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师父说的这位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口中所说的自然是那个不太听劝的二徒弟,性子不够稳重,太跳脱了些,长得又不错,林太医总担心他随着自己在宫中行医,迟早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便让他去了军中,好好磨砺性子去了。
    正好他还有相识的医士,便在边军中做军医,正好也有人能稍微看管一下他。
    如今见郑乔这副模样,又不由得想起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徒弟。
    林太医摇了摇头,“是个聪明的,就是耐不住性子,也不喜欢在宫里做事。”
    三个徒弟里他其实对这第二个徒弟最为满意,对方的天资十分出众,不仅过眼一遍便能记住所有的医方脉案,治病开药也极为大胆,敢于创新。
    这样的能力,或许日后做出的成就不会小于自己,但是在宫里,最重要的便是稳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要命的。
    因此,他才将对方打发到别处去了,反正能学的对方都已经学了,日后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还是安心带着单敦和明彬,在宫里好好做事吧。
    如今收的这个小徒弟就更得他的意了,不仅能力和二徒弟一样出众,却没有他那样的焦躁性子,听得进去劝,也愿意改,这让他原本有些苍老的心,也年轻了许多。
    因此他也不愿说太多关于二徒弟的话,也怕这个小徒弟觉得对方这样才过得有意思,也学他那副做派了。
    郑乔见师父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不再追问了。
    ……
    广平城,这些日子以来,西戎不断犯境,城内守军坚守了几个月,才终于等来了援军。
    附近一些小城却因守备不足的缘故,好几处地方都被打了下来,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广平城恐怕就要陷入三面围攻的境地了。
    这一场救援实在是来得及时,坚守了这么多天,不说城中军民亦不堪其扰,精疲力尽,城内的粮食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韩老将军带着人马以及后方的粮草来援的消息,很是振奋了广平城的人心,原本他们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头,以及听着战马嘶鸣,心中有些担忧和害怕的心情也宽慰了不少。
    其后趁着西戎还未得到准确消息之前,城内守军将领程凛和援军还联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得了一场大胜。
    援军到达之后不久,负责押送粮草的队伍也已经赶了上来,城中的压力一下子缓解了许多,原本饿着肚子打仗的广平城官兵们,也终于能大口吃饭,填饱肚子之后再跟西戎人打仗了。
    但是也不知为何,西戎人这次的军队仿佛悍不畏死一般,吃了个败仗之后竟也调了兵回来,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广平城攻下。
    虽然守城比攻城易,但是对方手下的骑兵却不是吃素的,在战场上的优势极大,又兼西戎人都人高马大的,兵卒实力往往比己方强上几分。
    而且听闻对方阵营里,还有本就以智谋闻名,又是西戎王左膀右臂的军师图卢。
    因此,这么些时日下来,两方倒是打得有来有回的,一时之间还很难分出胜负来。
    并且,韩老将军的幼子,原本任宫中禁卫统领的韩楚清,这些日子里来也逐渐展露头角,为人所熟知。
    原本他们还觉得,韩老将军的几个儿女,才能都还算不错,却没有谁完全继承了对方打仗的天赋。
    如今看来,那小将军倒是个汉子,能放弃原本安逸的禁卫身份,随着父兄一并上战场杀敌,武艺也十分出色,不过几场战斗下来,连敌方也记得他的相貌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惹人注目的,便是那个有一双绿眸的狄罗,虽然样貌看上去和宣朝人差不了许多,只是深邃了几分,但是却一眼能让人意识到,这必定是外族人。
    因而,虽然他是韩小将军手下的人,但是总有些人会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暗中排挤他。
    不过,两场战斗下来,在战场上见过样子的那些人,着实被他那副冰冷,毫无惧意,脸上沾血之后眼睛反倒更亮了几分,像是泛着幽幽寒光的样子给吓住了。
    他们这些人不是没见过战场厮杀,却没见过这样的人,如此年轻,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镇定,以及常人没有的冷漠,即便是见到遍地残骸断肢,也视若无睹,好像对自己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在战场上看别人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人,不如说是看到了什么已经尽在掌握,逃不出方寸之地的猎物一样。
    ? 第85章
    因此, 西戎军那边很快便也都知道了,对方军队里有一个绿眼睛的家伙, 明明长相并不像他们西戎人那样健壮, 却实在悍勇得很,打起仗来十分利落,身姿矫健, 长.枪刀剑都耍得极好,几次带着人破阵, 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自在,气得首领恼怒地想要在下一次进攻里宰了对方。
    下了战场之后, 这家伙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根本看不出在战场上那种冷漠杀神一般的模样。
    见到他那副样子有些心生畏惧的那些人,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怕了那么一个毛头小子的, 反倒嘴上说着大话, 觉得对方肯定是装出来的那副样子,私下里指不定吐了几回呢。
    毕竟第一次上战场的家伙, 总要经历这么一遭, 有些人亲眼见到那些血腥场景,四处是断肢残骸的样子,甚至还有人能当场晕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即使侥幸活下来, 也一个个都吐得天昏地暗的, 哭爹喊娘想要回去, 最后还是不得已接受了现实。
    不过这些人偷偷去了对方的营帐看过之后,发觉对方似乎真像是没事人一样, 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让他们有些失望, 难道真有人天生便是将星一般, 上个战场都跟砍瓜切菜一样信手拈来,心里没有丝毫畏惧的吗?
