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俩,马上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拼干嘛,该享受生活了。”
    老陆舒服的轻轻哼了一声,他的字典里以前是没有“享受”这个词的,但现在嘛,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反正就是他居然也对每年一次的全家自驾游期待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风景就是山山水水的,他也在书上看过,甚至能对所有风景的来历特色倒背如流,但心里依然会期待。
    见他眉头舒展,卫孟喜继续说,“你看,以前最操心老闺女的学习,现在人不也好好的上了高中?”
    顺利直升高中部,还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嗯。”老陆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老闺女真的很会扬长避短,也很努力。
    半天,他忽然幽幽的来了句,“我们能做他们榜样。”
    卫孟喜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前面她问的“我们这么拼干嘛”,是啊,五个崽全都肉眼可见的比其他孩子努力,这不就是意义吗?
    哪怕根宝那样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大多数时候是第一的尖子生,依然每天晚上挑灯夜战!
    哪怕是卫东那样大部分时间花在练体育上,能上个普通专科就阿弥陀佛的成绩,也没放弃拼搏,没有破罐破摔,每天晚上回来就看书,就刷题,有不懂的都厚着脸皮问根宝。
    而老闺女这样啥也不愁的性子,在明知道自己理科不行的前提下,依然在勤学苦练,哪怕是提高一分,她都要高兴好几天……
    这,不就是榜样的力量吗?
    做父母的,不用每天苦口婆心劝学,不用强调自己养家糊口有多辛苦,他们只需要把该做的做到,孩子长着眼睛就会看,会思考,会努力。
    卫孟喜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教育方式,每次孩子不好好上学,她就哭诉自己多么不容易,从幼年丧父到随娘改嫁,到两段艰难的,草草完结的婚姻,到两个婆家的磋磨血泪,到创业维生的艰辛……每一件事,每次都要哭着拎出来从头到尾讲一遍。
    她的本意,是希望孩子心疼她,然后早点懂事,奋发图强,好好学习……可以说,龙国绝大对数父母都是这么做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效果怎么样呢?
    她只知道自家这几个,一开始会跟她同仇敌忾,确实会心疼,可听得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还会分析她苦难前半生的原因,本来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客观公正的,可那时候的老母亲,是想要他们理中客的评论吗?
    不,他们的表现跟自己哭诉的初衷不一样了,于是她更伤心,更失望,流更多的眼泪,孩子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于是变得战战兢兢,变得如履薄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就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就变得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心里埋了多少委屈,也只藏着不愿说了吗?
    后来,她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也改了毛病,不再哭诉了,随着事业上的成功,又变得强势、暴躁、易怒,更加让孩子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这一次重生回来那几年,她也是暴躁的,但老陆拯救了她,间接的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她这边想着,老陆的心思却在她身上,三月天里,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真丝吊带,头发和身上都护理了很多道他也叫不出的东西,擦得又香又滑,还特别细腻,就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那种……
    嗯,他也确实怎么做了。
    咬一口不算,还得多咬几口。
    卫孟喜被他胡茬扎得痒痒的,见推不动,那就只能享受了,反正趁着还能榨得动吧,用其他煤嫂的话说,等过了四十,那就是有心无力啦。
    接下来几天,卫孟喜依然是一边监督水厂进度,一边抽空巡视旗下门店,尤其是卫道江湖去的次数最多,经理虽然很专业,但终究还跟自己不贴心。
    终于等到周末,陆广梅来了。
    一进门,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嘴角有两个刚结痂的火泡,明显是着急上火有段时间了。
    卫孟喜给她泡了杯金银菊花茶,“怎么这么着急呢?”
    广梅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饮尽,“三嫂再给我来一杯。”
    卫孟喜好笑,又给她加满,幸好温度都不烫,已经在茶壶里闷一个多小时了。
    “我准备结婚了。”
    卫孟喜“啊”一声,茶壶差点就没端稳,她还以为是分手闹别扭,或者是工作上遇到瓶颈啥的,结果居然是要结婚……可,结婚不是好事吗?她那天哭啥,焦虑啥啊。
    卫孟喜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日子订好了?”
    “没,现在需要双方家长见面谈一下,你和三哥能不能……帮我……”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孟喜是什么人啊,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代替当你的家长,跟男方家长谈婚事,对吗?”
