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路灯下时车内骤亮,车速很快,随即又陷入黑暗,直到下一个路灯的来临。
    赵昕远开着车,于一次白昼中看了旁边的她一眼。她安静地吃着蛋糕,奶油蹭在了唇边,估计她自己也发现了。伸出舌头舔掉了嘴唇的奶油,再次被甜丝丝的奶油哄到,露出了满足的浅笑。
    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不再看她。
    很快就开到了她小区门口,宁清刚好吃完了蛋糕,把塑料袋拿在手中下了车,关上副驾驶的门前,她向他挥手,“谢谢你。”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宁清知道,他内心怪她,她也不会跟他计较,关门之前还嘱咐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宁清。”
    往小区门口走的宁清掉头,他开了车窗,“收下那个包。”
    他说完就疾驰而去,并没有等她的回答。
    赵昕远到家,跳过了划船机的计划步骤,直接去冲了澡。
    热气氤氲在了磨砂玻璃上,里面的人影并不真切。莲蓬头的水流被分散了从多个细密的孔中流出,落到地面的声音,也没了那么大。
    独自居住时,做什么都肆无忌惮,但这个屋子的主人一向擅长忍耐。
    不是能每天投入一两个小时撸铁的人,但也从未懈怠了锻炼,控制着饮食保持尽可能低的体脂,这副身躯的肌肉没那么贲张,但线条也足够好看。而此时右手臂的肌肉却很明显的凸出了。
    她舔掉了嘴边的奶油。
    他闭着眼在脑海中一遍遍重现这副场景,低喘着气,当快感的尽头袭来时,他幻想着替换掉了白色的奶油。
    平日里冲澡只需五分钟,今天,他足足洗了半小时。
    出来时他边擦头发边躺到床上,灰色的床单,身上滴的水落下了都染成了黑色印记。
    赵昕远拿过手机,点开了一个昵称是一个刺猬图案的人。
    刚刚使用了很久的手在对话框上打着生日快乐,一个个字删了后,又打了很多字,看了许久,又再次删掉。
    宁清在洗澡时开了空调,等她钻到被窝里后,就把空调关了,房间不至于太干,也省电费。
    捧着手机,点开他的微信,竟然发现顶部是“对方正在输入...”。
    还以为手机有问题了,她退出去又进了一遍,依旧是呈现这个状态。
    过了十分钟,十一点时,这个状态消失了,恢复成了“赵昕远”。
    那天梦到了他,他说恨她。
    从前想要他的喜欢,就算自己想要,都不会开口,要他主动把爱意献上。
    从前觉得他认真对她说生日快乐好别扭,今天他一句都没说,却还给她买了奶油蛋糕。
    床头柜上的夜灯还没关,微暗的灯光落在双c的金属扣上,反射回的光落在她的眼里。
    她想要这个包。
    第40章
    宁国涛已经从看守所里出来快两个月了。
    十二月份以来,活是越来越少。这一周以来,才拖了三车,简直要在家坐吃山空。
    他当时选择花钱出来的原因之一是想着外边有活,他要喝点红牛,从早拖到晚,自己这种大车,刨除油费,纯利润一天靠近两千。今年这剩下三个月一直干的话,还愁那点罚款的钱吗?那个钱,他能不还给女儿吗?
    结果才出来拖了一个月,活就不多了。
    世道不同了。
    以前只要跟一个大老板,一年到头都不愁没活干。到处都在盖房子,城里楼盘盖完郊区又开始了,郊区盖完了拆迁房又一批来了,路也到处都在修。一座座山头开采石子的机器就没停过,上山的道路,渣土车从早到晚都排着队。
    那个时候,只有有肯干活的心,不愁没钱赚。
    后来,那些个老板,要么被抓了,要么跑了。跟过的最大的一个老板,那一带的山头都是他的,最后以非法采矿的罪名给抓了。被抓之前,把儿子送了出国。
    宁国涛不懂商业,那个老板,只是赚了几个亿,也许靠山倒了,他也败落了。其他人别整得无辜一样,这个山头,不是他开采,也是别人来,就看后台有多硬,抓了还算创收了。那另一个大工厂的老板,涉黑的事也没少干,为什么没被抓?因为欠了银行上亿,他要是倒了,本地人员就业怎么办?这就是区别。所以还是要欠银行钱,欠的越多,越不敢轻易收拾你。
    身处基建链条中最底层的一环,宁国涛感知到了寒冬。
    现在老板宋朝阳被弄出来后,一直在外面躲着。哪个做生意的不欠上下游的钱?他听到了风声说最近回来了,昨天电话终于打通,人倒是客客气气,报了地址,说让他今天过来。
    原来回来躲在了他丈母娘家里,维州边角镇上的一个村里,宁国涛过去时都下午了,宋朝阳坐在沙发上,窗帘都没拉开。一堆杂物的茶几上摆着盘花生米,一瓶牛栏山开了盖,这都两点了,还喝着呢。白炽灯的光打在宋朝阳的脸上,是一张虚浮发肿的面孔。
    “国涛,来了啊。”宋朝阳起身给他拿了个酒杯,“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事,先坐下喝一杯。”
    宋朝阳欠了他五万运输费,宁国涛自然是来讨债的,他坐了下来,“我来了当然得陪老哥哥喝一杯。”
    “国涛,我们这是倒了大霉啊。他妈的,被人举报的。”
    “钱难赚,犯了红眼病的人也多啊。”
    “这些天,我几乎都没睡过一个整觉。那两百万,就是被人给骗了。”宋朝阳面如死灰,把杯子里剩的一口一饮而尽,“你说,在别的地被骗了钱,还能去报警。这被派出所骗了钱,我去找谁?”
