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柴郡,过了琼山脚下,往北去都是平坦大路。赵鸣飞打马快行,不过两日青城便在眼前了。满天霞光如血,映着连绵不绝的城池,肃穆巍峨。
    风沙有些大,云槿迷了眼睛,赵鸣飞勒了马缰,柔声安慰。
    “云儿,前面不远就是青城了,我们下马找家栈,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等我来接你。”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进城?”
    赵鸣飞道,“军事要地不允许女眷随意进入,须得等我做好安排才能来接你,你放心,我最迟三日后就来接你。”
    “我穿身男装不就好了?”赵鸣飞只说不行,云槿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等等暄明,他说奉了皇命,我和他一起进城光明正大。”
    赵鸣飞有些恼了,“就他有办法了?你和我一起进城也是光明正大!”赵鸣飞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云槿跑马到青城城下。
    城中看守远远便躁动起来,叫道,“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快去通知元帅!”
    “逆子!还敢回来!”赵千霖脸色铁青,起身拔剑,旁边副将顾玄松劝阻道,“元帅息怒,少将军才出去几天,断然没有真的回京去。”
    赵千霖怒气未消,坐回正堂,吩咐左右道,“把那个混小子给我带进来。”
    赵鸣飞进的大堂来,单膝跪地道,“元帅,末将私自离城,现今回来请罪。”云槿和赵鸣飞进得城中,下马换了一身男装才和他面见赵千霖。她本来是要跟着赵鸣飞下跪的,可又想到自己是公主,不能跪臣子。赵千霖看到那“小哥儿”膝盖弯了一下又低头站好,不禁生疑。
    “赵鸣飞私自离城,拉下去,打六十军棍!”
    “啊?”云槿惊呼出声,眼看左右上前来拿赵鸣飞,云槿吓得跪倒在赵鸣飞身边,她终于知道为何赵鸣飞不愿一起带她回城的原因。赵鸣飞笑道,“别怕,一点儿也不疼!”云槿摇头。
    “放肆!军事重地,你竟然带女子回来!”赵千霖勃然大怒,拍桌喝道。
    云槿抬头道,“元帅,你就饶了鸣飞吧,他已经知错了!”
    “军令既出,岂容求情!把这个女子也拉出去!”赵鸣飞急道,“父亲,不要啊!她是云儿!”
    赵千霖闻言又是一惊,他屏退左右,下来打量二人,问道,“你说她是谁?”
    赵鸣飞如实答道,“她是二公主。”
    “二……云槿公主—公主殿下怎么在此?”赵千霖吃了一惊,忙请云槿起身,赵鸣飞扶了云槿起来,自己仍然跪着。
    “父亲,云儿是来找我的,你就让云儿留下来吧。”
    “胡闹!公主千金之躯,这军营岂是该来的地方?”他呵斥了赵鸣飞一句,向云槿告罪,只是再次看云槿时不由得怔住。
    长眉细口,明眸皓齿,她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云槿脸色有些惊惶,她眉头一拧,赵千霖浑身一颤,往事如烟却又呼啸而来。
    “那瑛儿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白色的木槿花,开花的时候啊,像天上的云彩一样美丽……”那些恍若隔世的记忆,那张明艳无双的脸,那个像水一样柔静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那天她穿的也是蓝色的衣服,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眼。她倒在冰凉的石阶上,漫天的木槿花像雪一样。
    白色的木槿花,云槿,云槿公主?这张脸,怎么会这么巧合?她莫非是瑛儿的转世?
    “父亲——”赵鸣飞见自己的父亲一反常态,神色古怪地盯着云槿。赵千霖看云槿的眼神令人不解,那种复杂的痛楚、惊讶虽被掩饰了,但他还是留意到了。
    赵氏父子脸型不太像,赵鸣飞的眉眼也更俊秀些,许是赵鸣飞更像母亲,但他们皆是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云槿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元帅,给你添麻烦了。”
    赵千霖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公主远道而来,臣有失远迎,臣有罪。”
    云槿道,“元帅不必多礼,只是鸣飞前去柴郡,实则是为了迎我,他一路护送有功,还请元帅免了他的责罚吧。”
    “是,听凭公主殿下吩咐。”赵千霖又道,“公主殿下请上座,臣即刻命人备酒开宴,为公主殿下接风。”
    赵鸣飞见一向威风凛凛的父亲也要对云槿尽臣子之礼,言听计从,颇为得意。他鼓励云槿去坐上座,云槿有些踌躇,他干脆拉着她一起坐在了平时只有父亲才能坐的位置,心情大好,正得意时,听赵千霖唬道,“赵鸣飞,岂可与公主同坐,下来!”
    赵鸣飞丝毫不害怕,笑道,“是公主要我坐她身边的,父亲您不信问公主殿下。”
    赵千霖无奈,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赵鸣飞开怀大笑,拉着云槿道,“云儿,今日多亏了你,我不用挨打了,还能坐到这里来!”云槿局促道,“待会儿元帅要是问我,为何来此,我怎么说啊?”