    “嗯。”
    陆老太那样的亲妈就算了吧,不说她嘴歪眼斜流口水,说不出一句整话,就是那德行也不好,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让人笑掉大牙的糊涂话来。好好一桩婚事,别让她弄黄了才好。
    这不,就听广梅低着头说,“根花奶奶那边,我本来是说让她抽空把家里打扫干净,自个儿拾掇一下,我带着孙家人回去看看,顺便谈结婚的事,结果……”
    亲妈居然问彩礼给多少,少于两千块门儿都没有,而且这两千块她是要留着养老的,自己别想带走。
    至于嫁妆?没有,顶多给做两床新棉花,就这钱,还得广梅自己掏。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要求未来秦家把她接到省城来享几天清福,她在农村苦够了,以后进了城就不想再回来了。
    本来,享清福这话,她跟自己闺女提,也无可厚非对吧,可她偏不,她就要跟亲家提,要逼着亲家在电话里就答应她,不然甭上门了,她不见。
    卫孟喜听得目瞪口呆,别的母亲是恨不得闺女早点成家找个好人家,陆老太这是生怕广梅结婚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要亲家养你,这换谁会干?
    “好,我跟你三哥商量一下。对了,你还没说说你对象的情况呢?”
    广梅的对象名叫孙有胜,目前在宣传部工作,是一支有名的笔杆子,但性格有点木讷害羞,不像广梅外放大方。孙家母亲是省医院的某个科的护士长,孙父在书城市政府也是实权领导,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广梅这个出身贫苦,父母原生家庭都很差劲的姑娘能嫁进去,就是凤凰女在高攀了。
    用后世的话说,陆家兄妹俩别看现在出息,又是工程师又是省委秘书,但本质还是小镇做题家,跟人家这种根正苗红的家庭比起来,确实不是一个世界。
    卫孟喜有点担心,“结婚不是小事,你想好了?”
    潜台词是,这样的婆家,会不会有点难相处?但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妄下定论,毕竟并不是每一个高嫁的姑娘都会遇到恶婆婆。
    “想好了,小孙人挺好的,就是他父母比较着急,我本来不想这么快。”于是,她就把老两口的脾气性格给简单的说了一下,“明天,三嫂要是有空的话,我就带他们过来。”
    卫孟喜想了想,明天要去机场接人,孟二哥介绍的俩博士今天就到京市了,明儿中午到书城,“后天行不行?”
    广梅忙说可以,也不吃饭,卫孟喜说要开车送她,她也不要,自己蹬着自行车走了,看来三号的秘书也不好当啊,谈婚论嫁的大事都只能在周末抽出两个小时来。
    孟仲平介绍的博士是史密斯夫妇,是一对金发碧眼的中年夫妇,男方微微有点中年发福,妻子则是典型的白人甜心长相,卫孟喜接到他们,客气自不必说,晚饭是在省涉外饭店招待的。
    吃完,两口子就说想要在当地转转,卫孟喜闻弦音而知雅意,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回去了,说好第二天再派人去接他们上山。
    长寿山现在已经建设得有模有样了,但卫孟喜终究是还不放心,开饭店她不怕,开水厂却是第一次,要是能得到一点专业人士的指点就更好了。
    刚回到家,孟舅舅电话就打来,“小喜,听说你去接那俩博士了?”
    “刚把他们安顿在涉外饭店,明天去接他们上山。”
    孟金堂点点头,“你觉得他俩如何?”
    卫孟喜也不好说,毕竟才第一次接触,只吃个饭的工夫,“暂时还没看出来,估计得再观察观察。”
    “嗯,多留个心眼,非我族类……”
    卫孟喜连忙“嗯”一声,表示懂了。
    “对了,孟大哥的事怎么样了?”
