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身旁的人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因此孙良人也一整夜都没有睡去。偏偏睡得不踏实的人又彷彿睡得很沉,一时半刻像是无法甦醒,梦里究竟多么痛苦,才会让他睡得一床棉被皆潮湿不已?
    可即使如此,孙良人依旧没叫醒梦里的人。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
    很快天慢慢亮了,曹熲雾猛然睁开双眼,他大口喘息着。
    孙良人被他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彷彿溺水良久的人突然用力呼吸,只见他瞪着双眼,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呼吸声急促,高频而剧烈的换气声反常得有些恐怖,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他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两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咽喉。
    孙良人连忙抓住他的手,「曹明公!」
    曹熲雾此刻却力大无穷,他似乎完全听不见声音,甩开了孙良人的手,痛苦挣扎着,呼吸却是无效居多,倒抽的气无法顺利进入肺脏,越呼吸氧气越少,他浑身抽搐,大汗淋漓。
    孙良人压根不晓得这个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再一次扑了过去,骑到了曹熲雾身上,用力拉过他两隻手,压到了两侧。
    「曹明公!」
    良人又喊他一次,这次那涣散的瞳仁望了过来,在孙良人脸上仓皇打量,手上的力气慢慢变小了,孙良人抓了棉被塞进了曹熲雾嘴里。
    口腔被堵上了,鼻子被迫吸气,孙良人轻轻推开他额上的湿发,曹熲雾还在打量他,良久良久,胸口的起伏缓了下来,那双眼终于完美的对上了孙良人的,曹熲雾一把扯开了嘴里的被褥,坐起身用力抱住了良人。
    「……曹明公?」
    他的身体都还在颤抖,拥抱却很坚定,这世界这么的大,让他害怕的事情那般的多,孙良人想为他挡掉所有危险,也想让他再也无惧。
    「良人……良、良人?」
    「嗯。我在这里。」
    「我以为你走了。」他的声音很小,在耳边却很热,身上的衣服用力拧紧也许都能挤出水。
    「我能去哪?我们起来洗个澡好吗?你流太多汗了。」
    曹熲雾摇摇头,「我看看你。」他盯着孙良人,想把他看进眼底一般的看着,指尖沿着良人脸上的轮廓慢慢的移动,就怕忘了一般,一点一点轻轻的抚摸。
    「你作恶梦了?」良人问道。
    「嗯。」
    「关于什么?」
    「失去。什么都没有。」他轻叹,「我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虚跟歉疚。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在睡觉?」
    孙良人没听懂,拉着他的手,「你会感冒的。」
    「我梦到你走了。」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良人笑了,「我能去哪呢曹明公。我只有现在了。」
    「你不嚮往吗?回到过去,在那一刻,御前侍卫拿刀架着你脖子的那一瞬,你回去,反杀了他。劫下马车,杀死了你的父皇。一剑穿心。」
    良人思考片刻,摇摇头,「我不嚮往。老实说我当时只能那么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跟着他叛变的文武官,民间起义加入的民兵,手下的士兵,边疆的战士……为了这个事加入的人太多了,全部都期盼孙良人能给出一个答案,成或败,生或死。但他不曾捫心自问,夜深人静时不曾质问自己,他到底敢不敢?却只能敢,但深处,内心深处很害怕。
    「曹明公,我不是那么勇敢的。我很害怕我无法杀死父皇,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怕后悔。偶尔求之若狂的东西得到了以后反而会后悔,哪怕是我杀了人也一样会感觉恐惧,我既害怕夜里难眠,又害怕结果其实并不是我觉得的那么美好。」
    怕掀开马车帘幕的那一刻,看着父皇苍老、恐惧却依旧执拗带着威严的脸,他是否会突然反悔这一切?他不怕身死,却惶恐心亡、志灭。
    「但曹明公。我知道逃避没有用,我也知道害怕没有用。」
    曹熲雾看着他,窗外过份明媚的阳光鑽开了厚重窗帘打在了孙良人脸上,而他丝毫未避,就让那金黄色的狭长方块恣意地舖盖半张脸,烧的他的眼眸如此滚烫炙热,他金黄得彷彿从天而降,是镀金的佛,是渡谁的良人,让人心安。曹熲雾叹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活了起来,原来深渊里仍有阳光。深渊里的光,不过一吋便破开了不见五指的漆黑,照亮了整个世界。
    「是吧?逃避是最无用的挣扎。」曹熲雾自嘲笑道,「可我经常逃避,像你说的,当隻乌龟。」
    「没事的。不过因为『面对问题』这个方法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所以才有所谓逃避。逃避也不全然不对。也许逃避只是一种缓兵之计。你是否在等自己足够强大?」
    他温柔的问句让曹熲雾一怔,他还来得及长大吗?
