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层密布,冬风寒恻,砭人肌骨。
    二十楼高。
    “看到那里吗?”,良久无话,长年叫烟熏蚀的喉头微微发涩,陆世晖指指海面旷远处的灰色港湾。
    萧振英捻了烟头,“看什么风景?我今天就是过来撑你,资料准备好没有?”
    “葵青,每年吞吐量两千三百多万个货柜,九七之后有升无跌。”,仍是亚洲最大自由港。
    “怎么?你都炒股?”,李嘉诚的国际货柜在新加坡上市,新闻纸写了好一阵。
    “五个码头营运商,其中之一是宏图旗下的宏远国际,你能想像一个前身黑社会的集团有一天能做到这样?”,陆世晖点起一根烟,“老了跟不上时代,过去绝对谂不到,但那任康文比我更老。”
    萧振英发笑,笑这老伙计不服,江湖代有才人出,任康文无疑独领风骚二十年,沙龙照长年钉在他们O记墙上。
    任康文四十三岁坐馆洪青,花十年整合港岛四大公司(四大社团),再全速将社团企业化成为如今的宏图,期间艰辛与其过人手段,着实不可对人言。
    两年前牺牲数条人命才得以将其成功起诉,缠讼一年却功败垂成,谁又想寿数有时尽,天要收,半点不由人,曾经的江湖巨人竟会在一场车祸中谢幕。
    未等说什么,一人推门而入,两者立即行标准礼,中年人摆手,“今天还有好几个会,老萧,老陆,神神秘秘什么事?”
    “处长,阿晖拟了一个计画,我觉得还得问问你的意见。”,他知裴一鸣,回归十周年在即,到时一波大风吹,新特首新人事,正需锦上添花。
    “喔?”,裴一鸣确实燃起兴趣,“看来把陆总督察调来总部实在明智。”
    “宏图。”
    掀了灯,墙上红字白底投影,看那两个大字裴一鸣的目光立时有几分意味不明。
    “宏图上了轨道,已有国际黑手党的基础,任康文一死是警方的好机会,否则再发展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次我们计画干预宏图龙头选举。  ”
    风云变幻之际,方方面面牵涉甚广,上次任康文得以摆脱指控全身而退,还不知底下如何盘根错节,想彻底铲除,也许又得罪哪一方陪葬多少人。
    明年零七,回归十周年,帝都也在看,都想把这场嘉年华做得歌舞升平,上帝端坐天堂,人间一派清明。
    年中至今已不少提案,抢着把台面上的标靶轮番拿出来狙击一番,但宏图之前花了大预算耗时耗力又弄得灰头土脸,检警面子里子都不好看。
    “处长,这次不似以前行动一窝全抓,趁宏图董事局空虚,直接从内部扶个上来,成本低风险低,以后乖乖听命继续缴税不是更好?”
    釜底抽薪。
    裴一鸣昵一眼萧振英,如果没记错上次搞任康文也是陆世晖的组,又是借CIB又是保安科支援,这家伙倒是执着铁了心与宏图过不去,他沉吟半晌,“都有些什么人?”
    萧振英忙打手势让陆世晖继续。
    “任康文手下两大将,
    丁化臣,绰号花臣,四十二岁,人如其名,处事灵活,他原是合图的人,当初四大公司整并首先率众过档,任康文曾经非常倚重他,旗下主要是博彩,娱乐和放贷,细个系船民来的,和几个南亚帮交情不错。
    近年与任康文的关系有些微妙,处理了两个骨干说是内鬼和线人,原先都是任康文得力的......。
    另一号人物任仲成......,”,陆世晖顿了顿。
    “任仲成是任康文同母异父小弟,四十一岁,其母后来跟了一个台湾人,任仲成出生高雄,一九九一年出狱来港投奔任康文,虽是宏图骨干,又是兄弟,不过任康文不喜他性格作风,丁化臣过档后分去不少权,但码头运输与土地开发一直在任仲成手上。”
    黑西服,暗花领带,出席名流华宴,投影幕上的人微抬目,眼皮薄刃也似,唯瞳下一线白,这种面相凶冷迷离,十足不善。
    “最有实力的就这两个了吧?从这里面选?”,两人一白一黑,风格处事全然不同。
    “处长,还有第三号人物,尤肇荣,他资历最老,前四大公司之一同新社坐馆,五十八岁,整并后派系倾轧,斗不过丁和任,只在宏图挂个董事,尊二路元帅,没有实权。
    ……任康文死后,遗孀莫安淇预计分得为数不少的股权,加上其原本的娱乐艺术生意,在董事会有话语权。
    ......  ……”
    血瘤扩散蔓延,纠缠不清,终会长成众人的绊脚石,半个钟简报,裴一鸣起身,“细节我无需知道,别再搞死人就得,否则抚恤从你俩薪水扣。”
    “昵个Project......”,临出门,他忽驻足。
    “叫什么?”
    “明天......叫明天计画。”,萧振英答。
    此间皆是见不得光,但在虚无里,也并非是完全的黑暗。
    还有明天,还有希望,总会日出。
    回到办公室,萧振英在电脑中批签呈,关于卧底探员的文档属绝密,系统层层防护,处长亦不可知,出事便由他这个总警司担。
    巍峨大厦在淡漠余辉中恍惚的像一场海市蜃楼,陆世晖仍望着那些远洋巨轮,码头不远几根烟囱孤寂屹立,向天空喷吐灰白,吐上鬓角染了星星点点,时间啮食他们的年华,悄悄改变了人,改变了事。
    心中魄苗却从未熄灭,顽强焚在陆世晖的深处,小心翼翼隐藏着,藏不住,毕竟萧振英知他二十多年。
    阖上电脑,他感到一种心跳与颤栗混合的情绪,在过去,还从未有人执行过这样疯狂的计画。
    “阿晖,你想清楚了,弄不好......还会死人的。”
    ***
    同一片港湾的白昼与黑夜如此不同。
    日落后,黑暗泯灭了纵深,乍看,高楼外犹若平地,好像可以走出去,灯海繁华旖旎,诱人步履其上,一片糜烂色境。
    然玻璃窗是锁死的,几年前有小姐跳楼,后来便改了,只能推开三分之一。
    “淇姐。”
    听楼下说车到,经理忙领两排人赶到大堂,不是核帐日,没想到莫安淇会来。
    霍彬没在,一个生面孔跟着,高大的年轻男人。
    “淇姐,有什么吩咐?”
    “拿那瓶  Ambassador。”
    觉她辞色,经理明白,长长久久总有这样的时候,莫安淇偶尔喜欢在店里包间独自喝酒,不受任何打扰。
    “先生,跟我这边来吧。”
    女人背影转瞬消失在某个房内,没有半句说话予他。
    “哎呀哥哥仔,你先在办公室待着吧,还是给你两个小姐陪?淇姊自己的地方,安全得很。”,经理拖走那大约是新保镳的男人,真不懂规矩。
    酒送来,莫安淇立刻反锁门,拉开角落一堵暗墙,通往隔壁房,视线映入另一个同样独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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