    “哼,别提那不孝子。”孟金堂冷哼一声,去年过年时候一大家子回来,他以为是干啥,不就是为了钱嘛,果然小喜一家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开始哭穷,说这几年怎么怎么艰苦,怎么怎么后悔的。
    孟金堂可不是一般人,怎么可能被他们的鳄鱼眼泪所打动,就一句话,钱别想,他们的父子亲情早就丢在举报信里了。
    老大一家还想使苦肉计,他就一句话——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不要再回来。
    于是,一瞬间,一家子都偃旗息鼓了,乖得小狗似的,殷勤小心着伺候起来,不是给老爹端茶倒水就是提鞋伺候,正巧那几天孟舅舅感冒了,咯痰啥的也多,老大是一个人日夜不断的在床前端着痰盂,就跟旧社会的丫鬟小厮一样殷勤。
    “老二说要来换他,我不让,以前在美国那几年,老二伺候我就够多的,啥事没给我办过啊,现在有人愿意替他,我就让他们先回港城了。”
    反正,免费的小厮,不用白不用。
    那几天,他真是舒坦得不行,就是可怜老大一家,从早到晚鸡飞狗跳,伺候一个礼拜,老大的腰就不行了,夜里给老父亲端屎端尿的吹了冷风,倒春寒一下就把老病吹发了。
    当然,他住院,自有自己的儿子轮流照顾,孟金堂看都不去看一眼,他身体一好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孟老大一家子都还要上班呢,单位已经催了好几次,再不回去就开除处理,左等右等都见不到老爹,实在捞不着一分钱的好处,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
    这一去,就一年多没有再来了。
    卫孟喜听得哈哈大笑,“舅舅您这一下,把他们收拾惨了。”
    孟金堂也笑笑,反正,白捡的孝心不要白不要,生他养他一场,自己受用几天又怎么着?不来最好,再来,他还得再“病”一场。
    老大不就是为了钱嘛,他到后面也没再明说不给,就跟胡萝卜吊着蠢驴似的,驴只管拉磨,能不能吃到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第二天,卫孟喜早早的在家准备好,老陆也没去上班,穿着一件正式的白衬衫牛仔裤,等在家里。
    十点多,随着一阵“滴滴滴”的喇叭声,一群孩子呼啦啦跑回来,“来啦!”
    全家人严阵以待,这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事儿。
    老陆“唰”一下起身,膝盖还在茶几上撞了一下,卫孟喜赶紧拉他,借机帮他整了整衣领。
    很快,随着一阵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他们一家七口就齐齐整整的站在门口,夫妻俩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wifi信号,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热情的笑容,就等这一刻呢。
    车子是一辆黑色桑塔纳,窗玻璃一路关着,似乎是怕灰尘飞进去,一直到车子停下,歇了快半分钟,卫东见车门咋也不开,下意识就要去帮忙开车门,在他心里,小姑的婆家就是长辈了。
    卫孟喜一个眼刀子挡住。
    似乎是见他们没动静,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司机下去小跑着给后排拉开车门,这才出来两个稍微富态的中年男女。
    男的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是两支金色的高档钢笔,一副黑边框眼镜,梳着大背头,很有领导派头;女方则是一身丝绒旗袍,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翠绿色的戒指,手腕上手表和玉镯子齐飞。
    卫孟喜心里一沉,看来这个孙阿姨可不好相与。
    但毕竟受人所托,她还是淡淡的看向对方,虽然,男方家上门的时候,女方家是可以摆点架子的,但因为她属于晚辈,也不好真跟对方在辈分上平起平坐。
    “您两位一定就是孙叔叔,孙阿姨了吧?”
    老太太很矜持,“正是,你就是广梅的三嫂吧?”
    老爷子更矜持,跟下乡考察似的,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
    卫孟喜笑着,请他们进屋,一路上那老太太都在弹她旗袍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这几年矿区空气质量很好,她那窗户是白关了。
    进屋以后,几个孩子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就走了,他们发现了,这俩爷爷奶奶实在没劲儿,只有卫小陆这个小八卦女不愿离开,一会儿泡茶,一会儿给上果盘的,不亦乐乎。
    老两口坐下,眼神就在屋内打量,首先肯定是屋内摆设,大彩电,高档海绵沙发,实木玻璃组合柜,以及上面的瓶瓶罐罐。
    除了沙发和彩电是远高于这个时代普通家庭的,其它倒也没啥,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很普通的玻璃瓶,跟古董一点也不沾边。
    于是,孙母的心态就放松了,甚至带着点高高在上,“你别怪阿姨说话直,阿姨也是好心。”
    卫孟喜笑着点头称是,谁“直”还不知道呢。
    “我们这次来,是想着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广梅和有胜的婚事,这丫头也老大不小的,既然谈上了,咱们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家,就该把结婚提上议程。”
    这话,乍一听是没啥,可卫孟喜是什么人啊,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呢,当即就不爽了——啥叫谈也谈上了,老大不小了?
    “哦?孙阿姨的意思是,咱们家广梅年纪大了?唉,也是,都三十一了,不过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跟小孙倒也合适……对了,小孙多大来着?”
    孙母脸一红,“三,三十一。”
    卫孟喜适时的脸一放,那凭啥男人三十一不算老,女人三十一就老大不小?有你这么双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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