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綰岑第一次和小朋友们过端午,他们对节日依然保有新鲜与期待,相信要把肉粽丢进淡水河才不会有尸体被吃掉,她觉得这份天真是认识世界很好的方式,毕竟爱因斯坦也不过是个充满想像力的天才。
    「老师,端午节好可怕喔,有红头发的瘟神!」
    「我们该怎么做呢?」
    「悬香草,掛菖蒲和艾草,撒盐巴打鬼。」
    「不对啦,是吃粽子。」
    「明明就是小胖郭自己想吃!」
    「好了,下一组表演要开始,大家都坐好。」
    「是!」
    小学生和高中生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还在学习应对权势,对初步建立权势的金綰岑来说相对轻松。
    她把小朋友做好的香囊系在背包,趁办公室热烈讨论联谊事宜,也没跟谁招呼,到车棚牵出云豹安安静静地离开。
    她找了间麵店吃油豆腐细粉,叫了盘烫青菜。店里没别的客人,发出喀噠喀噠抖落黑灰的电风扇在头顶缓慢送风,她打开手机播放韩剧,视线却始终被桌面爬来爬去的蚂蚁吸引。吃完饭又绕了山区一阵子,觉得身体冷了才返家。
    进屋前她摘掉戒指放入口袋。
    「寧寧,外面的夕阳很红艷吧。」
    「天空很美。」
    「今年的小黄瓜会长得特别脆甜。」
    爸爸喜欢在客厅大桌上挥毫落纸。
    那是青山的云烟,是几度红的夕阳。
    寧寧是金綰岑小名,据说她出生那天不哭不闹,每次拍照也都扳着脸,爸爸都说她是寧静的化身所以叫她寧寧。
    店铺顶让后,爸爸买了一小块田,离家一里远,他间事务农种种花草,兴致一来便舞文弄墨。
    金綰岑回家后只对台北的工作隻字片语带过,妈妈大概觉得人平安回来,有攒些钱就好。妈妈不知道她赚到的是远超过她身价好几倍的钱。是为了这些钱出卖灵魂,爱上为非作歹的男子,深爱他远超过自己所能负荷。
    她没办法把这些事告诉血缘至亲。
    父母说她做对或做错,对金綰岑都不啻是种折磨。
    「阿爸……」金綰岑摸索口袋里的戒指。
    「怎么了?」爸爸停下毛笔。
    「这闋临江仙写得很美。」
    她终究没能为南留下一子,孤独又美丽的血脉。
    金綰岑回到阁楼小卧房,卸去沉重黏腻的衣裳,她不否认自己有一死了之的念头,长久盘踞之下以至于每一样事物都染上悲伤色彩,然而南要她活下去,那几乎成了不到最后一片玫瑰花瓣凋谢是无法死亡的诅咒。
    她花时间慢慢清洗满是风霜的身体,除掉小腿毛,不小心割出一道血痕。她披着浴巾从床底拿出装有锥子、纱布、酒精的医药箱,取出优碘与ok蹦,把锥子用纱布盖上。曾经她为活着的手段,如今纹上了小碧,她不再把痛苦以极端手段释放出来,只能概括承受,让痛苦的液体淹没口鼻,成为一隻用皮肤呼吸的两栖动物。
    回到理想的道路,钱足够富裕解放她的自由,却悲伤得几乎活不了。
    「南、南……」金綰岑抱着自己躲进世界的角落,像是刺蝟紧缚肚子里的宝宝。
    她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南在绘本最后的黑页留下银色字跡。
    quot;我还在,只是躲进了世界的角落。quot;
    她相信南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维持活着的假象,维持她还待在这个世界的假象,直至世间草木枯烂,金石粉碎,陆地为海浪淹没,杳无人跡,万物沉寂,而她终将在一切毁灭之前不得不放手为止。
    金綰岑为了不让南成为说谎的骗子,必须长长久久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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