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左右又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给绊住跟脚了。他在家里跟我念叨腓腓好几日了,怎么舍得不来。”杜氏哼了一声,“让姑娘家空等确实是他的不是,等他过来了我一定好好说道说道他!”
    两个妇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决定先去给菩萨上柱香。
    夏姨娘回头去和江晚宁说话,见她垂目在薄薄春衫上翻找着什么。她问道:“是不是丢了物件儿了?要不要紧的,要紧的话我让夏蝉去找。”
    四哥哥赠的玉佩落了。
    江晚宁没敢说实话。
    “丢了手帕,姨娘我自己去找。”
    不过是一条手帕罢了,丢了就丢了。
    夏姨娘是知道她不喜诵经上香的这档子事的,想来是借着找东西的借口出去躲了。她也没拆穿,亲亲热热地挽着杜氏的手往幽深草径里走去,“让凉夏陪你去,可不许走太远啊。”
    江晚宁顺从地点头,折回去寻。
    庙廓中绿树环抱,铺下满地阴凉。江晚宁折着纤纤素腰找得仔细,发髻上鹅黄色丝带顺势吹落在茵茵草地,如嫩柳擦过水面一般地调皮活泼。
    江晚宁找了许久,忽而发现一簇草丛里柔光波动。她猛地松了口气,提裙朝着那个方向跑去时,见一只手已将玉佩从草堆里拨出。
    江晚宁开口道:“这位郎君——”
    对面郎君豁然睁大了双瞳。
    江晚宁不解,只想从他手里拿回玉佩。
    “这是我的玉佩,烦请郎君给我。”
    那郎君直挺站着,僵硬地把玉佩递过去。
    他耳根通红:“我——我——你——”
    江晚宁以为他口吃。
    “郎君别着急,您慢慢说。”
    少年郎君点点头,粗着嗓音憋出来一句。
    “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见面前少女眉目怔怔,他心头扫过失落。
    他有点儿不敢看她眼睛:“我是杜从南。”
    江晚宁讶声:“原来是杜家二郎!”
    杜家二郎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可以这么好听。杜从南猛地别开眼睛,只一个劲儿地朝上头看,忽见混浊的云堆聚在头顶,怕是要落雨了。
    “怕是要落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罢。”
    话落,立夏的第一颗雨珠溅在他的脸上。
    一瞬间,夏雨淅淅沥沥地下大起来。
    杜从南解开襟扣,犹犹豫豫地脱下身上的外衣,又犹犹豫豫地把外衣递到了江晚宁的面前。他呐呐道:“女儿家身子娇弱,淋了雨就要病了。你拿我衣服蒙在头上罢。”
    江晚宁眨眨眼:“一起罢。”
    杜从南点点头,撑开外衣将二人罩住。
    他不敢离她太紧,大半个肩膀挂在外头。
    两个人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一般。
    江晚宁在马车上就已经想得清楚了。他既然是她的未婚夫,日后免不了继续相处。这般想着,她慢慢朝他靠近了进步,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二郎別淋着了。”
    天边乌云如墨汁翻涌,来势汹汹地将天色染尽。狂风乍起,以毁天灭地之势摧捣着这座低矮的小山峦。不远处的亭子里,夏姨娘和杜氏心急如焚地眺望着无边的黑林,盼着江晚宁从里面出来。
    侍女眼尖地“咦”了一声。
    “姨娘,那不是咱们姑娘嘛。”
    杜氏惊叫一声:“那不是二郎嘛!”
    少年郎君身上衣物皆湿,眼睫已被滂沱的雨水糊得睁不开。他臂弯里紧紧地护着一名少女,那少女轻轻柔柔地告诉他该往哪里走,要他当心脚下的石块……
    僧人抵着大风赶到亭子里。
    “山下泥路泥泞,这时候马车应当是走不了了。若是几位施主不嫌弃,不如在鄙寺的禅房里居住几日罢。”
    夏姨娘和林氏齐齐应了声好。
    正愁这两个孩子找不到机会发展感情呢。
    如此,也算是天公作美了。
    ——
    与此同时,楚国公府的荒蔽小院里。
    安白见识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一边忙着拎着水桶去接屋脊上渗漉的雨水,一边还得留着心死气沉沉的郎君。年轻郎君身着单薄的中衣,出神地凝望远处漆黑一片的夜景。
    他低声:“枉费我担心她,派人过去——”
    一道巨大的惊蛰掩盖了他的声音。
    安白没听清:“郎君方才说什么?”