    除了这些人以外,也有些人对他倒是颇为信服,这些人在战场上见过他的风姿以后,也对他改观了几分。
    看来这个小子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单薄瘦弱,是来蹭个军功的,反倒是真的有些真材实料,是个有能力的家伙。
    军中之人,向以实力论长短高下,狄罗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之后,便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受到众人排挤,逐渐开始被大家认同。
    他的名字也被许多人所熟知,很多底下的士兵也知道了有这样一个人,原本只是韩小将军的手下,这么短短一段日子下来,便积累了许多军功,很快便升到了校尉。
    虽然职位不算很高,但手下也实打实地能统领百人,而且他的年纪又这么年轻,因此这段时日来,着实有许多人谈论着这个初出茅庐,却功绩亮眼的家伙。
    伤兵营里,那些暂时在这里休养治病的士卒们,也常常聊起这个人,言语中多有羡慕,怎么别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得这么出色,他们这个年纪了,也不过才是个小兵卒。
    真是令人嫉妒啊。
    原本正为人包扎伤口的军医,一边利落地将对方的手臂捆好,一边也颇有兴致地加入了他们的话茬。
    其他人见他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也开口笑着说,“何大夫,难道你也想跟将军一起去打仗吗?”
    那人抬起头来,看上去就是个军中不太待见的小白脸模样,但是这些人却不敢轻视了对方,要知道,之前程将军身上的刀伤复发,还是专门从山宁卫那儿把这位借来的。
    没想到这何大夫来了没多久,就把程将军治好了,虽说治疗过程有些不同以往,下手极狠,连将军那样的汉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畏惧见到这个大夫。
    但是效果是真的很好,因此,韩将军才会死皮赖脸不还人,怎么说也要把人留下来。何大夫便在这儿留了这么些时日,倒也没要求回去。
    眼前之人笑着摇了摇头,“哎,我不过是个大夫,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真上战场去,岂不是给西戎人送人头了。”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听这些事,说不定以后这些人里,就有什么名扬天下的将军呢。”
    “到日后,我也能说,自己曾同对方见过几面的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何大夫可真是谦虚了,上次你治我的时候,那手劲大得都要把我骨头弄断了。”
    “谁敢在您面前说什么肩不能提啊?”
    其他人也颇为赞同,要说他们也是真不明白,自己明明比对方生得高壮,怎么对方上手一捏,自己就软了,根本使不出劲。
    这么一个瘦弱的大夫,居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真是太奇怪了。
    何大夫笑眯眯地拍了拍底下人的胳膊,“不过是小术而已,不算什么。”
    他手底下的人一下子疼得呲牙咧嘴的,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好,你这手臂没什么大问题,养个十几天就行。”
    这人闻言,倒是开口感慨着,“哎,也不知这仗要打多久。”
    他们这些兵卒,图功劳的自然是想在战场上立功升官,日后说不定就能功成名就,财权在手。图个安稳点呢,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期望,就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地回去,不要断手断脚,那就谢天谢地了。
    营帐之中,韩老将军和守将们同样也在聊着这件事,不过他们却比兵卒知道得更多。
    这次西戎人之所以这么坚定,一定要攻下广平城,除了因为今年大旱,牧草减少,牛羊也死了许多,他们缺少粮食,才会来这里劫掠以外。
    似乎还因为,西戎王如今身体不好,欲传位给自己的二儿子,所以想让他获得一场大胜,得到民众认可臣服。
    二王子以往并未亲自带领军队打过仗,而西戎又是最看重战功的,因此他也是自告奋勇,想打下这一座城来献给父王,让他也能欣慰几分。
    几人正聊着,该用什么办法,将这群总是来骚扰,如今更是大肆犯境的西戎人一个教训,这一回非要将他们打退,打服了才行。
    只是他们虽然这么义愤填膺地说着,但是心里也很清楚,西戎人的战马比他们好得多,骑兵实力也足够强劲,若无意外,他们也很难打狠他们。
    要不然,怎么会放任这些家伙在边境作乱这么些年不管呢?
