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俊脸通红,支支吾吾,因为过度羞耻,实在说不出口。
    “为了什么?”阿宝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追问。
    “为了……和你那个。”
    梁元敬终于从牙关中挤出这一句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垂头丧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终于装正经装不下去了,支颐大笑,站起身,捧着那颗烧红成炭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梁公子,今日天气不错,跟我上街去玩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邪念
    天光破晓, 御街两侧皆官舍廨宇。
    东侧乃秘书省、太常寺、左藏库、景灵东宫所在,西侧则有景灵西宫、两府八位、开封府、都亭驿,以及阿宝最憎恶的御史台。
    街宽二百余步, 两边设有御廊, 放置了黑漆杈子, 官府严禁民间百姓在此买卖,御街中央是皇帝卤簿专行的车道, 平日严禁人马进入, 因此肃穆俨然,实在没什么热闹可看。
    不过此处的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御廊里侧有两条砖砌河沟, 近岸尽植桃李梨杏, 水中栽有芰荷,春夏绿波粼粼,芙蕖生香, 风景如绣,只可惜此刻是隆冬, 河中唯剩残荷败藕, 一派萧条景象。
    阿宝与梁元敬手拉着手, 行走在垂柳拂肩的河岸边,一面与他说起陵寝的事。
    “你说赵從会把我葬在哪里呢?洛阳皇陵不可能,也不在东京……”
    该不会是扔去乱葬岗了罢?
    阿宝眉心紧攒, 认为无论赵從再怎么恨她,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梁元敬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慰道:“不要心急。”
    阿宝心道她急啊,怎么不急, 他手臂上的伤要再不好, 他们都可以直接在地府相聚了。
    然而梁元敬就是有本事抚平她焦躁的心绪, 有时都不用他开口,只要看着他那双温和内敛如平湖似的双眸,她就会奇异地平静下去。
    梁元敬生来就是克她的,有时阿宝会这么想。
    二人一路南行,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来到龙津桥附近,街上终于热闹了起来,酒肆食店开张,小贩也出来摆早摊,腊月里的节物无外乎是干果肉脯,还有一些兔肉、獐肉之类的野物,还有货郎挑了货物沿街叫卖。
    阿宝想给未曾谋面的小侄女买个礼物,便拉着梁元敬到货摊前挑选。
    选着选着,忽然觉得左手有些不方便,想松开梁元敬的手,不料他却加重了手上力气,紧紧地抓着她不放。
    “?”阿宝不解地转头,“你干什么?”
    “怎么了?”
    阿宝将二人牢牢牵着的手给他看,“松手啊,你这样我怎么挑?”
    梁元敬问:“你想看什么?”
    言下之意,他拿给她看。
    阿宝:“…………”
    货郎忍不住笑道:“小老儿走街串巷多年,还是头回见如郎君和小娘子这般恩爱的夫妇,祝二位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说罢,还送了阿宝一个风车。
    饶是阿宝这么脸皮厚的人,听了此话也不免晕生双颊,梁元敬也是俊脸薄红,但无论多么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松开阿宝的手。
    阿宝问货郎,可有适合小孩子摆弄的小玩意儿。
    货郎的目光立即朝她平坦的腹部投来,弄得阿宝俏脸涨得通红,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小侄女,嗯……大概有五六岁了。”
    货郎大笑:“以小娘子与夫君这般恩爱的情形,孩子是早晚的事,看看这些磨喝乐罢,孩童们都喜欢。”
    阿宝心想你这个货郎话真的太多了,也不敢再跟他搭话了,生怕引来更多调侃,只低着头去选磨喝乐,这是大陈家家户户都有的玩具,有土陶制的、木雕的、也有蜡制的,因为有送子的意义,七月七乞巧佳节时,常拿出来与花果酒炙陈列在一起,供妇人焚香列拜。
    磨喝乐制成婴孩状,有男有女。
    阿宝各拿一个,一个是着绿衫穿红裙的小姑娘,另一个是穿铁铠战裙、舞枪耍棒的小郎君,一时有些纠结该选哪个,便问梁元敬:“你觉得哪个好?”
    梁元敬想了想道:“女孩的话,选小娘子好一些罢?”
    阿宝撇嘴,不以为然:“可是我们小娘子就喜欢小郎君呢,从小便期待嫁一个如意郎君。”
    梁元敬只好改口:“那选男孩。”
    阿宝又蹙眉说:“可是这个小郎君看上去太英气了,凶霸霸的,把阿哥的小女儿吓得夜里做噩梦了怎么办……”
    “……”
    说到这里,梁元敬才终于听出她是在故意刁难他了,无可奈何道:“都买。”
    阿宝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果然是一日不欺负梁元敬就浑身难受啊。
    梁元敬从袖袋里掏钱,又问她:“还有想要的吗?”