    江愁予自顾地推开窗牖。
    狂风卷袭而来,哗啦啦地吹动着屋里的书页。那只被临时搁置到屋里的莺儿一下子从酣眠中惊醒,一声比一声啼得凄切。
    江愁予不耐烦地皱眉,慢慢伸过了手。
    第21章
    仲夏雨时骤时歇,足足下了七日。
    江晚宁一回府邸便去了瑕玉轩。
    安白正在屋顶修葺缺损的瓦片,见到她过来,利落地从上头翻身跃下。他的脸上糊了点儿泥浆和石灰,有点儿滑稽地冲着江晚宁做了个哭脸。
    “怎的了?”
    “郎君病了。”
    “我才不在几天的就又病了。”江晚宁恼上了,“他怎这么不爱惜自己!”
    安白瘪瘪嘴,想说郎君整日整夜在那儿无病呻|吟,不染上病才怪呢。这几日里他要么是一整夜地坐在窗边迎风看着小山峦,要么就是阴恻恻地盯着夜莺看一天。得亏他在一边盯着看,不然这只夜莺早就一命呜呼了。
    安白这几天被他闹得神经衰弱了,一时间就把自个儿心里话说了出来。他道:“他就是没病找病的。”
    江晚宁没听清他的咕哝声,狐疑地看他。
    “我是说屋顶漏雨,郎君是寒气入体才得的病。”安白讪讪地道,“我哄了他许久他也不肯用药。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姑娘盼来了,姑娘快些去看看他罢。”
    江晚宁提裙跑了进去。
    安白净了手,端着一直温在炉子里的药汁跟了进去。
    窗外的竹林随风哗动,仿佛有千百只卧蚕趴在叶上啃食般。纤瘦的竹影随着日光缓缓地移动,经由窗牖细细地筛下斑驳的影子,在郎君苍白的面容上游弋。
    即便再气,看到他的模样便会心软。
    江晚宁叹气,柔腻手背贴覆在他额上。
    她松了一口气:“好歹没发热。”
    年轻郎君淡淡地转开了脸,不看她。
    “四哥哥头昏不昏,心口有没有疼?”
    他前段日子发病时常常说心口疼。他又是个多愁善感的郎君,那时候常常和她说自己心慌,怕是活不长久了,让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心跳得稳不稳。
    他短促地答道:“不曾。”
    “七日没来见四哥哥,四哥哥和我恼上了。四哥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晚宁都还没来得及和你生气呢。”江晚宁轻声和他解释,“我同姨娘一道去寺庙里进香了,那时候雨太大回不来。我在庙里的七日一直惦念着四哥哥呢,一过来果真见你病了。现在就闹腾着不吃药,往后晚宁嫁人了你怎么办?”
    他忽而握紧了她的手腕。
    郎君粉白的指尖干净又漂亮,质地微硬的指甲一下一下顺着江晚宁玉腕上的细细筋脉摩挲延伸。他顺着最长的那根筋挑进去,整根食指没入她的袖管,便不动了。
    安白默默龇牙,看得面红耳燥的。
    江晚宁心大,只当他病中黏人。
    “四哥哥你说说,我莫不是要从夫家跑过来给你喂药?”
    他长睫覆压,遮掩眸中情愫。
    “那就妹妹就不要嫁人。”
    江晚宁以为他说糊涂话呢,右边手腕任由他在那儿闹腾,单只手一勺一勺地给他喂完了药汁。
    她喂完药后出去了一趟,让蒹葭跑去瑶光院里和凉夏说一声,她今儿个走不开就不出去了。
    江愁予散漫地抬眼:“有什么事?”
    江晚宁倒是乐于和他说一说杜从南的。
    她和杜从南在寺庙里接触了几天,觉得他是个有担当又容易害羞的小将军。江晚宁不懂喜欢是什么概念,但觉得他很值得依靠。若能和他结成夫妻是她的福气。
    “不知道四哥哥有没有听说过杜二郎,他前些日子从边关回来了,被圣上封了忠武将军。”江晚宁不懂朝廷事务,却也知道他得了的官衔是厉害的,“他和我从小便订了亲事,姨娘说我小时候过家家专管他叫夫君呢。眼下我也快及笄了……姨娘的意思是让我和他先熟络熟络,他又离京十多年回来,不如带着他出去逛逛,多和他接触接触……”
    郎君闭着眼,像是睡去了。
    江晚宁便不说了,掖了掖被角出去给他煮第二帖药。
    当夜江愁予沐浴用的是井水。
    井水冽寒,似浸透着月宫的荒凉。
    郎君满不经意地拢了拢身上的里衣,混不在乎袒露在外的雪色胸膛。他推开了小窗,任由竹林间凌厉的夜风拍打在身上,尽管身上肌骨因为锥心刺骨的痛感抽搐伸缩。
    江愁予像是没有察觉般,终于在后半夜卧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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