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阿姆斯特丹气候宜人。温暖潮湿的空气中草木生长的分外茂盛。街旁的花池中各种颜色的郁金香争奇斗艳。住户的窗台上也摆满各种花卉。整个城市像一座花园。
    在环境优雅的上等人居住区,有一座豪华气派的花园小楼。行人路过这里,都免不了要用羡慕、尊敬的眼光望上一眼。
    年富力强的画家伦勃朗和他美丽的妻子就住在这座小楼里。小楼里有一间陈列室,陈列着伦勃朗收藏的艺术品和古董,还有他自己的画作及画作的复制品,琳琅满目。
    伦勃朗端着一杯咖啡,在陈列室里徘徊。他脸上的线条硬朗,显得很刚毅。鼻子很高,鼻子下面是牙刷般一排胡须。大大的双眼皮,圆而锐利的眼睛。棕黄色的浓密卷发雄狮般披在脑后。看着自己的画作,伦勃朗的思绪不觉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小时候自己就喜欢画画,把家里的物品、人物和四周的风景都画遍了。1624年,也就是自己17岁那年,为了专心学画,放弃了大学法律学业,来到阿姆斯特丹。26岁时,应著名医学家杜普教授和其他七位医生的要求,绘制了一幅群体肖像画。自己没有简单的把他们画成一排肖像,而是把他们画在情节中。杜普教授在上解剖学课,他独坐在一边,面对尸体讲解着。七位医生或站或坐围在他的身旁,有的吃惊看着教授指示的地方;有的手拿教材默默思索;有的好像茅塞顿开,有的则像还有困惑……丰富的表情,鲜明的个性,多样的姿态,在冰冷、苍白尸体的反衬下显得非常生动。评论家说在画中,作者不仅把每个具体人物的形象、动态、表情描绘得真实动人,而且,以前所未有的形式把人物和事件结合起来,使荷兰传统的群体肖像画从简单人物排列的方式转换成了更具有典型特征和深刻内涵的全新表现形式。就是这幅画使自己声名大震,订画者纷至沓来,成倍增长,付的画费也越来越多。于是一家人从普通的民房搬进了这座豪华的花园楼房,并不断采购进艺术品和古董。
    看来自己选择绘画这条人生之路是正确的,爱好是成功的最好基础,成功又使自己获得了事业的乐趣和生活的保证。
    美丽的妻子莎士基娅走了过来,她温柔地把纤巧的手搭在丈夫肩上。“又在欣赏你的画作么?”
    “在回顾我自己的画展。”伦勃朗也笑着说。
    “你的画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精致了。”
    “可是,应该再有创新,艺术的最大天敌就是因循守旧。”
    “那就看你的了。”妻子又笑说,“你可是一贯勇于创新。十年前,你画的那幅《杜普教授在上解剖学课》是一次创新,前一段你把我的形象画进圣经和神话也是一种创新,特别是其中的画像,更是使一些卫道者目瞪口呆。”
    “这还得感谢你的支持,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勇气的。”伦勃朗把苗条的妻子搂进怀中。
    夫妻两人相拥着观看《芭托萨芭》这幅画。这幅画取材于圣经,而画中的女子则是以莎士基娅为模特。画中的莎士基娅曲线优美,皮肤光洁,仪态万方。伦勃朗看着画中的妻子,又看看怀中的妻子,能娶到这样美丽的妻子多么骄傲、自豪,能娶到这样勇敢支持自己事业的妻子更值得骄傲、自豪!他不由弯下腰吻了妻子一下。
    “画家是要画形象的,世界上最美的形象就是人体。而裸露的人体,才能最好的体现人体美。所以杰出的画家都描绘人的。200年前,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的诞生》,呈现了柔美的。150年前,米开朗琪罗的塑像《大卫》和绘画《创造亚当》,展示了健美的。提香《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丁托列托《银河的起源》,鲁本斯《劫夺吕西普的女儿》画的也都是美丽的。”伦勃朗如数家珍地说。
    “可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他们,对他们的画提出非议。例如波提切利就受到守旧者的残酷迫害。何况……”莎士基娅看着丈夫微笑着说,“敢于把妻子的画进画中的画家可是绝无仅有的啊。”
    “那是因为你太美了。不把你的美丽形象画进画中,留存人间,真是太可惜了。”
    “可是你知道,你的这些画已经引起非议了。”
    “你看我脸上粗硬的线条,我是胆小的人么?”
