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沉墨蹙眉。
    凌云并未答话,只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前后踱步,一步三叹。
    沉墨见状,眉宇不由漫上忧色。
    却不知那些称见过妖兽的人是否当真见过妖兽。
    若果真见过,那妖兽又是谁,现在在哪儿……是白屿么?
    师尊又是否知晓白屿的真实身份呢……掌门呢,其他几位长老呢……
    若那些人说的妖兽果真是白屿,师尊他们又将如何处置白屿呢?
    沉墨闭目思忖,双眉紧拧,片刻之后也叹了口气。
    闻见声音,凌云停下动作转头来看他,疑道:“你叹什么气?”
    沉墨抬眸,神色微怔,下意识反问道:“那师尊叹什么气?”
    “为师方才想起来,为师今日把我珍藏多年的几回梦送给隔壁门派的一位长老了。”
    说着,他又惋惜至极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沉墨:……
    沉墨见他满面愁容,原以为师尊是在为于苍山不利的流言发愁,如今想来倒是多虑了。
    那么他是否该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师尊呢?
    “师尊……”沉墨抿了抿唇,斟酌着语句,“你知晓这流言是从何处兴起么?”
    凌云抬眸瞥他一眼,又坐回椅上,捋了捋嘴边的胡须,目光看向院中,并不答话。
    此时天色已晚,院中的明灯已亮了起来,吸引着几只飞虫徘徊其上。
    一轮弯月嵌在漆黑的苍穹之上,在廊前洒下一片银白水光,水中藻荇交横,摇曳生姿。
    沉墨亦不敢催促,垂首等候,但他心中紧张,额上不知不觉已布上细汗。
    “并非流言。”凌云终于缓缓开口,“你可知你师弟便是妖族?”
    沉墨惊愕抬眸看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弟子前几日方才知晓。”
    “当年,为师亲手将他抱回苍山时便已知晓他的身份。”
    “那为何师尊曾教导弟子,对待妖兽不可心慈手软……”
    凌云抬眸觑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师弟能和外面那些作恶多端的妖兽比么?”
    沉墨闻言心下不由一松,了然道:“若外人要对师弟如何,身为师兄自当护他周全。”
    虽不确定那些人看见的究竟是不是白屿,不论如何,他都会站在白屿身边。
    凌云微微颔首,丢下一句“外人不足为惧”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临别还不忘捎上他的几回梦。
    沉墨不由失笑,跟在他身后,又微微俯身行礼目送他远去才回屋。
    ……
    又过几日,开阳盛会在即,苍山群英集聚,便连冷冷清清的凌云峰都热闹起来。
    严灵儿倒也乐于交友,时常有别的门派的弟子来寻她。
    然而那些个弟子总是会到沉墨院前晃悠,却并不敢上前打扰。
    沉墨也不在意或是强求,只窝在屋中看些闲书或是话本。
    有时他也去藏书阁寻些古籍翻阅,路上碰见些大胆的别派弟子,便会上前与他搭话。
    沉墨亦是驻足同他交谈,端的是庄重有礼,温文尔雅。
    还有碰见在讨论苍山窝藏妖兽的,瞧见沉墨走来便自觉噤声,而后作鸟兽散,各个跑远。
    却是不见白屿。
    同时也不见青衣来寻过严灵儿。
    十五日正午,开阳盛会正式开始,首日是各大门派的擂台赛。
    沉墨带着师妹前往会场观潮台,在苍山片区落座。
    观潮台依水而建,湖心正中是个方阵擂台,台下四周是各个门派的观众席,擂台与坐席之间由青石板路相连接。
    靠近岸边的是一座阁楼,此地观景角度极佳,风景尤甚,专为贵客而设,却与擂台坐席分隔开来,遥遥相望。
    碧绿澄净的湖泊将整个擂台与坐席环抱其中,在尽头与青翠山林隔岸相望,又在另一头与辽阔苍穹深情相拥。
    今日安排的比试在前夜便已抽签决定,沉墨抽中的是凌霄宗的一位弟子,并不曾听闻此人,沉墨也未放在心上。
    此时会场已人满为患,他在苍山片区之中找寻白屿的身影,半天都未见着。
    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耳边尽是众位弟子的助威呐喊,他却充耳不闻,直到身旁的灵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方才回神。
    “师兄,该你上了呀!”严灵儿转到他身前对他比了个鼓劲的手势,“师兄定能将对面打趴下!”