    两百万,是把他弄出来的钱。这件事,宁国涛这些日子,也在想,想得跟宋朝阳一样。
    “如果我能熬下去,就算他妈的真立案了,反正都要蹲局子,我也不用交这么多钱。但熬不下去啊,在一个很小的宾馆房间里,灯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经常半夜来提审我,一天都没睡着过......”宋朝阳回想那段日子,精神直接就奔溃了。律师讲什么狗屁策略和法律程序他都不想听,不论要交多少钱,他都愿意花,只要让他出去,“可国涛,你想想,要真按程序走,哪里的认罪认罚,要交两百万?按法律说,真能来这么虐待人吗?”
    宁国涛谁也没说过,他在派出所里,直接被人拎到厕所,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揍了不止一顿。他喝了口酒,人十分冷静,“我的案子,是被检察院退回补充侦查的。就算我现在认罪认罚了,那个金额,也要有银行流水作为证据。但现在,连个流水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让我交钱了。”
    “这个合法,说你自己承认了笔录,连流水都不需要调了。”宋朝阳冷笑,“你的案子更轻,检察院那边都觉得客观证据不足,法院都没判你有罪。但你在公安阶段直接把钱交了当承认犯罪事实,签了具结书当了证据。呵,检察院管决不决定起诉,公安管收集证据,每个机关承担不同的责任,但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们认罪?”
    宋朝阳是个有点文化的,他说的这些专业名词宁国涛听得不太懂,但他却能明白这个原因,无利不起早。
    “就算你懂这么多,结果都一样的。在里面,让我们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他们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那什么免费□□律师,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的,你说,我们能不怕吗?不还是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吗?”
    纵使宁国涛是个老江湖,但在里面被威逼利诱时,一下子跟他说,环保是大罪,至少三年以上,交钱了就能少判点,一下子又说你可别指望着取保候审,一年内不立案就没事,实际时间可以用各种原因来拖延的。他能不怕吗?最后他心理防线根本就垮掉了,只是在女儿面前装腔作势。
    更别说女儿社会经验不足,那个律师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笔钱,糊里糊涂地就给了妹妹,妹妹去交了。
    也可能是宁国梅太着急了,根本没说清案子,直接让女儿觉得他犯了罪。时间紧也没找律师,看了他老板有钱有律师的,都乖乖认罚,自然觉得交了钱才能解决。这也是他默许的,他想出来赚钱了。
    算了,也不能说她社会经验不足,这就是个坑,等着人跳的。
    总之这笔钱,就是个糊涂账。
    他已经出来了,还能找谁去问?钱都交了,他也没机会说我这是被威胁恐吓的认罪。见过哪个钱进了腰包还能被退回来的?
    “老宋,这件事,我们就得自认倒霉。鸡蛋是磕不过卵石的。只能安慰自己,花了钱,人没事,就能继续赚钱。”宁国涛露出苦相,“最近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哪有什么货要运,就在家坐吃山空。这下,山都要彻底空了。”
    宋朝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去了里边的卧室,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沓钱,“老弟,我也不跟你哭穷。但我确实现在也只能拿出一万,晚上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朋友那还需不需要司机,把你介绍过去。”
    硬逼着也要不出来,跟了老宋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欠过工资,这一笔还没来得及给,就出了事。宁国涛拿下这笔钱,塞到了皮衣内里的口袋中,“老宋,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宁国涛回家时,发现妹妹的电瓶车在楼下,他上楼进了屋子,宁国梅正把带来的菜放进了冰箱。
    “哥,你记得周日来吃饭啊,小海回来了,你一起来吃饭。”
    宁国涛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腰都塌了下去,这个屋子是安置房,一个人住,就地上贴了瓷砖,糊了墙,基本没装修,这个沙发质量也不行,“小海这次升了总经理,这可光宗耀祖了。不过不是说年底升迁吗?任命这么快就下来了啊?”
