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茂行颇为惭愧地垂眸道:“理清了,王爷提点的对,那日的确是我的过错。”
    沈皓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本王虽与宁姑娘并不相熟,却从你口中了解过一二,既是个可怜人,你便当好好珍惜才是。”
    这番话一下又说到了赵茂行的心坎处,他愈发愧疚,且还对沈皓行更加敬佩,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会这样关心他。
    赵茂行便讲了许多中秋灯会的趣事。
    临了,他还邀沈皓行那晚一道去看灯会,沈皓行却是摇了摇手中折扇,笑着道:“本王便不同你去了,好生想想谁才是你该陪之人。”
    “该陪之人……”赵茂行垂眼默念。
    吉安院里,宁妱儿坐在桌旁翻看佛经,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睛有些酸涩,她将佛经递给岁喜。
    岁喜打开柜门放佛经的时候,宁妱儿无意间瞥见最下面那盏仙鹤灯,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快要到中秋节了。
    按照衡州习俗,中秋那日不到酉时,街道便已经开始喧闹起来,待天色暗下,花灯彻底点燃,整个衡州瞬间变得五彩斑斓。
    往年赵家兄妹都会去街上逛灯会,宁妱儿虽去不了,却能收到他们带回的礼物。
    宁妱儿最喜欢的便是她的第一盏灯笼,那是许多年前赵茂行从中秋灯会上回来,赠予她的。
    一连数年,中秋这晚她都会在院子里提着仙鹤灯玩上一阵,往后这些年里,赵茂行时不时还会送新的过来,但她最喜爱的,还是那盏仙鹤灯。
    “小姐,在想什么呢?”
    竹安端着汤药走进屋,见宁妱儿坐在桌旁,望着身边柜子出神,不由问道。
    宁妱儿接过汤药,却没急着喝,而是笑着道:“我是在想,那样小小的一盏仙鹤灯,都如此好看,若满街花灯各般模样,那得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画面啊……”
    看到宁妱儿满怀憧憬的模样,竹安不由又想起前几日她高烧不退的事来,免不了鼻头开始泛酸。
    她努力压住情绪,匀了几个呼吸,弯起唇角笑着道:“这还有几天呢,小姐好好喝药,待身子好了,往后肯定能亲自去看看的。”
    宁妱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汤药中的影子,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道:“可往后是多久呢?”
    “妱儿妹妹。”
    门外的小院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何人。
    岁喜快走两步来到窗前,看了一眼,便笑着回头道:“小姐,是表少爷来了。”
    宁妱儿这才忙将手中药喝了,拿起一块儿蜜饯放入口中,起身来到院内。
    院中石桌旁,赵茂行脸颊微红,面露难色,只是匆忙看了宁妱儿一眼,便立即移开目光,问道:“是刚喝了药么?”
    宁妱儿嚼着蜜饯,笑盈盈地冲他点点头。
    赵茂行没有说话,望了眼跟在宁妱儿身后的竹安。
    宁妱儿觉出他神色有些不对,于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待竹安退去几米以外,她才问道:“表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赵茂行犹豫片刻,终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表、表妹,那日在福华寺,是、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留你那般久的,你可曾心中对我有所埋怨?”
    要说埋怨,当时的确是有的,他明明说了去去就回,可偏偏让她在那四面透风的石亭里,等了那般久,若不是沈皓行替她遮风……
    忽地想起沈皓行,宁妱儿立即打住思绪,不敢再去多想其他,连忙回神道:“表哥无需自责,那日事发突然,不是谁都能预料得到的,再说,我如今不是已经好了么?”
    正如宁妱儿所说,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这些也无济于事。
    赵茂行的为人她很是了解,他善良正直,敦厚老实,看到老者在面前摔倒,岂会当真做出视而不见的行径,便是她当时在场,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见宁妱儿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赵茂行更加内疚,且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他本来是和表妹致歉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让表妹反过来宽慰他。
    赵茂行咬了咬牙,终于肯抬眼正视她,道:“总之,这次是表哥的过错,妱儿若想要什么,同表哥说便是,就是那天上的星星,表哥也要试着拆一颗予你。”
    宁妱儿垂眸笑了,倒是当真思忖片刻,最后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道:“那我想去灯会,表哥可应允?”
    赵茂行方才还要摘星星的决心瞬间退去大半,神色明显的犹豫起来。
    宁妱儿知道答案,但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要试一试。
    哪怕被拒绝,她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不像过去那十多年里,没人任何人来询问她,就连她自己,都好像默认了她是不想去的。
    她不想么?她想。
    她特别特别想。
    尤其是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她忽然死去,竟连一次灯会都没有看过,岂不是太过可惜?
    可她身体的确太弱了,万一跑出去一趟回来病重,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妱儿暗暗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不该去的,也不应该让表哥这般为难。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无妨的,我在府上乖乖等你们玩回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带盏花灯便可。”
    说完,她又笑着道:“表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进屋歇息了。”
    不等赵茂行回答,宁妱儿立即转身朝屋里走去,她生怕走得晚了,便装不下去了,可就在她一脚已经迈入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赵茂行急切的声音:“妱儿!”
    赵茂行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夜间河边风大,长盛街上却人少且宽敞,那日若是乘坐马车,便不必担心风寒了,不知妱儿可否愿意在中秋那日,随茂行共赴灯会?”
    赵茂行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宁妱儿便立即应道:“愿意!”
