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梦寒烟是西域人,这一点我是早已知晓的,不过她究竟是西域哪个国家的,我却不得而知了。
    对于梦寒烟的身份,我曾经也有过猜测,长生堂起源于西域,门中弟子绝大多数也是西域人士,当年梦幽蓝既然能坐上长生堂第一把交椅,不难想象其出身,更不用说梦寒烟的身份了。而如果按地域区分的话,死亡沼泽位于西域西北极地,那一带地域复杂,仅是大的国土便有吐蕃、黑汗、回鹘和西夏诸国,而那些小一些的部落圈地更不用说,根本也数不过来,我也无非会想到梦寒烟的家乡是在西域西垂之地。只是现在看来,没想到她竟然是临近中原的吐蕃人。
    我摇了摇头,愕然笑道“原来林兄你是吐蕃”
    刚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心头一凛,不禁想起前夜里吐蕃率军来袭岷州城一役。梦寒烟行踪飘忽,近两年来,我根本也寻不到她的任何踪迹,便是连他们长生堂中的人也少有人知晓她的去向,也只是听贺青花提起过她人在荆州,但是这一次,吐蕃大军刚刚袭击岷州城之后,酒上道人和朱二紧跟着便找到了我,加上梦寒烟此时又道出自己是吐蕃人,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巧合么?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暗暗一惊,想说的话也一下咽了下去,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越是这么想,我便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那也实在是吐蕃大军退去不过一天,而梦寒烟在这种时候又以吐蕃人的身份出现,难免让人生疑。
    脑子里正电闪般的想着,梦寒烟见我话说到一半,双眸一转,道“顾大哥,怎么了?”
    她的一双眼睛清澈纯净,在灯火的照映下忽闪忽闪的,真个犹如明月一般的澄亮,一时间,我竟有一种魂不守舍的错觉。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但马上,我忽然又想起酒上道人的话。在山顶,当我提出要马上见梦寒烟的时候,酒上道人却反问我有没有投靠大宋朝廷,在我道出没有投靠大宋朝廷时,酒上道人才愿意带我来此地见梦寒烟的。那么,如果反过来讲的话,一旦我言明自己投靠大宋朝廷,这一次是不是就见不到梦寒烟了?可是,我与梦寒烟只是江湖相识,又怎么会牵扯到大宋朝廷?这件事当时我也没多想,可是现在想起来,我心头又是一凛。
    我越想越惊,实在不愿把她和吐蕃来袭一事想在一起,面上不禁假装笑意道“原来林兄是吐蕃人,真是让我大感意外,也难怪能在这两国边疆上遇到你们。”
    梦寒烟低低笑了笑,道“顾大哥,这件事说来也是巧了,实不相瞒,我们是前天夜里攻打岷州城时,才知道顾大哥你也在的。”
    她这些话说的很是随意,平平淡淡的,可才真正像一个晴天霹雳,我一下呆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吞吞吐吐的道“攻打岷州城,你们你们真的也参与其中了!”
    果然如我猜测的一样!
    我惊愕的有些说不上话来。刚才那句话我的确是有心试探,纵然梦寒烟随便编出个由头,我也不会再多问,定也会相信她,可她居然直言道出了参与攻打岷州城一事。听她这么说,我人也像是被钉住了一样。
    梦寒烟眼里闪了闪,像是早已猜出我会有这等反应,摇头一笑道“顾大哥果然已猜出来了。”
    她的声音淡弱如风,我却有些坐不住了,脱口道“你们”话说到这里,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梦寒烟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见我没说下去,道“顾大哥,你我相识一场,小妹对你很是佩服,不想对你有什么隐瞒,这一次我们吐蕃诸多部落来袭岷州城,旨在夺取城池,却没想到在城外碰到了顾大哥你们。”
    她说的话仍是很平静,好像类似于攻打城池这类事情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样。亲耳听她说出这些,我也只觉头有点晕,此时再也笑不出半点来,人不自觉的慢慢站起了身。
    哪知,我刚站起来,站在梦寒烟一边的那两名侍女也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这时也不再执壶添酒了,一名侍女缓缓放下手里的酒壶,右手却已按在了腰间,另一名侍女双袖微微低垂,双手间已握住两柄银灿灿的短匕把柄。
    这两名看似柔弱的侍女,身上竟也藏有兵刃么?她二人动作虽轻,但也被我看在眼里。我心底莫名一沉,看了看站在梦寒烟身后的斩情和酒上道人两人,他们面上却也早是凛然之色。
    见我站起身,酒上道人皱眉道“顾天,你想干什么?”
