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和父王上门提亲的时候,林大学士夫妻何其欣慰。对,是欣慰,不是高兴。不是那种攀上高门的高兴,是女儿找到好人家的欣慰。
    晏君复的话,一字一句的钻入林清见耳中,她一直忍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她恨爹娘,从小恨到大。恨他们不要她,也恨他们让她无法拥有父母的疼爱。她恨着,嫉妒着,却也向往着。
    可每每她流出一丝想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义母就会告诉她,那种爹娘你找了做什么?等他们再把你扔出来一次吗?
    她想找,可也确实怕再次被他们抛弃。
    但是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跟她说,你的爹娘很疼爱你,也很想你。
    林清见抿紧了唇。
    晏君复站起身,往前蹦了两下,对她道:“我今日一看见你,便从你那胎记,怀疑你是林大学士的女儿,但我又不敢确定。我和林家公子私交甚好,我怕你若真是林家女儿,贸然攻寨误伤你,所以才让退兵。”
    这是他退兵的缘由?林清见静静看着他。
    晏君复见她眸中多了份真挚,温和笑了,哄道:“我跟你说,那罗刹女,作恶多端,不是个好人。不如咱们里应外合,把这孔雀寨端了,然后我送你回家,可好?”
    话音落,林清见恍然反应过来,心间情绪一扫而空。
    所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是吗?
    用身世哄骗她,博取她的信任,再利用她,从内部瓦解孔雀寨?他们强攻,不见得能攻下来,但若是骗了她来帮忙,就能一网打尽。
    一个是养她长大,在身边十几年的义母,一个是突然带兵剿匪,杀上门来的莫名其妙的世子,猜她会信谁?
    思及至此,林清见心下已对晏君复有了判断。
    他能找到孔雀寨的位置,就证明对孔雀寨做了一番调查。查到少寨主非寨主亲生,见到她后,再用她脖子上的胎记,做这么一篇文章,也是很合逻辑的事。
    林清见正欲拆穿他的谎言,却忽然想起山下驻守的官兵。
    既然晏君复想策反她,那她何不将计就计?反手利用他瓦解官兵,破了孔雀寨这次危机呢?
    林清见微微低眉,软了神色和语气,对晏君复道:“这事太过突然,你得容我想想。”
    “你慢慢想,我不着急。”晏君复眼下对她有一万个耐心。
    林清见又道:“若是我配合你里应外合,确定能将孔雀寨端了,送我回家吗?你有什么好计策吗?”
    本打算是强攻的,里应外合的计策,他还真没想。
    晏君复这才低眉思索了一番,片刻后,抬头对林清见道:“左右先得把我放出去,要不然你先出去跟他们说,我要好好做压寨相公了,先把我放了,然后我出去看看孔雀寨的地形,我们再想法子。”
    放他?没门!
    林清见苦恼道:“暂时恐怕先没法儿放你,如果放你,寨中兄弟会怀疑,多等几日吧。”
    晏君复点点头:“也成。”
    见说通了林清见,晏君复来劲了,面上笑意盈盈,又并着脚往前蹦跶了几下,蹦跶到林清见面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颇有些迫不及待道:“什么时候让我做名副其实的压寨相公啊?”
    第6章
    林清见心下冷嗤,果然是想见义母。
    这人心思这般九曲回肠,若让他见到义母,还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但眼下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林清见便道:“你刚来寨里,这么快顺从,怕是会有人怀疑,恐日后麻烦不断,暂且先等等吧。”
    晏君复点点头:“也是。”
    林清见看了看他手上的铁链,对他道:“山下你带来的兵还在等着,若是长久不见你出去,怕是会攻寨,若不然,你先写个安抚的书信给他们?”
    山下的官兵,就跟悬在头上的一把剑,直接让退兵,晏君复必然不愿,但若先能暂时安抚下来,便可再找机会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晏君复想了想,应下:“成。”
    林清见即刻命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并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铁索。
    晏君复手腕上一片青红的痕迹,他揉了揉手腕,提笔便将自己安全的事写下,另外又叫他们按兵不动,莫要轻举妄动。
    只是,晏君复额外留了个心眼,孔雀寨毕竟作恶多端,又在此地盘踞多年,既熟悉地形,且或许还有他们未知的埋伏。
    为了确保顺利带走林清见,以及将孔雀寨一网打尽,晏君复便用暗语,在写信的同时,给出再找康郡守调兵,埋伏孔雀寨四周的命令。
    暗语散落在信的各处,以特殊的排列方式呈现,不是他们陈留王府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晏君复写好信,递给林清见:“你看看,这样行吗?”
    林清见接过信,从头看了一边,见无异样,便将信收起来,对晏君复道:“手给你解开了,但脚怕是还得再等等。等下便会派人给你送饭送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晏君复放下手中笔,冲她含笑点头,提醒道:“记得我们还要商量里应外合的事,早点儿来。”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色,林清见莫名感觉怪怪的,干涩的笑了笑,拿着信出了门,重新上锁。
    走出关押晏君复的院子,林清见这才看了看手里的信,唇边绽开一个嘲讽的笑意,心道:这陈留王世子,怕不是脑子有病?