    白嫩的小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甚至兴奋到直接跳了起来,却是迎上赵茂行那双炙热的眸光时,她略显不自然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可是认真的?”
    见小姑娘这般喜不自禁,赵茂行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笑着替她拨开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温声道:“表哥不骗妱儿。”
    “多谢表哥,表哥你真好!”宁妱儿说完,便提着裙子快走进屋。
    望着那雀跃的身影,赵茂行心尖上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宁妱儿一整日都极其兴奋,夜里睡得时辰也比平时晚了不少,待她彻底熟睡,吉安院附近的一道黑影才离去。
    此刻的沈皓行并未睡下,他一面伏案书写着什么,一面听暗卫转述吉安院今日的情况。
    在听到宁妱儿兴奋地跳脚时,他笔尖微微顿住,唇角不可察觉地向上提了一下。
    随后他很快收敛神色,继续垂眸书写,待暗卫走后,一旁的常见终是忍不住,拱手上前道:“王爷,属下有些不明白。”
    沈皓行正好写完最后一字,他搁下笔道:“何事不明?”
    常见道:“王爷既是已经再无梦魇,何必还派人守在吉安院?”
    沈皓行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淡道:“事出有因必有果,起因你可查清了?”
    “尚、尚未。”常见瞬间垂下眼来,他可是头次这般挫败,明明已经将所有能查的都查了,却始终找不出缘由来。
    可他也看得出来,自打那梦魇彻底不见,王爷反而对吉安院更加上心,连宁妱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一一知晓。若是要调查梦魇之事,倒也说得过去,可不知为何,常见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纸上墨迹已经干了,沈皓行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中,朝常见递去,“做你该做之事,其他莫要多问。”
    常见接过信封,却是并未退下,“可贵妃娘娘……”
    沈皓行倏然抬眼,常见猛然顿住,他片刻不敢犹豫,直接躬身退下。
    直到将门合上,彻底看不到沈皓行的身影时,常见才如蒙大赦般用力地匀了几个呼吸。
    众人皆道魏王亲善温雅,只有他知晓,就在方才,若他胆敢再多言一字,怕是这世间再无他常见了。
    屋中倏然静下,沈皓行面无表情地抬手掐灭烛灯上的火光。
    许久后,黑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
    瞧你那得意忘形的模样,若是乐极生悲坏了身子,这次可怨不到本王头上了。
    只是……仅坐在马车里,能有何乐趣?
    第十章
    那是你没见过最好的
    这是宁妱儿人生当中,第一次能够出门看花灯,甚至是她第一次夜间外出。
    一连数日,她皆是又兴奋,又忐忑。生怕张大夫不允,又或是姑母反悔,再或是她的身子出了何岔子,让她出不得门。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中秋灯会这日总算是盼到了。
    秋日夜里寒凉,宁妱儿穿得厚实,竹安更是将冬日里的兔毛手套也给她戴上了,宁有知不放心,便让两个丫头都跟着她。
    岁喜好凑热闹,一路跟在马车外,东张西望。竹安则陪着宁妱儿坐在马车里,赵茂行也在里面陪她。
    赵采菲出来时原本是同他们一道的,半路上路过河边,她嚷着要放河灯,便从马车中下来了。
    她身边有赵府护卫和婢女跟着,一般情况下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们出府时天刚擦黑,街道上的花灯还未点亮,宁妱儿便已经看得惊讶不已,频频叹道:“原这灯笼的模样可以这般多啊!”
    稍微一起风,她便将帘子搁下,待风散了,岁喜在外面说上一声,宁妱儿便撩开帘子继续张望。
    今日街上人头攒动,马车的速度也极为缓慢,还未走到长盛街,天便已经黑了下来。
    一时间华灯尽放。
    一辆马车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姑娘,小姑娘薄嫩的粉唇微微张开,小巧得鼻尖处似是点着一抹绯红,漆黑的眸中,映入一片缤纷斑斓。
    “小姐,起风了。”岁喜的声音让宁妱儿恍然回神。
    她连忙搁下帘子,许久都未能将心情平静,一旁赵茂行借着马车中的灯望她,疑惑道:“妱儿,你为何落泪,可是哪里不是舒服?”
    宁妱儿一面拿出帕子擦拭眼角,一面笑着摇头,“我没事的,我只是……”
    只是太兴奋,太激动了。
    宁妱儿长出一口气,缓缓抬头望着赵茂行,昏暗的灯光中,她头一次用这般泛着雾气的水眸对他道:“表哥,谢谢你。”
    小姑娘说得真挚,他却看得迷乱了心跳,以至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彻底坐不住,必须要去外面透透气。
    赵茂行像是逃了般走出马车,大口大口地呼着夜晚的空气,灼热的脸颊就好似路边大醉的酒徒。
    马车刚行至长盛街,不知怎地便走不动了,车夫下车查了一番,对赵茂行道:“少爷,许是这车轴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可是修不好呀。”
    好在身后便是百悦楼,宁妱儿从马车下来也不至于在街上等。
    一楼的大堂太过喧闹,二楼的雅座人少,且每桌之间有落地竹帘相隔,窗口直对街道,坐在里面赏月品茶,看灯吃点,也甚为不错。
    这窗口的位置正好与风向相反,宁妱儿起身站在窗旁,觉不出风寒。
    “表哥,”宁妱儿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琉璃阁,“那边为何围了这么多人?”
    赵茂行笑道:“琉璃阁是出售琉璃制品的地方,每年中秋灯会,他们便会赠出一盏琉璃灯。”
    宁妱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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