    莎士基娅亲吻了一下丈夫脸上粗硬的线条,笑说“跟着你这个贼大胆这么些年,我的胆也大了。”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报告,有几位客人求见先生。
    伦勃朗走进客厅,只见十来位青年军官坐在沙发上。
    为首的叫波特的军官站起来说“尊敬的伦勃朗先生,我们是皇家近卫军的军官,都是贵族子弟,想请先生为我们画幅集体画像,噢,当然是军旅画像,留作军旅生涯的纪念。”
    “噢。”伦勃朗笑着看看这些少壮军官。一望而知,他们都出身豪门,个个脸上、身上都印记着贵族子弟的烙印。他点点头“可以,我可以画。”
    波特又说“我们希望伦勃朗先生能给我们画好,报酬嘛,按最高标准。”
    又一军官插嘴“画好了我们还有奖励。”
    波特接着说“当然,我们相信先生的能力,先生是目前荷兰最好的肖像画家嘛。”
    “我会尽力的。”伦勃朗说。
    “这是我们的定金。”波特拿出一袋金币递给伦勃朗,又说“我们希望这幅画能超过《杜普教授在上解剖学课》那幅名画。先生那幅画画得真好啊!”
    伦勃朗说“对艺术我从来都是认真的,每一幅画我都全力以赴,这幅画当然也不例外。”
    “那就谢谢先生了。”波特笑说。
    “伦勃朗先生,听说您家里的艺术品收藏很丰富,我们可以欣赏一下么?”又一位军官笑说。
    “当然可以,请。”伦勃朗把这些青年军官领进陈列室。
    二十年来,伦勃朗画过许多肖像画,但对这一幅画,他格外重视。这些青年军官和他们的家族在荷兰影响力是很大的。画画好了,自己可以增添光彩,如果画不好,经济上要损失,名誉也会受到很大损害,甚至身败名裂也未可知。
    伦勃朗每天来到皇家近卫军军营,观察青年军官的训练、执勤等情况。他观察得很细致,把他们的服饰、姿态、神情、动作都一一记在心里,还做了不少笔记和素描。晚上部队有,伦勃朗也赶去跟随观察。
    的队伍在行进。波特看着伦勃朗笑说“先生真是个认真的人,每天比我们上操还要辛苦。您这样敬业,事业一定会蒸蒸日上,成为世界著名画家。”
    伦勃朗笑说“我这样做惯了,不这样就心里没底。若说辛苦嘛,我倒不觉得,我喜欢绘画,为绘画所做的一切我都喜欢,都感到快乐,绘画是我的生命。”
    波特用敬重的目光望着伦勃朗,“先生,如果您做个军人,一定会是个最优秀的军人。我很佩服您。如果我退役了,想拜您为师,学习绘画。”
    伦勃朗笑说“我很高兴又多了个绘画爱好者。如果您把军营的生活片断画下来,那一定很有意思的。”
    伦勃朗仔细观察着,他发现在中近卫军的形象很生动。街灯下年轻的近卫军将士显得高大威武,警觉的目光在黑暗中也显得格外锐利。朦胧的夜色下四周的景物影影绰绰,有种神秘的气氛。对,就画一幅近卫军的群像画吧。
    在画这幅画之前,伦勃朗总结了过去的群像画,感觉到有一个缺陷,就是画中的人物在光线、位置、体位、姿态等方面都是平均分配,没有重点,没有轻重之分。这就使画像显得层次不分明,重点不突出,立体感不强。他决定在这幅《》画中做出改革和创新,不等距离的排列群体人物,而是有前有后,有远有近的排列。要有突出的重点人物,对他们精雕细刻,而对其他人物,则要相对淡化,这样的群像画就会富有变化,显得更加真实生动。按照这个设想,伦勃朗为这伙青年军官画了十几幅各种组合造型的素描,最后选择了一幅自己认为最好的。之后他又按照每个军官的素描,把他们一个个描绘在群像中。这幅画他画得非常精心,画了改,改了画,用了其它画数倍的功夫。
    画稿终于完成了。伦勃朗仔细端详,感到很满意。画的中央是两个重点人物,一位穿着黑色骑士服,身挎红色绶带,右手握着腰间的指挥刀,左手伸向前方指示着什么,英姿威武。另一个穿着米黄色骑士服,腰缠雪白的腰带,与前一个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街灯的灯光正好照在这两人的身上,使他们的面目、服饰明亮清晰,更增添了他们的雄壮气势。其余十来个军人在他们身后,有挎枪的,有举刀的,姿势各异。这些人在后排,又在光束之外,所以小一些,暗一些。重点人物和次要人物的这种布局,使画面重点突出、层次分明,增强了立体感和真实感。妻子莎士基娅和一些画界同行对这幅画给予很高评价,认为是一幅富有创意的杰作。
    伦勃朗觉得可以把画作拿出去了,于是请那批订画的近卫军军官前来观看。
    军官们兴奋地观看着这幅创作,可是伦勃朗看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脸色很快沉下来,怎么回事?