    阿宝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问谁?小侄女吗?”
    “不,我是说你。”梁元敬道。
    阿宝看了看,这才说:“那你给我买个雪柳罢,就要那个迎春花样式的。”
    梁元敬买了,又替她簪在发髻上。
    阿宝晃晃脑袋,问他:“好看吗?”
    “好看。”梁元敬不假思索地说。
    市面零售的雪柳,比起昔年禁中用宫纱制成的蛾儿雪柳来说,自然显得廉价,可阿宝容颜娇憨,浑然天成,无论什么饰品到她身上,都被衬托得那般适合,鹅黄色的绢花贴于鸦鬓上,愈发衬得红颜绿鬓,肤光胜雪。
    长街人潮熙攘,阿宝眸中笑意流转:“再怎么好看,也不至于看呆了去罢。”
    梁元敬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于是赧然一笑:“走罢。”
    二人牵着手继续闲逛,走到了龙津桥上,阿宝稍稍落后一些,这样便能盯着梁元敬的背影,肆无忌惮地看。
    他身形高大,肩背挺拔,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刚买的磨喝乐,真像一个出来逛街,顺手买了玩具回去哄孩子玩的父亲。
    阿宝忍不住地去想,若日后自己不在了,梁元敬会有孩子吗?
    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牵了新婚夫人的手出来逛吗?正月十五的时候,他会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牵着夫人,去宣德楼前观灯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罢,在娘子面前,他会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在孩子面前,他会是个温和慈爱的父亲。
    光是脑海中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阿宝就胸口一痛,如被剧毒之蛇啃噬,竟逐渐升起一个阴暗念头,恨不得梁元敬此生都孤独终老才好,恨不得他一辈子都记着她不能忘才好。
    这念头甫一生出,她与梁元敬牵着的手心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险些尖叫出来,急忙甩开他的手。
    “怎么了?”梁元敬愕然回头。
    “没……没怎么。”
    阿宝勉强一笑,将右手藏在背后。
    梁元敬脸色沉下来:“你又被烫到了是不是?”
    阿宝立即否认:“不是。”
    梁元敬根本不信,让她把藏着的右手伸出来,阿宝不配合,他便直接上手,气得阿宝五指紧攥成拳,拼命挣扎道:“你干什么?说了不是,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然而她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
    她的手指最终被梁元敬一根根地掰开,本该白嫩无茧的掌心,此刻焦黑一片,如同一截被烈火焚烧过的焦木。
    霎时间,梁元敬瞳孔骤缩,面孔煞白,双唇血色尽失。
    阿宝真怕他能当场晕过去,或者又吐一回血给她看,慌乱道:“你别这样,不……不疼的,你听我说……啊!你干吗?!”
    梁元敬一把摘下手腕上的七宝佛珠手串,竟打算就这么扔进蔡河里去。
    阿宝吓坏了,急忙扑上去拦,又畏于五色佛光不敢上前,只能扬声喊道:“别扔!你扔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样的威胁虽然幼稚但是有用,梁元敬果真不敢再扔,扭头看着她道:“它会伤到你!”
    “那是……那是因为我方才想,想了些……”
    阿宝说不下去了,无力地靠在桥栏上。
    她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让梁元敬孤独终老,愧疚感后知后觉地生出来,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阿宝想,她真的是太坏太坏了,怎么能忍心让梁元敬孤独一辈子呢?
    看来觉明和尚说的没错,她的心性的确是被怨气腐蚀了,这样的改变并不明显,却是水滴石穿,星火燎原,一旦有欲望,就会滋生出不满,当无法满足的欲望越积越多,怨气便会弥漫至她的整颗心脏,将她变成六亲不认的魔鬼。
    直至此刻,阿宝心中所有的侥幸、所有不甘心的希冀,才真正被悉数掐灭了。
    没有什么转机,没有别的路途能走,她唯有两条路能走,一条转世投胎,一条,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你想了什么?”梁元敬问她。
    阿宝强撑力气,扯出一个笑,似真似假地叹道:“我想我真的好爱梁公子,爱到不知怎生是好。”
    梁元敬彻底愣住。
    阿宝说:“把佛珠戴上罢,它能保护你。”
    梁元敬没有戴上,却也收回了往河里扔的手,河面有风,吹拂着他散落的鬓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偏头望向阿宝,认真道:“我也爱你。”
    他恪守礼教,君子风度,面皮又薄,从不会是将“爱”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人,可他今日不仅说了,还说的这般诚恳真挚。
    阿宝正想开一两句玩笑话,像往常那般打趣他,却忽然面色凝住,指着前方道:“快!跟上她!”
    “?”
    梁元敬回转身,见她指的是一位挎着竹篮的陌生妇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
    “哎呀——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阿宝扯着他的衣袖就往桥下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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