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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树镇书院近几天总有位姑娘来访。
    自扫门前雪的刘小童接过这姑娘买的麦子糖,一边嗦咯一边说:“今晨来了个先生,说要来俺们这儿教几天书。现在黄夫子正接待他,恐怕没时间见你。”
    黄夫子是古树镇书院资历最老的教书先生,毕生追求就是为镇子培养一名考入尘世学宫的学子。
    刘小童砸吧着嘴里的甜味儿,回味无穷。
    没有黄夫子的钥匙就打不开藏书阁的门,姑娘伸长了脖子往一眼能望到底的书院里探看,同时紧着双唇默默咽下喉间反上来的带着酒味儿的嗝。
    若不是昨夜喝了太多的酒,倒不至于今天起晚耽误了事。
    姑娘想着吃了块儿糖冲酒气。
    “哈哈哈,好!那就从明天开始。老夫先代学生们谢谢蓝先生!”
    蓝墨忙把鞠躬的黄夫子扶好,同时推搡着那一包往他手上塞的珍贵土特产。
    乐裳修仙之人只觉得这让礼送礼麻烦得很,大大方方地把油纸包拿过来道:“黄夫子说这是驱寒暖身的药材。这地方这么冷,煮点药汤喝去去寒也是好的。谢谢黄夫子。”
    蓝墨心里不肯,正要让乐裳还回去,后者诧异地看着大门口说:“那不是前两天梅花岗上的那个女子吗?”
    蓝墨一看果不其然。想来这镇子不大,遇见也寻常。
    那姑娘没认出他们,淡淡地看着二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落拓地走过来。
    “黄夫子,麻烦了。”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两本书来。举手投足都很从容,唯独说话时口有酒气叫人印象不佳。
    黄夫子很热络道:“昨天儿媳还说家里的麦子已经不长霉了,这都多亏了姑娘。借书之事只要姑娘有心,哪里有什么麻不麻烦。”
    “姑娘,我们又见面。”
    乐裳自打和蓝墨、黏黏他们搭伴儿后心情好了不少。她心怀感激,对这个姑娘有了亲切的感觉。
    那个姑娘仔细盯了他们一会儿才缓缓反应过来道:“是小年那天?”
    乐裳连连点头,余光正好撇见一个小脑瓜。
    她低头一看。黏黏不知何时到了那个姑娘身边,玩起她挎包上的小荷包。
    “黏黏!”乐裳低叫一声,当然毫无作用。黏黏把荷包攥进手里捏了捏,一边捏一边抬头看着雾。
    这个举动让正要制止的蓝墨停住了。
    因为黏黏从不会主动与人眼神接触。
    雾有点儿头疼地看着那个荷包,脸上有难以觉察的尴尬。
    这个荷包只是因为节俭没有换用,可是让一个孩子把玩属实不合适。
    “喜欢吗?”雾蹲下身来问。蓝墨轻轻扯住黏黏的衣领,想把小家伙儿扯开。
    怎料,黏黏手跟黏在荷包上一样不肯松!
    雾把系荷包的那方早已从鹅黄变成暗黄的帕子解开。
    “送你了。”
    蓝墨道:“冒犯姑娘了。这孩子只是好奇并不是想要姑娘的荷包,实在对不住。”
    雾道:“哦?我瞧他不止好奇,像真的喜欢。”仔细回想,那段时间短暂抚养黏黏的几日,她见他不哭不笑,确实用这个荷包逗过他。
    “荷包而已。”雾说完把荷包挂在黏黏头顶的小发揪上,不容分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乐裳本想询问雾的姓名,直觉告诉她:这位姑娘不想与他们结交。她踟蹰难断,最终未能踏出这一步。
    叁人离开古树镇书院,雾方与黄夫子攀谈起正事。
    “这两日拜读了先生父亲写得这本《古树史》煞是有趣。书中说数万年前,一棵苍天巨木的断枝从天而降,在这荒芜北地滋养了一小片绿洲,古树镇便在绿洲上兴建。梅花岗是巨木裸露在地上的部分,前两日我去岗上看了看,确实颇有灵气,连梅花这样难活的人界树种都生长得十分美丽。”
    躺在山岗上的一日一夜,大雪逐渐把她包裹。周围好安静,飕飕的风声像大自然的低语,诉说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地下传来了温润的清凉,她知道那是古树还未完全逝去的生命。
    “只是那棵梅树身上有雷击纹,是不是曾遭过雷劈?”
    “这梅树在老夫七八岁时种下,这些年老夫从没离开过镇子,未曾听说它惹了什么雷灾。”黄夫子思忖片刻笑了笑说,“不过听家父说,古树的残枝是伴着雷电来的,可能是受这个影响,岗上的梅花也长出了雷击纹。”
    雾接着问:“这苍天古树现在何方?”她对得到此问的答案不抱太大期望。记载中古树起码生长了数万年,甚至可能与籍宵共存于一个时期,要想溯源实在太难。
    黄夫子的父亲是个凡胎,古树镇口耳相传百代把这个故事流传下来,最终又能剩下多少真实信息?