    几人正说话间,便听得账外有人通报,负责押送的军器已经送到了营中。
    而且,这一批火器看上去可比以前的重要得多,连押送的人也多了不少,看得人有些不明所以。
    韩老将军却早就从军中急报中知道了,军器监研制出了效果更好的火器的消息,于是便豪爽地笑着招呼帐中几人,随他一同去见识见识,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效果。
    他也很期待,这种火器是否真如心中所说那般,威力十足。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的有大用,对他们来说也可称得上是如虎添翼了。
    几人寻了一处开阔的地点,一番试验之后,看着眼前烟雾散去,听着那道震天响声,精神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面前的地上已经被炸出了个大坑,还溅起一片沙尘,碎片四散出去的威力也不小,那声响还让附近不远处的战马惊了一惊,感到不安,开始躁动起来,幸亏有马夫及时安抚住了它们。
    另一些不知道情况的士兵们,听着这声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竟响了旱雷吗?
    其他旁观的将军对今日送来的这些火器十分满意,便让来人同投手,弩手们仔细讲讲这东西使用的要点,跟以往可有什么不同,又要如何注意投射出去的时机。
    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在下一次的对战中,好好和西戎人打一仗了,这一次,他们有了这东西的辅助,必能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几人心中都像是燃起了火一般,恨不得立马就带着这东西跟他们好好干上一场,给他们来个狠狠的教训。
    但韩老将军毕竟稳重,还是先吩咐着他们好好保密,不得随意泄露这些火器的消息,其余人也要尽快适应上手,尽量在三日内掌握。
    很快,原本歇息了没多久的西戎军,又开始卷土重来,带着修整好的军队再一次冲击着广平城。
    他们其实心中也略带焦躁,原本按他们的计划,宣朝的援军不该这么快便到,若是再给他们一些时日包围广平城,等城中人没了补给,又没了粮草,自然就能很快攻下了。
    然而现在两边汇合之后,他们的实力也不再显得极有优势,一次次攻城也没有什么效果。
    他们心中已经有些疲累,但是在将领和军师的鼓舞之下,他们又坚定了信念,这次出来他们花费了这么些时日,总不能无功而返,他们势必要从宣朝那里得到足够的补偿,才能算得上是赚了。
    前方的粮食珠宝,名利功劳在吊着他们,这些西戎军自然也是指望着这次战争,让他们能抢到足够多的粮食布匹,金银珠宝回去,要是立了功,还能立马升官,从此便不再是一个小小卒子了。
    他们进行新一轮进攻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次投石机和床子弩上的火球火炮同往日有什么区别,毕竟以往那些基本都是用来烧毁粮食,爆炸惊马的。
    但是这么多次战斗下来,他们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已经不会被这些只发出怪响,不会造成威胁的东西感到恐惧了。
    然而这一回却要让他们失望了,随着一声令下,投□□手们精准地将这些火炮投到了西戎人的阵营之中,这些人还以为和之前一样,匆忙骑着马避过了这些飞来的火炮。
    但是并没有避得很远,原本他们以为这样的距离,最多容易把自己身上也点着了,却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然而下一刻,却见那火炮爆裂开,威力巨大,一下子就把身边离得最近的几个家伙都炸没了半边身子。
    这样残酷的景象突兀呈现在众人眼中,一时间有许多人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愣在原地,不知道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碎片溅射到身上极为痛楚的战马们,也开始嘶鸣躁动起来,根本不受骑手的控制,开始下意识地远离这个奇怪的地方。
    西戎军的阵营一下子就乱了起来,而韩楚清则趁此机会,带着人直接冲了上去,对着那些反应还有些迟钝的西戎军劈砍上去。
    对方军心大乱,在这奇怪火器的威慑下,许多人都不由得心生畏惧,开始害怕起来,生怕下一个被击中的便是自己。
    西戎将领见势不妙,也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命人退后,退到这东西的射程之外去。
    他们尚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威力竟会这般巨大,他们以前也从未听过类似的消息。
    趁着他们慌忙败退,一些将领也不由得振奋起来,开始奋勇杀敌,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这次是对方不清楚他们有这样的东西,贸然前来,阵型也被打散得不成样子。
    要是下一回对方有了防备,他们也就不会再有这样顺风顺水,趁乱杀敌的好机会了,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简单了。
    广平城获得了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守军杀敌合计约有千余之数,还俘获了几十匹被惊到四处窜逃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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