    一会儿看他精的要死,一会儿又轻而易举的上当,这人若不是真蠢,便是一条真正的千年狐狸,她还是得留神着些。
    林清见走到寨门处,唤来一名哨兵,将信递给他,对他道:“给山下的官兵送去。”
    哨兵领命而去,林清见自回了寨。
    折腾了一整日,眼下天色已至黄昏,林清见刚走几步,便被厨娘叫住:“少寨主!今晚宰了两头牛,已经烤上了,兄弟们在广.场上,都等你过去呢。”
    官兵既然已经安抚住了,林清见自没道理不叫寨中兄弟们快活,道一声好,便朝广.场中走去。
    广.场上几十张桌子皆已摆好,各个桌上都摆着大口的酒坛子。而两头刚宰的牛,已经处理干净,架上了火架。
    林清见直接走过去,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坐下。
    寨中女子少,男人多,林清见打小便是跟着这一批人混大的,过去便提起酒坛子倒入碗里,坐下和大家边聊边喝了起来。
    晏君复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林清见走后没多久,就有人给他饭菜和药,并提进来一桶水给他用,洗脸还是喝,随便他。
    好在晏君复是呆过军营的人,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吃完后,他便无聊地躺在榻上,两手枕在脑后,盯着房顶发呆。
    天色渐晚,房中暗了下来,晏君复起身,复又一蹦一蹦的蹦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桌上那盏油灯,昏黄的火光亮起,给小土培房中裹上一层暖意。
    刚点亮灯,晏君复便忽地听闻外面传来唱歌跳舞的声音。
    晏君复看向窗户的方向,仔细听了片刻,他便蹦去了窗边,弯腰,扒着窗户那个缝隙,往外看去。
    正见院外的广.场上,篝火亮起,寨中男男女女,皆围着篝火起舞。舞圈的外围的桌上,有人喝酒划拳,有人抓着大块的肉,大口的吃着,无人在意形象。
    晏君复眼一亮,忙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林清见。
    他两手扒着窗户,用力从那个缝隙往外看,眼珠子都转酸转乏了,方才看见一张桌旁的林清见。
    她手里拿着匕首,割着桌上烤好的牛肋骨肉,然后直接用刀插起来,放进嘴里吃,另一手还端着酒碗,就着肉大口的喝着。
    桌上其他人在划拳玩闹,她便毫无芥蒂的跟着一起玩闹,时而仰头大笑,时而将酒泼人身上,开朗大方,毫无顾忌。
    晏君复看着看着,眸光便愈发莞尔。
    回想起前世,无论是参加聚会,还是和他吃饭,她都是束手束脚,笑会遮唇,喝酒只是小抿,何曾有如今日这般的大方与快乐?
    即便这样看着很累,但晏君复还是一直看着她,想将她此时的样子,全部清晰的刻印在脑海里。
    他明白,他想要这样的林清见,想和这样的林清见,过一辈子。
    这一刻,之前那些什么救她出来就一别两宽的想法,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现在的他,只想让她做最真实的自己,哪怕到了自己身边,也想让她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本来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见明显已见醉态,方才站起身,和桌上其他人不知说了什么,转身离开。
    篝火昏黄的光,照在她一边侧脸上,另一边脸陷在黑暗里,显得她五官轮廓愈发明晰动人,再兼脸颊上的酒后红晕,美得就像一坛馥郁的酒,令人心魄震颤。
    晏君复目光陷进她如夜色撩.人的醉态里,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林清见走进院中,他才恍然惊觉,她来找他了!
    晏君复大喜,喝醉后还这么晚来找他,莫非抱着别的心思?毕竟她可是要让他当压寨相公。
    晏君复的心莫名激动的怦然跳跃起来,他赶忙蹦回塌边,对着放在一边的水桶,将水面当镜,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
    可整理着整理着,他忽地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忽地站起身,将身上的轻甲脱下扔去榻上,只余玄色底衣。
    他将腰封解松了些,然后扯开衣领,露出一片坚实的胸膛。
    他这才又对着水桶照了下,但是看了看,还觉不满意,又将衣领往开里拉了拉,顺道还将头发拉松几捋垂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慵懒感更重一些,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做完这些,晏君复方才心觉满意,重新蹦回塌边,窜上榻,靠墙坐了下来,坐姿同样慵懒。
    很快,他便听见开门锁的声音。
    晏君复尽力藏住了嘴边的笑意,但是心里都乐开花了。
    万没想到,他居然有色.诱自己夫人的一天,而且还这般令人期待。也不知以他夫人现在女匪的想法,尤其还喝醉的情况下,会不会释放出狂.野的一面。
    念头闪过,晏君复不自觉便脑补了那个画面,一时丹田中都滚烫了起来。
    哈哈哈,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雏.儿了,这一回,一定给他夫人极致且难忘的体验,保管不叫她有半点不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清见推门走了进来,抬眼往里一看,林清见脚步瞬间凝滞:“???”
    但见榻上的晏君复,靠在墙面上,正闭目小憩。
    轻甲已不在他身上,本穿在轻甲下的玄色底衣,衣领松松垮垮的敞开着,缝隙近乎开到腹部,坚实的胸膛和腹上块块分明的肌.肉,半遮半掩的映入眼帘。
    他仰头靠在墙上,落在林清见眼里的下颌线线条清晰,在油灯昏黄的慌忙下,喉结的影子投射在他脖颈的另一侧,处处透着撩.人的气息。
    他头发也有些乱,几捋发丝洒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愈发有种说不上来吸引力。
    林清见脚步凝滞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进还是走。
    在寨里这么些年,男人见过不少,但她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人的样貌,也可以这么叫人移不开眼。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会义母会喜欢少年郎。
    这便是王孙贵族的子弟吗?再想想义母跟她说过的,王孙贵族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做派。这一刻,她忽然就具象的明白了“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这两个词的意思。
    林清见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用力的咳了一声。
    晏君复这才幽幽“转醒”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笑道:“这么晚了,少寨主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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