宗爱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拓跋晃早前在宗爱身边安插了个小内侍,本意是为了打探父皇的一些消息。宗爱作为拓跋焘的贴身内侍,消息总比他这个太子多。
    然而拓跋晃也没想到,小内侍昨晚竟然偷听到乔女和宗爱打算谋害父皇的消息。
    拓跋晃清楚,乔女和宗爱一定会扶自己上位,做个傀儡皇帝。可他一不想成为傀儡,也不想因此害了父皇。
    拓跋晃左思右想,一整夜都没睡,皇位虽然诱惑巨大,可对年纪尚轻的他来说,孺慕之情远胜于对皇位的渴望。
    此时面对乔女,拓跋晃难免心慌。可他的心腹说过,宗爱同乔女密谋时并没发现自己偷听。他若是坚持不去见赫连珂,反倒会引起二人疑心。
    拓跋晃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孤先同女吏去看望母后。”
    乔女一边在前面给拓跋晃带路,一边若有似无地感叹,“若说这宫里人心冷,皇后病了,连个探望的人都不见一个。还是太子仁孝,心存善念。其实……”
    乔女瞟了一眼身后的拓跋晃,见他虽极力掩饰,举止却尤见慌乱,便似为难般接着道:“婢子今日是有事同太子商量。您也知道,前几日宗爱办事不力,被打了板子,这几日伤未好,又去陛下身边当差了。”
    看着拓跋晃听到宗爱名字时表情的变化,乔女的心又沉了一分,可她依旧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他受罚本无可厚非,只是他跟在陛下身边,走路一瘸一拐的实在不得体。殿下如果见到陛下,实该向陛下谏言一句,索性罚他去掖廷狱关上几日。一是让他长长记性,二是免得给陛下丢脸。”
    拓跋晃的眼神转动,乔女这法子明着是责罚,实际是帮宗爱求情。掖廷狱对别的宫人来说是地府般的存在,进去的人无不要脱一层皮出来。可对宗爱来说,那里皆是听从于他的手下,让他去掖廷狱,根本就等于休息养伤了。
    以乔女平时事不关己的性子,能这样转着弯地帮宗爱求情,已经是破天荒的事儿了。足以说明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什么苟且之情。
    拓跋晃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厌恶,随后又有些放松,乔女敢拦路求情,说明她觉得自己还不知道他们二人有勾结。那就更不可能晓得他已经得知了两人昨夜的对话。
    拓跋晃想到这里,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将宗爱关进掖廷狱,正好方便他帮父皇惩治了这帮奸人,只怕宗爱这次不是去养几日伤,而是要死在里面了。
    听到拓跋晃答应,乔女的心却越来越沉。若是拓跋晃不知道她和宗爱的密谋,此时听道这个请求,理应会要她置身事外。毕竟宗爱是陛下的身边人,怎么处置,处置的是好是坏,都容不得皇后和太子置喙。
    她临来时已经派人去东宫打探了,现在只要尽量拖住太子,别让他觐见拓跋焘就行。
    可拖又能拖住多久呢?赫连珂本就没病,只要到了皇后宫中,这谎话就不攻自破了。
    乔女脑筋急转,眼看赫连珂的寝宫就在面前,而去打探的人却还没回来,乔女不得不冒一次险了。
    乔女先将太子引到侧殿,随后道:“殿下稍坐,婢子去给娘娘盘下头,您也知道娘娘最重仪容,定然不想殿下瞧见她憔悴的模样。”
    拓跋晃有些疑惑,乔女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就往主殿去了。
    此时赫连珂正面无表情地于窗前枯坐,那深陷的眼窝,艳色不在的容貌,倒不用装,就已经像极了重病之人。
    乔女不动声色的抓过妆台上的粉,又将赫连珂的脸拍得白了一分。
    赫连珂也不问乔女去了何处,只是反感地将乔女的手向外推了推,“反正也是个死,还浪费这些胭脂做什么?”
    乔女丝毫没因为赫连珂的抗拒停手,她边继续将赫连珂的病容画得更加明显,边压低了声音道:“昨日才被崔浩拒绝,今日太子就不来请安了。你若不想让位后就被处死,至少太子这根救命稻草你绝对不能放手。我方才骗他说你病了,强拉了人来看你。娘娘要把你最擅长的示弱之法拿出来。哪怕是让太子心怀愧疚,也好过他对您再不过问。可听清楚了?”
    赫连珂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乔女说的是什么,随后竟红了眼眶,“这寝宫中,能找出路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本宫望着窗外两个时辰,都未见一个人影。本宫以为你也另寻高枝了,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处处为本宫着想……”
    乔女赶紧制止赫连珂继续悲秋伤月,“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娘娘就算要哭,也得哭给太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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