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出来的时候,粉面带羞,还以为父亲已经解决好对方的未婚妻——前朝公主的儿子,和燕朝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真心接受赐婚的旨意
    “苑儿……”父亲苦笑道。
    毛苑刚一出来,便看见宫外围着许多燕兵,前朝皇室遗孤也在此,她一时愣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父亲”她不解发问。
    毛澄看了看谢兰胥,一脸无奈道:
    “叫义父。”
    第110章
    “你为什么要收那么多义女”
    离开圣子宫的时候, 荔知忍不住问身后的谢兰胥。
    谢兰胥的两手穿过荔知,握着缰绳,气定神闲地骑在他们二人一起从小养大的龙眼身上。
    “既然是为了表亲近,叫岳父当然不比叫兄弟亲近。收他们的女儿为义女, 一方面能让他们心里放心, 一方面我也不必收下那些姬妾。”
    “收为姬妾,以后若是诞下子嗣, 两家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你荔氏倒台的时候, 那些姻亲, 可有出手相助”谢兰胥反问。
    荔知沉默。
    树倒猢狲散,荔氏因谋逆罪获罪, 姻亲们还怕跑得不够快,怎么会反过来相助呢
    “更何况——我不愿意有旁的女人。”谢兰胥说。
    谢兰胥的话敲响了荔知的心房。
    她问来问去, 或许想听的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温泉那夜, 你表露过心意, 担心会成为其他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说,“如此, 干脆就只你一人。于我而言,你一人足矣。”
    “多谢你,阿鲤……这个诺言,只需维持到我还在的时候。若我不在了, 你——”
    “胡说什么。”谢兰胥紧紧地搂住她, “没有那一天的。”
    荔知沉默不语,闭上了眼, 静静地躺在谢兰胥的怀里。
    他们一骑返回鸣月镇。
    一年的时光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鸣月塔的一切都仿佛还是他们离去时的模样。
    卖包子的还是张嫂, 卖竹编的还是刘大爷, 街道两边还是那些熟悉的店铺。都护府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里边住着的,却是新任都护了。
    “还想去哪儿”谢兰胥问,“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来鸣月塔了。”
    荔知沉吟片刻,说:“玛瑙湖。”
    谢兰胥没有想到她口中说出的竟会是这个名字。
    他看了她一眼,但并未多问。
    “驾!”
    谢兰胥一甩缰绳,高大的龙眼如箭一般疾驰而出。颠簸之中,荔知紧紧抓着马鞍,每次她的身体一歪斜,搂着她的双臂便将她扶正。
    一炷香时间后,龙眼在辽阔的草甸上停了下来,二人前方,便是清澈如镜的玛瑙湖。
    海菜花的季节已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冷意。
    荔知拒绝谢兰胥的搀扶,自己翻身下了马。
    “这是……是我的心结之一。”荔知说。
    谢兰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荔知走到靠近湖畔的地方,在满地的鹅卵石上跪了下去。
    她双手合十,为湖中的亡灵祈祷。
    “他必须死。”
    谢兰胥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荔知没有睁眼。
    “他若不死,翼州就不会因为害怕都护府的报复而自乱阵脚。”
    荔知默默念诵超度的经文。
    “而且,”谢兰胥顿了顿,“我看见他在那夜想要对你不轨,只不过被你以命喝止罢了。他该死。”
    谢兰胥的声音里毫无悔意。
    事到如今,荔知也没有指责他的资格。
    “我只是在想,”荔知睁开眼,望着平静的湖面缓缓道,“鲁涵对我们无过,反而诸多提携。我们却杀害了他唯一的儿子。如果死后有魂灵……我们一定会下地狱吧。”
    “是我杀的,干你何事”
    “我没能阻止,事后还帮你隐瞒,自然同罪而处。”
    谢兰胥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如果我们死后能到一个地方,地狱又如何只要有你相伴,地狱十八层的风景,我也不惧见识。”
    ……
    祭奠过玛瑙湖的亡灵后,荔知和谢兰胥连夜返回了军营。
    军营里有万俟假扮谢兰胥,不光白沙城内的敌军没发现,燕军营里的自己人也没发现。
    万俟蠡上有聪慧的哥哥,下有机灵的弟弟,鲜少获得如此重任。为了扮好谢兰胥,暴瘦了十五斤,从身形来看,跟谢兰胥完全无异。他向荔知和谢兰胥诉说此事时,一脸的骄傲。
