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凸显出红灯街外闪烁的五光十色,有些凄迷而美丽。
    震耳欲聋的电音回盪舞厅,姜育恆靠近守卫的耳朵大声吼了一遍:「跟龙哥说我带小宇来了。」
    姜育恆站在三步之外,身边是冷着一张脸的司徒宇。
    这个装修有些陈旧的舞厅,旋转着射出七彩光芒的灯带着七零年代的气息。舞池中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紧贴着彼此的身躯、摆动全身,像着了魔般不断舞动。
    自从蔚晴自杀后,司徒宇没再来过帮里了。
    过了几分鐘,门里出来了一个西装鼻挺的男子,他来到他们面前,分别对司徒宇还有姜育恆行礼:「龙哥让我带两位进去。?
    诺大的房内,龙四城裸身躺在床上,同样一丝不苟的女人包裹在凌乱的被縟里,白花花的胸脯一阵一阵地抽搐。
    明眼人都知道刚才房里有多么翻云覆雨。龙四城被他们这样盯着并不觉得奇怪,拿过小弟给的新衣服,从容穿戴着。
    有一隻眼因白内障塌陷呈现灰暗色瞳,另一隻被刀划过而视力受损,一股风雨欲来地气息垄罩在那双眼周围。
    龙四城轻哼了声;「唷,稀客。」
    姜育恆恭敬地朝龙哥点头致意:「龙哥,我带小宇前来向龙哥请安。?
    龙四城冷冷地在落地窗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蹺着腿,一身衬衫西装裤提升了格调,里里外外给人一种高雅的别緻感。
    根本看不出他是做黑的。
    龙四城伸出两根手指,姜育恆立刻会意出意思,从兜里掏出一根菸放在他的两指间,替他点菸。
    「听说你现在在很多地方打工。」烟雾裊裊地从鼻腔透出来,让他的脸在本来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更加模糊:「还挺适合你的。」
    姜育恆乾乾地笑了两声,本想说些什么,没待他说话,龙四城猛然间吼道:「但你当我们白虎帮是开旅馆的?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闻言,姜育恆抹了一把汗,说:「龙哥,小宇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呵......」龙哥想起上一回他带着手下,本想透过沉芯让司徒宇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岂料司徒宇去找那帮弟兄们,把人给打残了。他气得操起旁边的空啤酒瓶,就向司徒宇肩膀砸下去──
    司徒宇垂着眸,水珠沿着瀏海滴在衣服上,玻璃划破的地方露出一块皮肤,血水在布料的纤维逐渐扩大的。
    「把兄弟们打到住院就是你说的,不是故意??
    司徒宇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小心,这么多年来丝毫没有紕漏。他们这些跑货的都知道,事成了就是翻身,赔了不过烂命一条。
    司徒宇进帮后到现在,第一次,眼睛中闪烁着不确定。
    他迟疑了,而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开始怕了,他有了后顾之忧。
    那个后顾之忧没有别人,就是沉芯。
    龙四城抬手指了身后的纸箱。
    这批货将会是今年最大笔的金额。九头蛇的鬼哥主动请司徒宇搬的,他听闻司徒宇是白虎里最谨慎的小弟,自然不担心会有差池。
    白虎首次和毒品界第一把交椅──九头蛇的买卖。龙四城当然谨慎,每箱的货量并不大,只有不到五十克的样品,巧妙运送的话,警方根本不会发现。
    这货姜育恆也验过,比珍珠磨成的粉还细腻。指尖上只要沾一点点,抬手的瞬间就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这一批货要是干得好,少说五年内,白虎便不必再跑货。
    姜育恆舔了舔嘴角,怯声开口:「龙哥,不然这一趟,我去。?
    「不行。」龙哥忽然笑了一声,弹了一下烟灰,似乎有些感慨说:「你就算再跑十年,也还不成气候。?
    姜育恆脸色一沉,没回话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第一次和龙哥跑k他命运送的时候。为了那趟货,他把所有资料、地理位置都详读仔细,也特地在交易前场刊多次,为的就是能让龙四城称讚他一句。
    他花了五年学走私;在a大认识司徒宇后,司徒宇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要进帮跑货。
    不到三个月,就能带着龙四城的手下到处跑海运、空运,在毒品界闯出不小的名声。
    龙四城偏过头,又抽了口烟,烟雾迷漫在他们之间,他从雾中看着司徒宇,忽然笑了出来。
    他向司徒宇摊开右手手掌,一张纸上头写了一串数字。他右手朝下,那张纸随之飘落。
    内容坦坦荡荡地摊在他面前。
    「这是最后一次。」龙四城说:「跟完之后,你爸欠的债一笔勾销,我会替你换一个新的名字,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由了。」
    说完,他在白茫茫雾里看着这个少年。
    姜育恆忍不住站起身来:「龙哥,这跟当初入帮时的誓言不一样!」
    龙四城的目光依旧望着少年,司徒宇没说话。
    男人不疾不徐地抽着烟,静默几分鐘才又开口,目光明朗:「附加条件,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让那姑娘开刀。」
    姜育恆:「龙哥──」
    星火灭了,待龙四城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好。」司徒宇看着眼前的烟冉冉升至空中,随后又慢慢消失在灯光里,淡淡地开口:「这是最后一次。」
    ......