    正关上冰箱门的手一滞,“哥,这都十二月份了,还不算年底啊。”
    “哦。”老一辈说年底,都是腊月时分,春节以前。
    “哥,我走了啊。今天刚炸的肉圆,我放了几个在上面,其余的冻起来了,你记得吃啊。”
    宁国涛闭着眼休息,那两杯酒,后劲还挺大,“好,你把门关上。”
    真醉了,他掏出手机给蒋月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被挂了。
    他又打了过去,这次多响了两声,终于接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宁国涛笑了,“我还以为你在外边重找男人了。”
    “我当然找了,无论哪一个,都要比你好。”
    “真不关心我?到现在一个电话都没有?”
    蒋月觉得他哪里有脸来说这个话,没心思跟他废话,“那个十五万,你必须还给女儿。她在外面工作赚钱,哪里容易啊?”
    “我知道的。”
    “还有,宁国涛,你是要有点压力负担的。女儿今年二十八了,万一找了对象,说结婚就要结婚。她结婚,不管怎样,你都要给我掏出二十万当她嫁妆。如果这笔钱你都拿不出,她以后的婚礼,你都别想参加。”
    说不让他参加婚礼,是句很重的话。嫁娶是人生大事,平时省吃俭用,必然要在婚礼时争一场脸面。本地人就算收入不过三五千的,一桌酒店饭菜至少两千多,还没算烟酒喜糖回礼,烟都要软中才拿得出手。二三十桌就得十几万,根本无法靠份子钱回本。一场婚礼,还真能掏空小半辈子积蓄。
    结婚是要花大钱的,就算女儿跟她闹了说不结婚,做父母的,怎么能不为她着想。蒋月这几年与老公联系少,但只要没离婚,她都要榨他的钱。
    “小月,不用你说,我都知道的。”虽然这是句威胁,宁国涛挺想念老婆的唠叨,“不要说女儿了,你最近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你女儿跟我闹到现在,都不肯理我。”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蒋月想着这件事心就揪着疼,眼泪就掉了下来,半哭着跟宁国涛说了宁真威胁她的事。
    “国涛,活到这个年纪,都不说让我和女儿过上好日子,你能不能不要再让女儿为你操心了。”
    蒋月泪流不止,她知道女儿喜欢宁真儿子。她哪里是会棒打鸳鸯的人?可是人家不会看得上她啊。她只恨自己没用,女儿没办法嫁进那样的家庭。
    宁国涛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到了夜半,才离开。
    到底是一个村子的,找了熟人,很快就知道宁真住哪,宁国涛直接找上了门。
    进小区前还被门卫拦住了,看手指是个老烟枪,他直接塞了两根烟,就让他进去了。
    这个小区刚进门时面前是一栋栋的普通住宅楼,再往里走去,约莫走了十分钟,才看到了一片别墅。
    宁国涛对照着熟人说的大致方位和特征,找到了其中一栋,门紧关着,外边还有个庭院,用栏杆围了起来,只能大概看到有一张桌子与四张座椅,角落里都是绿植。他上门按了门铃。
    宁真这个月回了维州,老人冬天难熬,家中虽然有保姆,但她还是回来陪着她妈。
    现代社会门铃都趋于摆设,进出小区管理严格,连推销员上门的场景都不会有。快递员会打电话,外卖备注句放门口也不会按门铃。在家中听到门铃声倒是稀罕事,宁真开了门。
    看到这个中年发福,穿了肥大羽绒服、连胡子都没刮的男人,宁真也觉得稀奇,她站着没动,也没准备让他进来,“什么事?”
    宁国涛站在台阶上,与她隔着半米的距离,“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去联系我老婆和女儿。”
    “跟你说有用吗?你的烂摊子,还得你女儿找我儿子解决。那你能跟你女儿说,不要再跟我儿子有联系吗?”
    “她为什么不能联系你儿子?如果你儿子愿意理她,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管不了。就算你不愿意让他们有联系,你也应该去管你儿子,而不是来威胁我女儿。”
    宁真无法置信他能说出这种话,一时无言,“那你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结果,你女儿嫁进我家吗?合着你们夫妻俩,一直是这个算盘啊。”
    宁国涛看着这个曾经的少年玩伴,这么多年,彼此都早已面目全非,“宁真,你当年也是跟她一样的出身,何必这么看不起我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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