    谢兰胥自然重重谢过。
    前往草原寻找十三部和谈的荔慈恩没有消息传回,荔知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二人的平安。
    这几日荔知也没闲着。
    前朝宝藏先转移了一部分,变现为军马提供给了圣子宫。
    荔知居中调配,作为办事人,悄悄留下了一笔油水。比起全部的前朝宝藏,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光这一毛,都足以买下京都最贵的酒楼回雪楼。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去了草原的荔慈恩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是路途遥远不便还是……荔知每每想到此处,都会强行打断自己向着不好方向的猜测。
    荔象升孔武有力,有他在一旁保护,再加上荔慈恩本身的聪明才智,想来遇险也会转危为安才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荔知不断安慰自己,对荔慈恩的担心还是有增无减。
    一天夜里,她被雷声惊醒。
    前去迁移宝藏的谢兰胥还未回来,床榻另一边始终冰冷。帐外大雨瓢泼,雨声如雷,荔知朝外看去的时候,帐篷突然变得雪白,随后惊雷响起。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想要从雷雨声解脱中来。
    雷声贯穿被子,无孔不入。反而令她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荔知想要去抚摸手腕上的贝壳手链,摸空了才后知后觉发现,手链早已不在她这里。
    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东西不在了,恐惧和惊惶趁虚而入,顺着血液流往四肢百骸。
    她再也忍耐不住帐篷里的寂静,宛如那一夜般的寂静。
    那空无一人的左半边榻上,好像时时闪现出一个人影。她躺在那里,到最后血流而尽都没有闭上双眼。涣散的瞳孔里依然滞留着生前的恐惧和悲伤。
    每次一想到她临终前的遭遇,荔知就心痛难忍。
    宁愿血流而死,都耻于求助于他人帮助……阿姊死前最后那段时间,该有多绝望啊
    又一声惊雷打响,荔知再也忍受不住,胡乱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
    守在大帐外的两名小兵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追了上来。
    “雨这么大,小姐要去哪里还是回帐篷吧!”
    荔知充耳不闻,两个小兵也不敢上前拉扯,只能面面相觑。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去哪里。
    站在大雨中被一遍遍冲刷,反而令她觉得窒息的心情稍缓。大雨藏匿了她的存在,隐藏了她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事实。
    世界多么喧嚣。
    雨声,雷声,她的存在渺小到不值一提。
    忽然之间,龙眼的嘶鸣声打破了混沌的雨夜。
    头戴斗笠的谢兰胥雨夜归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荔知面前。
    他皱眉看了一眼神情凄惶的荔知,皱起眉来,取下斗笠戴在她头上,然后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帐篷。
    谢兰胥颀长瘦削,身上的肌肉却像豹子一般精壮,抱起荔知,轻而易举。
    冷雨,寒风,如绵软的银针,从天而降。
    荔知靠在谢兰胥温暖的胸口,不知不觉镇定了下来。
    谢兰胥迈进大帐,帐门落下后,隔绝了帐外的暴雨,就连雷鸣似乎也小了不少。
    他将荔知放在榻上,吩咐帐外的小兵烧一桶水来。
    “这是怎么了”谢兰胥说,“以前从未听你说过怕打雷。”
    荔知嘴唇苍白,被冷雨打湿的衣裳紧紧贴在她身上,带来一丝丝寒意。
    “……你现在知道了。”
    谢兰胥拿来一张干的手巾,走到荔知身边坐下,仔细地擦拭她脸庞上的雨水。
    “和你阿姊有关,对么”
    “每次雷雨夜,我总会想起她。”荔知说,“一想到我至今还未给她报仇,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我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谢兰胥揽住她的肩膀,丝毫不在乎她身上的雨水会不会浸染到自己身上。
    “我们二人合力,世上再无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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