    放学后,沉芯要在后天毕业典礼前做最后一次排练,一敲鐘就衝出教室。
    她一路快走,沿着长廊穿过中庭。
    司徒宇从角落冒出来,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她的侧边背着一袋琴谱,背带处的衣服布料汗湿了,有一块很深的印子。
    男子上前,把她手上的背包拉了过去。
    她稍稍一顿,发现是司徒宇,跟着他走。
    沉芯问:「今天没有打工吗?」
    「老闆有事情,店休一天。」司徒宇测过脸望她,「你今天要直接回家,还是想练琴?」
    「练琴。」
    「好。」
    来到礼堂,司徒宇看着他带来的书,沉芯在一旁练唱,岁月静好、令人心安。
    静默许久,司徒宇问︰「最近你们系主任有没有特别说要留意什么?」
    沉芯摇头:「就叫我们在毕业前安分一点,不要闹事。」
    司徒宇问︰「还说什么??
    沉芯︰「最近学校附近有很多怪人,陈老要我们最好和同性结伴回家,不要和异性有接触。」
    司徒宇没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察觉到她还等着他接话,他问︰「那你还敢跟我在一起。?
    沉芯低着头,清淡地笑了一下,彷彿在说:「你能对我怎么样?」
    闻言,司徒宇瘪了一下嘴角,轻哼了声。
    又是好一会儿没答话,过了片刻忽问︰「你就不怕我会对你怎样??
    沉芯摇头︰「不怕。」
    司徒宇扭头看她,眼楮漆黑︰「假如我真的是陈老口中的坏人,你会怎么样?」
    弹琴的手一顿,馀音回盪在礼堂里。沉芯看着他,他的目光则是在钢琴上。透过细微的月光,沉芯只能看见睫毛下的阴影,他的双眼隐藏在黑夜里。
    沉芯盖上琴盖,定定看着他,再次摇头︰「你不敢。」
    司徒宇再次无言,半刻后说了句︰「傻子。」
    ......
    那日谈判后,交货时间很快地就敲定下来,这次司徒宇和几个小弟兵分三路去交货。
    司徒宇在交货前一个礼拜,租了间酒店套房,和梁海联系。
    最近频频传出中、南部地区,毒货交易被捕的案件。北部警方知道背后肯定有更大条的鱼在暗涡里伺机而动。这点九头蛇也料到了,比起以往,此次通路更加隐密,警方拿不到消息,心中焦躁不已。
    司徒宇丢给梁海一些资料、小包装的海洛因、和一张印着几个重点人物假名的护照本影本。
    他躺在地上喝酒。
    再过几个小时动身,他乾脆待在酒店不走了,被龙四城砸的伤口未痊癒,有些不舒服,可他并不想动。
    司徒宇的从口袋掏着手机。他把手机打开,看着最后一条通话记录的名字。
    沉芯。
    他又喝了口酒。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在手机响起的一瞬,他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来电联系人跟刚才的通话纪录来自同一个人。
    他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起来,等到铃声又响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沉芯的声音很平缓,跟外头的夜色一样寂静,「司徒?」
    司徒宇紧紧握住手机,听着她的声音。
    从那次见面后,他便再也没有去找她,而她也未曾给他打过电话。
    沉芯许久没有听到声音,问了一句:「你在吗?」
    司徒宇压抑住心中的翻腾,低低地回了一句:「嗯。」
    「吃饭了吗?」
    司徒宇另一隻手里拿着啤酒,旁边横七竖八地丢了好几个空罐,但是他还是说:「正在吃。」
    「在家呢?」
    司徒宇说:「嗯。」
    沉芯轻笑一声:「我听白川说你最近要远行,怎么没跟我说呢?」
    司徒宇一惊,惊慌地从地上坐起身,颤着声问:「他说我去远行?」
    「嗯。」沉芯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他......」司徒宇心慌意乱,「白川他......还说了什么?」
    沉芯听了,没有多大的表示,只说:「就这个。」
    「......这样啊。」一滴汗从额角滑落,他轻吁了口气。
    「司徒。」沉芯没有漏听对方松了口气的声音,但她也没拆穿,说:「我现在跟唐娜他们在学校庆祝毕业,你要来吗?」
    司徒宇的头不自觉地低下了,握着手机的掌心攥得发白。
    「你似乎很累」沉芯问:「你早点睡吧,不吵你了」
    「嗯。」司徒宇低应:「你也赶紧休息。」
    「好,后天见。」
    「后天见。」
    掛上电话,司徒宇看向落地窗外。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不停,有刚从大楼离开的上班族、赶着接小孩的家长。在这样的喧嚣下,更凸显房内的安静。
    黑夜几乎把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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