    一个叫斯丁的军官阴着脸说“伦勃朗先生,我觉得您的这幅画画得很不公平。”
    “噢?”伦勃朗惊异地睁大眼睛。
    “我们,”斯丁扬手向同伴们比划了一下,“我们付了同样的报酬,可在画上的形像却不相同,有的人画在前面,很大,很亮,而我和一些人却画在后面,小而暗,这公平吗?”
    “我解释一下。我画的是《》,而夜光下看行进的队伍,确实人物有前有后,有明有暗,有大有小,真实的就是这样。”
    “伦勃朗先生,我们请您画群像是为了留作纪念,我们可是想把最好的形象留在人间。可这个样子,”斯丁指了指画中的自己,“我不满意。”
    另几个被画在后面的军官也叫起来“我也不满意。”“还有我。”
    伦勃朗用画家特有的锐利的目光扫视这些军官“我觉得只有这样画此画才能成为杰作,而只有杰作才能留传于世。”
    “我不想在画中这个样子,请您修改一下,把我画得大些,亮些。我可以付给您修改费。”斯丁说。
    “不,我经过精心地观察、设计和绘制,才创作出这幅杰作,而杰作是不能随意修改的。”伦勃朗坚定地回答。
    “可您不要忘了,我们是雇主,您应该按照雇主的意见创作。”斯丁说。
    “你们是雇主,可我不是雇工,我是个艺术家,我要按照艺术规律行事。请你们相信,这是幅杰作,而只有杰作才能长久留传下去,你们的形象也才能长久留传下去。”伦勃朗坚持。
    “您不做修改,我们不能接受这幅画。”斯丁的口气又冷又硬。
    “我可以不要你们的报酬,但这幅画我不能修改。”伦勃朗不动声色。
    “先生,还是请您考虑我们的意见。”斯丁盯着伦勃朗说。
    “不,我主意已定,不会做任何改动。”伦勃朗目光炯炯,如一只傲视苍穹的雄鹰。
    “可是,我们的话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斯丁指指身上佩戴的贵族徽章,“我们说出的话是有份量的,如果您不重视,应该想想后果。”
    “对不起,我是个固执的人,我认为对的,就要坚持。”伦勃朗毫不退缩。
    “那好,告辞了。”斯丁愤愤地转身就走。
    “等一等。”伦勃朗叫住了他,“把你们的定金拿回去吧。”
    “伦勃朗是一个下流的画匠,他把老婆的拿出来展览,真是卑鄙无耻!”
    “一个靠出卖老婆生存的画家,是一个完全堕落的画家,这样的画家,是荷兰的耻辱!”
    “伦勃朗已经才思枯竭,给近卫军军官画的那幅画就是证明,那画画得很拙劣,遭到军官们的反对,可他还硬犟着不改,真是顽固!”
    流言蜚语在阿姆斯特丹传播,甚至传得更远……
    伦勃朗气闷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硬硬的胡须翘了起来。“这些贵族子弟还真有能量,搞得流言满天飞,一些同行都对我冷眼相看了。”
    “岂止是同行,朋友、邻居也斜着眼看我们了。”莎士基娅接道。
    “这一段时间,没人找我订画了。”伦勃朗声音低沉。
    “是啊,家里的开销吃紧了。”莎士基娅叹了口气,接着又咳嗽起来。
    “不要紧,会有办法的。”伦勃朗轻轻给妻子拍着背。这一段妻子身体不好,总咳嗽、发烧,吃药也不见效,再让她为家里生计烦心,真是心里不安啊。
    秋雨连绵,环境如刚使用过的抹面,冰冷、潮湿,令人心里堵得慌。不幸的是,伦勃朗现在的境遇与此相似。他陪着妻子去国外看病,家里失窃了,收藏的古董、艺术品和贵重东西被洗劫一空。这还不算,一位古董商存放在伦勃朗处的几件供他临摹的贵重艺术品也一起被窃了,这是需要赔偿的。而他们除了这幢楼房,别无它物。可卖了楼房,到哪里去住呢?