    「人偶尔需要恶梦缠身。」良人道,「若非如此又怎么知道醒来的美好?逃离梦境而清醒,努力睁开眼睛,无论好梦恶梦人总会醒,每天从梦境醒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本身就是一种勇敢,光是起床你就已经很棒了。所有事情循序渐进,面对创伤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要知道光是能活到现在就很厉害了。」
    曹熲雾笑了笑,「对我的要求不会太低吗?」
    孙良人摇摇头,「四蹄牛马虽负重前行,心灵却无拘无束。作为牲畜就只是牲畜,可作为两脚站立的人呢?既是人,又得为一个儿子,一个兄长,一个父亲,也许一个老师、一个医生。人不能只是为人所以背负许多情感与责任,每天睁开眼就有一百种身份将人束缚,哪怕只是呼吸都很了不起,因为光是活着便是在尽责。作为一个哺乳类,作为一个生命体,作为一个路人……哪怕某些角色当得不好,也总有做得很好的部分,所以很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能去洗澡了吗?曹明公。」
    ※※※
    空虚的人才会不停追寻。
    也许某种程度上,良人认为自己跟曹熲雾是雷同的。空虚至极。他在追求认同感所以谋反,想干一件能赢得所有关注的事,想让大家知道他可以。曹熲雾追求的就简单多了,他只是想要被爱。如此简单的追求,孙良人倒不至于给不起。
    在电影拍摄迈入收尾阶段之时,柯甚安那边也开始要进行会议讨论了。
    秦生载着孙良人去往电影公司,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寧。
    「爱卿。你怎么回事?你的焦躁影响到我了,令人不快。有失一名经纪人的责任。」良人控诉。
    「闭嘴吧你。」秦生不耐道,「你……有听说选角还有谁吗?柯导不是跟你聊超多次了?」
    「聊得都是些前世今生,跟电影无关的。」孙良人道,「所以还有谁?我这次可不是带资进组了,总能扬眉吐气了吧?」
    秦生没回答,神情闪闪躲躲,好一会才道,「反正,你都装作不认识得了。」
    孙良人心觉有异,却也明白一时半刻也不急,到底都是会知道演员有谁,没必要现在逼问秦生。
    一到现场,就只见会议室里竟黑压压的人,怎么说也有五六十人。
    「这什么电影这么多人?」
    「权谋类型的,主角穿越古今,又是柯导的大成本电影,电影里面的角色很多。」秦生答道,仍是不太自然,且东张西望。
    良人个头不矮,又是自带霸气,气质不凡,一进门就不少人看了过来,纷纷让了位置让他通过。
    秦生跟在他身后,二人找到了贴着名牌的座位坐下了。隔壁椅子还是空着的,良人瞥了一眼,那上面贴着名牌斗大三字「顾念哉」。一下子孙良人就知道秦生找谁找得这样丧心病狂了。
    眼看那傢伙站在他身后还踮着脚张望,孙良人清了清喉咙,「爱卿。」
    秦生没搭理。
    「爱卿。」
    「干嘛!?我忙!」
    「忙什么?苦苦寻找的如意郎君不就在这里吗?」孙良人敲了敲身旁的座椅,把那旋转的椅座转了过去。
    秦生一怔,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又被他快速压了下去,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要笑不笑。
    「乐死你。」孙良人微微一笑。
    没多久大家纷纷入座,唯独孙良人隔壁座位空空如也。秦生开始急了。很快连柯导都来了,他一进门没几秒,身后就跟了一个高挑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戴着黑色棒球帽,帽子压着眼睛,脸上还包着口罩,一身黑色休间运动装,单肩背着一个后背包。
    那人一进门里面便一阵窃窃私语。
    「天啊居然比导演还晚来?」
    「那人不是现在当红偶像团体『overdose』的主唱吗?他可红了,流量明星。」
    流量明星四个字让孙良人想起刚穿越来那阵子。那阵子他也被称之为「流量明星」,可其实他粉丝特别少。据说原先他是隶属于某个网路频道的演员,后来在里面人气最高,而后慢慢单飞,单飞以后人气就开始下滑,爱看网路剧的观眾仍是留在原本的频道,而一脚迈入演艺圈的孙良人也就只得开始抱金主大腿。
    可眼前这个同被称之为流量明星的人可不一样,那傢伙叫顾念哉,火爆了。不仅国内万千少男少女为他疯狂,更是红到了海外。
    那人是个偶像,在台上唱唱跳跳又是wink又是比出爱你的形状,现在突然转战戏剧,还立刻进了柯导剧组,的确引起一些自视甚高的演员诸多不满。
    「听说他是会武术才进组的。」
    「柯导真是疯了。都有个孙良人了,还让顾念哉进组。两个炸弹。」
    比起那些人,孙良人是很欢迎顾念哉的,毕竟他们要比在座任何人都亲密,是吃一锅饭的关係,还真别说顾念哉不仅长得帅,身材好,还煮得一桌好菜,唱歌好听还会一身功夫。
    顾念哉先跟导演打了招呼,随后便一溜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前他回头看了眼秦生,在帽簷阴影下快速闭上左眼,朝秦生拋了个媚眼,「老公,我来了!」他低声道,声音酥麻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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