    “听说在真螭树海。”
    一个完全陌生的词陡然出现。
    雾来不及反应,脱口而出。
    “这个地方在哪里?”
    她游历魔界多年从未听说过此地,恐怕只要出了古树镇,这四个字便不复存在。这就像流传于某个地域的生僻习俗,外地人分毫不能窥见。
    “这个只能问那些脏奴了。”
    雾心里一梗。可能是精神紧张,她看见黄夫子说脏奴这两个字的口型是慢放。
    不论善恶贫富,魔界人永远都可以以一种聊天般轻松的语气说出脏奴这两个字。
    黄夫子是个疼爱学生、热于助人的人,可在他眼里脏奴算不得人,就像在人族眼中狗就是狗。
    雾面上没有一点异样,“那些脏奴在哪里?”
    “临近过年他们怎么也会来镇上买些他们那里没有的补给吧。姑娘想找他们就去市集上看看。”
    告别了黄夫子,雾来到了镇上的集市,远远地看见蓝墨、乐裳,蓝墨脖子上还骑着黏黏。间隔了数不清的人,黏黏却好像后背长了眼,回头张望,视线落在她刚刚站定的位置。
    这孩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雾开始沿着小摊走,一边走一边仔细看周围人的眼睛。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费力去找,因为有脏奴在的地方,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空出一片区域。
    因为身份阶级,脏奴几乎全是文盲。他们无法接受教育,墨绿色的眼睛充斥愚蠢和麻木。
    至少,其他阶层如此认为。
    那个青年把视线停留在那本书上,雾看出来他认得封皮上的字。
    “赶紧滚!你配看这些书吗?都给我看脏了,真是!”
    书贩子轰着几个脏奴,他妻子则拦在书摊前阻挡脏奴的视线。
    领头的那位年长者对青年说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几人匆匆离开。
    聪明的脏奴她见过,甚至可以说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们并不像外界传闻的不可教育,知识和智慧或许早就在他们内部生根蔓延、开花结果。
    雾跟了上去。他们买了许多难以自产的物资后往小镇的出口去。雾适时的来到青年身边掏出几本书说明来意。
    脏奴有自己的语言。雾不确定青年是否听懂,但看得出来他很渴望这几本书。
    青年叽里咕噜和领头的老者说了几句话。
    脏奴的语言十分美,说出口像百灵鸟在颂唱。
    “我们住在古树上,只能把你带到树下。”老者说。
    雾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对于已经漂泊寻觅多年的她来说,前路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并无意义。
    她跟随着这些人走了两天两夜,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芜也越来越空旷。直到一日伴随着日出,她看见远方出现一线看不见尽头的青色绿,她隐隐觉察目的地到了,与此同时,那道青绿色中贯穿天地的虚影开始引起她的好奇。
    “那是什么?”
    青年答:“世界古树。它是天地间第一棵树,也是神明沉眠之地。”
    神明?!
    这两个字令雾的心猛烈跳动起来。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沉浸在一种酥麻的震颤感里。周围的风疯狂灌进她的嘴,青年猛地把她按在地上,她感觉门牙都要被磕掉了。
    随后,一声震天动地几乎要把天空撕开的雷鸣把她那种酥麻的震颤更加具象。细微的电流飞速掠过她的心脏,在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灵魂在与肉体剥离。
    飘忽的感觉让她稍后大口呼吸不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年,而对方状态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因为静电全部向上树立。
    她去过很多雷暴之地,唯独这次……
    “酥麻感是雷击的前兆,要及时伏地。”青年把她扶起来后往前走去。
    “神、神明指的是法神吗?”
    雾腿软踉跄地追上。
    而青年则告诉她:“神明就是神明。它操控雷电,维持世界树上电力的运行。”
    雾露出困惑的神态。青年继续向她解释:“我们的世界与外界认为的不同。”
    老者适时用族语告诫了青年,墨绿色的眼睛仿佛蕴含着亘古的静谧。青年不再多说默默向前走去。
    进入树海,遮天蔽日的绿色将一切吞没。眼前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标识物的东西,唯有相似的一棵树紧接下一棵树,若没有这些人带路必然会迷失其中。
    不知走了多久,林中越来越阴暗。雾猜测外面天黑了。这些人果然就地扎起营帐篝火。他们用刀刺进一棵树庞大的树干,从创口接出汁液放在小锅中烧沸分喝解渴,又拿出一些干饼分食,咽不下去就和着汁液一同顺下。
    雾本是草木精灵,喝些苦涩的树液不在话下。
    老者默默地看她把这些树液喝完,用族语和周围人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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