    赵鸣飞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是公主,他要听你的!”
    “可是…..我有点儿怕他!为什么上来就要罚你六十军棍,这么重,恐常人都受不了。”
    云槿在宫中见过杖刑,那是用来惩罚犯了大错的宫人的。不出二十下就能把人打到半死,想来军棍更重,打六十下怎么受得了?
    “副将以上的,私自离城就是擅离职守,要罚三十军棍,不过,什么军法到了我这儿都要翻倍。”
    “为什么?”
    “因为我是元帅的儿子。”
    云槿心疼道,“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我时常误你事情,岂不是连累了你挨了好多打?”赵鸣飞道,“哪有那么厉害?我都习惯了,又不疼,没事的,再说了……”他凑近她的脸,柔声道,“我即便为你死了,也甘之如饴。”
    云槿忙伸手捂了他的嘴,嗔道,“不准胡说!”
    他在她手心里一吻,湿热轻痒,她脸红热了,容颜更增娇媚。
    什么圣旨王命的,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他低声道,“云儿,你就跟我在这里吧,我们永远不再分开了。”
    云槿心中茫然,没有答话。赵鸣飞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把那只小狮子抱过来。”
    “我从西川九王子那里赢了一只小狮子,很有趣,就想着找人送去给你解闷的,今天好了,你马上就能见到。”
    云槿一见那团小红球就欢喜起来,惊讶道,“它……它真的是狮子吗?好漂亮啊!”
    那小狮子圆圆滚滚的,褐色的眼睛里像一泓随时要流出来的清水,云槿摸了摸它的头,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云槿的手腕,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追着自己的尾巴撒欢儿,比云槿的小雪球还活泼好动。
    “这是西川最吉祥的神狮,很通人性,也有人说这只是麒麟。云儿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云槿想了想,“叫瑞瑞”,赵鸣飞说好,他又拿了许多物件出来,珠玉棋、金蝉缕衣、绿松护镜、缂丝手套……都是从西川那个爱打架又打不胜的九王子那里赢过来的。
    只看的云槿眼花缭乱,赵鸣飞道,“云儿,这都是你的。”云槿道,“这些你留着也有用,我只要瑞瑞就好了。”
    赵鸣飞笑笑,只要她愿意留在青城,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愿意去摘。
    京城有皇上皇后和太后,遍地的王公贵族,公卿权贵,一个公主真的不算什么。但是青城就不一样,青城里公主最大,人人敬她,元帅称臣,谁见了云槿都要行礼尊称她公主殿下。云槿觉得这是她第一次有当公主的感觉,除了有些不习惯,还挺好的。
    赵鸣飞要全力保护公主安全,他不点兵不训练兵士,连巡城也带着云槿。青城虽比不得柴郡繁花锦簇,倒也是屋宇飞檐排布有序,日落时霞光万丈,满城光辉颇为壮丽。
    云槿顺着赵鸣飞手指之处可以看到西川王城的重重宫阙、突厥人的帐子,还能看到北戎的昙溪,远远望去像天上飘落在北地的丝绸。
    “云儿,你说你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现在只要你想,我都带你去。”
    霞光拂着他的脸,温和欢喜,他眼里仅有她一个人。她点了点头,和他并肩赏边地风景。
    城上两人并肩站着,宛若一对璧人。
    副将顾玄松担忧道,“公主殿下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无知胡闹的小丫头罢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再去多买几个婢女送去别院任她吩咐,其他的不用管她。”
    “可是,元帅,陛下亲诏将二公主嫁给秦家那个小子了,这,你看……少将军……这不胡闹吗?传到京城……”
    “他秦彦的儿子能尚公主,本帅的儿子难道配不上公主吗?由得他去吧,在他老子的地盘上还不让他如意,只怕又要发疯!”
    顾玄松闻言噤声,不敢再说一个字。想起赵鸣飞上次闯城之事,心有余悸。那日赵鸣飞刚和西川九王子打架回来,赢了九王子许多宝贝,正开心之际,乍然得知云槿婚讯,什么军令如山都顾不上了,一心要回京去。十几个上将都拿不住他,赵千霖亲自出手,哪知赵鸣飞发起疯来六亲不认,砍断赵千霖的剑上马就走。
    人人都知最厉害的是万夫不当之勇,可谁也不知道万夫不当之勇究竟有多厉害,但那天整个青城的将士都见识了。若不是赵鸣飞心急,忘了城口的陷阱,自己掉了进去,真没人拦得住他。赵千霖大怒,打了他八十军棍,换作旁人命都保不住,而赵鸣飞将养了不到一个月,就打倒一院的看守翻出城墙逃了出去。
    天生神将,无人能挡,只能……顺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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