    沉墨微笑颔首,抬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便抬步往擂台走去。
    他并未走旁边铺设的青石板路,却是凌空踏虚,三两步便至擂台,旋身而落,衣袂翩飞。
    他在台中站定,负手而立,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端的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台下立时爆出一片尖叫,以女修为最,而严灵儿竟吼得最是大声。
    沉墨的对手恰是一位女修。
    她在沉墨站定之后方款款而来,着一袭蓝白相间衣裙,长发高束,身姿玲珑,面若桃花,手提一柄纤细长剑。
    对方朝着沉墨走近几步,抬眼看他,却并不开口,只握着剑柄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沉墨见对方并不言语,自己也并无开口欲望,也只简单地回了一礼,这样便算是比试开始。
    接着,对方也并未客气,提剑便冲了上来,身姿矫健迅速,招招狠厉致命,长剑也舞得很有一番气势。
    然而全被沉墨一一闪过,连片衣角都碰不着。
    沉墨神识稍微一探便知对方修为深浅,同时,念及对方是个女修也不好欺负得太过,便连自己的本命剑玄寒都未召出,只守不攻。
    然而对方见他这副样子,却是冷下一张脸来,停下攻势,身子在空中翻飞数次之后在不远处站定,剑尖直指沉墨,清喝道:“给我拔剑!”
    沉墨无奈颔首,右手一握,一柄泛着莹莹蓝光的长剑在手中迅速浮现。
    同时,空中漾起一圈淡蓝的透明涟漪,以沉墨为中心向场外四散而开。
    紧接着,场中气温急剧降低,空中落下数片飞雪,周围的湖泊表面亦开始结冰。
    “啊……师兄为什么要把剑召出来啊,快冷死了!”
    台下的严灵儿看着沉墨把玄寒召出,忙催动灵力抵御严寒,同时搓着手臂,低声抱怨。
    场中大部分人亦同灵儿一般,均是忍受不住,不由撑开御体结界,然多半无济于事。
    沉墨释放灵力时身周气温便会降低,召出玄寒剑时释放的灵力更是成倍增长。
    这并非是简单的气温降低,随之而来的冰寒灵气侵入肉体亦非常人能忍,更别提境界威压了。
    同阶及以下的修士就算有灵力护体亦难逃其中,唯有身怀火灵根的修士方能抵御一二。
    苍山的主持长老无奈地看了一眼沉墨,唤了另一位长老过来,二人合力在擂台上又布下数层结界,台下人方好受一些。
    擂台原先便设有结界,只要比试的两人修为皆低于结界布置者,那么无论在擂台上如何打斗都不会伤及台下半分。
    然而沉墨的修为在苍山之中,与众位长老相比只高不低,放到外头亦是人人追捧的大能修士,而白屿的修为甚至比沉墨还要高些。
    沉墨身周被白霜裹挟环绕,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对面喊他拔剑,如今却冷得缩成一团动弹不得的女修。
    片刻,沉墨提剑向前,缓缓行至蹲伏在地面的女修面前,轻叹道:“我并未看轻于你。”
    说罢,手中长剑化作点点蓝色的荧光消散于空气之中,彻骨的严寒也随之褪去。
    半晌之后,那名女修缓缓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他,面色苍白,哑声道:“是我输了。”
    沉墨微微颔首,唇边勾出清浅的笑意,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欲扶她一把。
    少女苍白面色顿时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轻轻握上沉墨的手迅速起身,羞怯得不敢抬头。
    “承让了。”沉墨收手,微微躬身行礼,便往台下而去。
    台下立时爆出一片尖叫,沉墨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回到原先的坐席。
    谁知,找了许久的白屿正坐在他坐席边上,微侧着身子,手肘撑着座椅扶手,托腮看他,眸中是一片幽深暗芒。
    这处坐席周围几圈都没了人,明明人满为患的会场硬是空出一块地方,而严灵儿也已不知跑到哪去。
    “师兄好生厉害。”白屿启唇赞道,唇角轻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沉墨挑眉,面色古怪地看向他:“你不是没来么?”
