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渡师叔死了,死在了玄一的怀里。目不瞑。嘴带笑。
    玄一呆滞着,舌头无意识舔了舔嘴角,满是血腥的味道,让人恶心。
    一只臂膀跌落于眼前,玄一本并没有在意,可却看见那手臂上有烧伤的疮疤,他便惶恐地瞪大了眼睛。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当玄一还未剃度的时候,他还只是“阿珠”的时候,有一晚,他曾彻夜习读佛经。那小小的身子不敌睡魔侵扰,打起了盹儿。
    烛火倒塌,点燃了木桌木椅,经幡燃,佛经烧。几乎片刻,火舌便窜至了高空。
    阿珠被呛醒之时,已经身陷火海,没了出路。他惴惴不安缩在了角落,等待大火将他吞噬。
    绝望中,他的师叔们身披带水的被褥,挤进了高温火海,在一片狼藉中,寻找一个孩子的身影。
    阿珠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什么知觉,他倒在角落呼吸不畅,咳嗽着。弥源将带水的毛巾掩住了阿珠的口鼻,抱起他的身子,在火海里寻找生机。
    木条滚烫,燃烧着,逐渐无法支撑佛堂结构,开始坍塌。
    阿珠于迷蒙中,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段木板于高空坠落,几欲砸向他的面容。是弥源用手臂遮挡住了跌落的木板,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的一臂便开始燃烧了起来。
    那是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
    当他清醒后,无人再提大火连绵那夜,火烧了多久。
    可玄一却永远记得,弥源一臂的疤痕丑陋。
    现下,此截断臂飞至他的眼前。像是在提醒玄一,火烧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玄一站了起来,所有向他刺来的长剑,皆被一一阻挡。他身陷人间地狱,可却并未遭“恶鬼”折磨。所有苦难,皆有人为他承受。
    一片血雨中,弥源的背影很难认出。可玄一只需找到那个没了一臂的僧人便可,弥源失了右臂,他嘴里咬着一柄剑,左手拿着一柄剑,还在杀敌连连。
    有一个黑衣精兵倒在了玄一的面前,显然只是气力尽失,但还保留有一口气。
    于此之时,弥源又被砍断了一臂。那另一臂飞得很高,就好像要化作血雨的一部分,淅淅沥沥,最后砸在了遍地尸体的血池中。
    弥源两臂尽断,疼痛让他无法保持站立,跪倒了下来。他的唾沫来不及吞咽,沿着刀柄而下,带血。那嘴里咬着的剑柄顺带着堵住了他的呻吟。
    有一个精兵在释鉴无法脱身的时候,朝着释鉴被缚住的右臂砍去。释鉴奋力挣脱,却寡不敌众,几人联手把释鉴压在了身下。
    弥源看见此境况,仰起头,狰狞着脸,站了起来。他只有双脚残存的四肢,导致他走动晃动不止,每走一步,都踉跄着快要跌倒。
    他双目瞪大如铜铃,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颈间,额头,青筋暴涨。
    长剑已经挥在了半空,下一秒,释鉴的一臂就要被砍断。
    弥源放低了重心,眼睛紧盯着挥起的长剑,他朝着那个方向,狂奔了起来。他以口中被咬住剑柄的利剑为武器,头一转,将利刃刺入精兵肺腑。
    一搅,利刃出。精兵的肠子也倾泻而下。
    这是第一刀。
    第二刀,他将长剑刺入了缚住释鉴一臂的精兵胸腔。扑哧一声,可能是心脏爆炸产生的声响。精兵倒地死亡。
    释鉴的一臂恢复了自由,形势立马有所扭转。他反手扭住了压在他身上的那黑衣脖颈,黑衣面部涨红,涎水垂落成长长的一条,压制的四肢因为窒息的痛苦而松了下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伽蓝,承载着南岭信徒愿景的寺院,于那天夜晚,重生成浴血的战场。
    这第三刀,是又袭来的一批新人,将武器贯穿了弥源的脖颈。
    僧人一怔,倒地。弥源,连话都来不及说。他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玄一的红目之时,似乎是真的安下心来,双眼即刻黯淡无光。
    弥源嘴唇翕动,还未成句子,便已经失了灵魂。可他想说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这么多年来,玄一听了很多遍。
    “弥源……师叔……那一日……若你不救我……会不会比较好……”
    玄一将脸迎向了天边的血雨,他双手摊开,似乎是久旱逢甘露的孩子,接起了源源不绝的血水。他将这些污血涂抹在脸上,看了看他面前弥源断臂上的疮疤,将手中的剑,刺入了面前倒地粗喘的黑衣胸膛。
    黑衣亡。
    玄一杀了第一个人。可他并没有实感,只觉绝望铺天盖地,看不见光。
    自静渡之后,玄一又失去了一位父亲。
    “停下来,你快点停下来。”玄一看向霍澜渊,大声嘶吼。
    霍澜渊并未处于浴血的战场中心,他一袭白衫,眯着双目,手背在身后,就好像是个旁观者,脸上似笑非笑,也正在看着玄一。
    沈青君埋在他的身后,几乎看不见人影。倒是月光投下的影子可以看出,她正在颤抖。
    “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玄一已是个血人儿,便也看不出红泪滑落面庞。
    上百名精兵,死了有多少?三十?四十?还是五十?
    怎么还有人在涌入?
    玄一面容狰狞,挥动起了手里的长剑,他眼中只有着涌入的黑衣。
    一刀,一刀,又一刀。他也杀了一人,二人,三四人……
    寂空师叔倒地了。他被割裂了脖子。
    法全师叔同时遭数名精兵袭击,顷刻之间,四肢俱被砍断。他倒在地上的样子,仿若又回归成了一个茧。
    常林师叔腹腔被人划了长长的一刀,内脏流出,可还是又拼死杀了几人。
    他们搏击至此,只为给一个孩子拼凑出活下去的希望。
    “玄一,我并不恨你,只是各为其主,我有我的大义。”霍澜渊如此说着,白衣皎洁不沾血。
    “你休想。”释鉴大喊了一声,将身旁纠缠的两人杀尽,他看了眼还活着的几人。
    他们交换了个眼色,便同时明了用意。
    杀出一条血路,将所有兵力纠缠至无法脱身。
    释鉴拉过了玄一的臂膀,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九天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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