    我看了看酒上道人。酒上道人是出于信任才会把我引来此地,如今我这般不说话的举动,大概在他心里已是狐疑我究竟是不是一投靠朝廷了。只是,梦寒烟是西域人,又是长生堂上一任堂主梦幽蓝的女儿,在堂中被尊称为圣姑,如今又听她道出吐蕃人的身份,实在让我一时难以消化,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次吐蕃大军攻打岷州城一事,她们竟然也参与其中!尽管我面上强装镇定,但脑中仍止不住的一片混乱。
    而且,如今岷州城战事初定,梦寒烟马上便邀我至此相见,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回想起刚才她对我所说的种种之事,一时间我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有些喘过气来。如果先前我还能自忖看得透梦寒烟,现在再看她的话,我只觉与她之间好像隔了一层厚厚雾纱一般,已然是让我捉摸不透了。
    我有些不敢看梦寒烟的样子,也没理会酒上道人,只是站直了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扭头看着伞外,半晌道“林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夜唤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梦寒烟是吐蕃人。
    嘴上说着,我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这一点。她刚刚还在劝说我投靠长生堂,难道现在又想让我归附他们吐蕃么?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虽然一贯混迹江湖,从不关心国事,但我也知道国耻荣辱,他们前夜攻打岷州城,抛开我与梦寒烟以往的交情不说,仅是我此时与她同台对饮,也已是有私结叛国的勾当了。可是,梦寒烟实际想的真是这样么?
    这些想法在我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梦寒烟却抚了抚鬓间一缕发丝,颇有些失望的道“顾大哥,你不必如此惊讶,这次叫你过来只是念及往日交情,并无他意。”
    我干笑了一下,道“是么?难道林兄不是想让我归附吐蕃?如果是这样,我看林兄还是别费口舌了。”
    “归附吐蕃?”梦寒烟怔了怔,但马上哑然失笑,道“顾大哥,你加入我们吐蕃做什么?”
    我冷笑道“加入吐蕃,自然是做你们的内应,助你们攻打岷州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阵阵的不舒服。
    也许,这应该就是梦寒烟邀我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我兀自有些恍然。如果刚才我还在认为此番能与梦寒烟他们相遇是个巧合,现在我已然不这么认为了。吐蕃大军攻打岷州城,以我们在城角的殊死抵抗闹出的动静,梦寒烟一定是发现了我们,所以才能等到吐蕃退兵之后派朱二和酒上道人潜入岷州守军大营引我前来,难怪朱二能深入岷州守军大营并且于那古别院里精确地找到我,也难怪在山顶时酒上道人会对我问出那样的话。梦寒烟只怕已经知晓我和那古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岷州城地处天险,易守难攻,吐蕃大军已经吃过一次败仗,深知攻城艰难,而如果岷州城内有他们的内应迎合的话,那么吐蕃大军攻破岷州城只怕也是在一线之间的了。而区区一座城门,以我和那古的交情以及我们在城外立下的功劳来论,纵然毫无理由邀请出城打开城门绝对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一定是这样。脑子里电闪般的想了这么多,我背后已是毛发皆竖,看着梦寒烟,只觉心里百感纠结。
    眼前这个女子曾有恩于我,也是我一直朝思夜想的人,我曾暗暗发过誓,愿为她赴汤蹈火做任何事情,且绝无二话。只是,今晚一行,我发现事情似乎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美好,再次见面,梦寒烟似乎不再是我两年前认识的那个梦寒烟,好像变了一个陌生人一样。而我也愕然的发现,此时此刻对她居然也有了隔阂之心。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站在一旁的斩情忽然摇头一笑,道“顾天,你是这么想的?”
    我转过身,侧对着他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
    我微微抬了抬头,道“是么?那敢问斩情前辈,你们今晚邀我来此又所谓何事?恐怕不单单是与在下叙旧的吧?”
    斩情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只是道“怎么?难道我等在此邀你前来叙故有什么不妥么?”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看着苦枫桥,道“你们和吐蕃大军夜袭岷州城,祸乱我大宋边关要塞,如今又在此与顾某会面,若是被旁人所知,定也会将顾某当做你们在岷州城的细作了。前辈,你说妥不妥?”
    我这些话说的有些嘲讽了,话一说出口,斩情面上已是一片不悦之色,上下看看了看我,皱眉道“顾天,难道我等在你心里已变成这等小人了?”
    我笑了笑,道“那就要问问斩情前辈心中所想了?”
    这时,站在梦寒烟左侧的一名侍女忽的上前一步,沉声道“真是笑死人了!我吐蕃部落向来不做勾结外党的行径,攻打城池更是不避刚正,胜则胜矣,便是吃了败仗那也是技不如人,何须你来插手?”
    这女子话音刚落,另一名侍女马上也接道“不错!我吐蕃部落国力虽然不及你们大宋,但也绝不会干这种勾当的!”她说到此处停了停,瞥了我一眼,有些嘲讽般的道“哼,顾天,亏我家小姐常常提起你,说你如何行侠仗义,没想到今日一见,你也不过如此,真是不知好人心。”
    她说的大为不屑,脸上多是埋怨和愤恨的模样,和另一个侍女一唱一和的说着,一时间我听得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还要说些什么,坐在桌边的梦寒烟已挥了挥手,斥道“小月,不得无理。”
    听得梦寒烟的话,这名叫小月的侍女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双美眸直瞪着我。我转过头看着梦寒烟,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梦寒烟的眼里也由平淡转为失望。良久,她叹息一声道“顾大哥,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的疑心会变得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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