    “师弟在台下一直关注着师兄,原来师兄竟半分也未曾注意到我么?”说着,白屿作出一个伤心委屈的表情,“师兄只关注对面那位貌美如花的女修?”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沉墨不愿与他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多加争辩,只垂眸瞪他一眼。
    白屿收了表情,眼睑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暗潮汹涌,唇角微勾,低声道:“师兄今日只需看好戏罢了,不必多问。”
    他声音低哑,语气淡淡,令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
    沉墨见状,双眉轻蹙,声音微冷:“你做了什么?”
    沉墨直觉对方应是对外头那些传播流言的人做了什么,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凉意,然而他不愿去猜测。
    “师兄为何这般看我?”白屿顿时又委屈起来,转眸瞥了一眼台上,“台上的比试开始了,师兄想说什么不妨待会儿再谈?”
    “好。”沉墨颔首应下,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不再看他。
    白屿见状也转过头去,微微垂眸,眼底是一片暗沉的猩红之色。
    台上比试的两人却是青衣与另一名别派的弟子。
    青衣绿发红眸,面容虽生得阴柔了些,却也分外好看,身姿颀长,颇为俊秀。
    此时他着一袭墨绿长衫,身姿翻飞之间,身后浅绿的长发似水波一般荡漾,分外惹眼。
    沉墨耳边女修的尖叫像是从未停歇,若是细细分辨,其中也有不少男修的呼喊。
    苍山弟子大多为剑修,青衣的武器却是一把天青色的伞。
    那伞在他手中灵活飘动旋转,伞面的纹案是一朵盛开的青莲,空中也似乎弥漫着青莲浅淡的幽香。
    他的对手是个剑修,修为还算不错,身姿矫健,招式凌厉。
    青衣似也不差,抬手将伞往身前一挡,拦住袭向面门的长剑,而后身子一矮,几乎是扭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从下方绕到了对手身后,直起身来撑伞放出细密如雨一般的银针。
    剑修来回迅速挥动长剑格挡密如细雨的银针,铁器相碰,发出清脆的铿锵之声。终于有漏网之鱼穿过防御刺穿身体,整洁的白衣染上血痕。
    他面色不变,一边格挡一边飞身后退,而后撑开结界,单手挥剑,一道深绿剑气朝着对方呼啸而去。
    凌厉剑意裹挟烈风袭面而来,青衣迅速止住攻势,撑伞旋身回避。
    剑修随着剑气一齐袭向青衣,身影矫健如虹,剑尖直指对方面门。
    青衣横伞格挡长剑,剑修紧接着矮身长剑横扫,挥出剑气,攻向对方下盘。
    青衣本旋身而起躲过剑气,却被地面突然冒出的藤蔓缠住双腿,结结实实受了一击,长袍被撕出一道裂口,殷红血液溢出,染湿衣袍。
    双腿被缚受伤,他不由撑伞借力,单膝点地,唇角滑下一抹殷红,垂首闭目喘息。
    沉墨看着场上变故,直觉那藤蔓有几分眼熟,不由双眉微拧,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边上坐着的白屿。
    白屿支着手臂单手托腮,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往下点着,似是困顿不已,眉宇之间也有几分倦色。
    似是察觉沉墨的目光,他抬头回望过来,眸中是一片茫然之色,轻声开口道:“师兄,怎么了?”
    他声音微哑,似乎是刚醒不久。
    沉墨微微摇头,又将目光移到台上。
    那藤蔓怎会是白屿召出的呢?自己定是多虑了。他也分明未察觉到身旁有任何灵力波动。
    台上的剑修微微蹙眉,收剑负手而立,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青衣并不言语。
    台下的人一时也看愣了,静默一瞬之后,便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起来。
    青衣跪在地上并不动弹,也并未开口认输,负责裁判的长老上至台前都要开始计时宣布比试结果了。
    便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跪在地上的青年缓缓站起身来,紧接着一股凌厉的气息席卷会场,天色猛然暗沉下来,一时狂风大作,风雨交加。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墨绿衣衫的青年身形猛然拔高,衣袍被暴涨的身形撑破撕裂,一条身形巨大通体碧绿的长蛇赫然现于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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