    莎士基娅焦急忧虑,疾病更重了,卧床不起。
    伦勃朗焦急忧虑,头发和胡子竟然白了许多。
    波特登门拜访。“伦勃朗先生,我是敬重您的人品和画艺的,对您最近的不幸遭遇也深表同情。”
    “谢谢您,波特先生。”伦勃朗感激地说。
    “青年军官们委托我来拜访您。他们说您只要同意修改那幅画,立即就付报酬给您。您知道,这报酬是很高的,一大笔钱,可以使您经济上的窘境得到缓解。并且,这些军官们还保证帮助您恢复名誉。”
    “谢谢您的关心,实话实说,这个问题我最近考虑过。可最后我还是认为不能出卖艺术良知。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名誉,比名誉更重要的是自由。”
    “可是伦勃朗先生,您夫人的病……”
    “如果我修改了画,可以得到金钱,却不会减轻夫人的病,只会加重她的病,因为她的想法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我很庆幸这次拜访,这使我加深了对您高贵人格的认识,我想这人格会和您的画一起流传下去。”
    “谢谢您的鼓励,特别是在这种时刻。”
    送走了波特,伦勃朗来到夫人的卧室。
    “刚才谁来了?”莎士基娅吃力地张开嘴问。由于病痛折磨,她的脸憔悴不堪,眼睛深陷了进去,嘴唇裂出许多小口子。
    “是波特先生,画像中的一位军官。”
    “他又来要求你修改画?”
    “嗯。”伦勃朗点点头。
    “你没答应。”
    伦勃朗点点头。
    莎士基娅脸上露出微笑,“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如果你答应了,我当初就不会嫁给你,而且,我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伦勃朗抱起妻子的头,在她开裂的嘴唇上深深的吻着,心里默念着莎士基娅,你是够格画进圣经和神话故事的……
    不久后,莎士基娅病逝。这座楼房也变卖了。伦勃朗在贫民区租了一座狭窄的平房住了进去。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这里,直到逝世。他死时,遗产只有一只画具箱和一件外套。
    1999年,伦勃朗逝世三百三十周年。在他逝世纪念日这一天,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馆挤满了人群。人们纷纷涌到伦勃朗的绘画前,观赏这位艺冠荷兰,誉满世界的伟大画家的杰作。其中不少是父母领着子女,前辈带着后辈。
    一位金色卷发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指着墙上挂着的伦勃朗自画像说“儿子,那个老人就是我们的祖先——荷兰最杰出画家伦勃朗。”
    小男孩仔细观看画像,又看看父亲,用稚气的嗓音说“爸爸,你还真有些像老祖宗哩。”
    父亲笑了“当然,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子孙嘛。”
    父亲又指着自画像旁的一幅群像画说“这是伦勃朗的最杰出作品——《》。这幅画享誉全球,被公认为世界绘画史上的经典作品。”
    儿子仔细观看《》。父亲又给儿子讲了有关这幅画的故事。儿子问“如果伦勃朗修改了这幅画,那这幅画还能这么出名吗?”
    父亲摇摇头“恐怕不能,那样这幅画就可能是平庸之作了。”
    人群中还有一对与他们年岁相仿的父子也在观看《》这幅画。父亲指着画中一位举着长枪的男子说“儿子,那位男子就是我们家族的祖先——斯丁侯爵。”
    儿子也听父亲讲了有关这幅画的故事,他问父亲“爸爸,当时如果伦勃朗按照军官们的意见修改了这幅画,那这幅画还能保存到现在吗?”
    父亲摇摇头“恐怕不能。”
    儿子说“那我们应该感谢伦勃朗的坚持。”
    父亲点点头“是啊,否则我们就看不到祖先的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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