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画画太久,用眼疲劳,她闭着眼睛,感觉到眼角有一滴泪珠划过,流经额角,浸入枕巾。
    昏暗书房内。
    傅晏辞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对面回复。
    手指夹着的烟明灭,燃烧到最后,灰烬掉落,在他的手指肚烫了一下。
    傅晏辞的眼睫颤动,随即垂下眸子,他轻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笑他明知故问,偏要往时衾和他自己身上插刀子。
    时衾觉得,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新的一年来临,她的味觉渐渐恢复,尝到了爱丽丝蛋糕本来的甜味。
    爱丽丝在情人节的前一天甩掉了她在一起三个月的男朋友,在公寓里大办单身派对。
    时衾被她硬拉来一起,她靠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人们狂欢,第一次觉得被感染到,眼睛里露出真实的笑意。
    爱丽丝喝得半醉,在她旁边猛地坐下,另一位英俊潇洒的法国男人紧接着过来,压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脖子。
    两个人忘情的亲吻。
    到了法国半年多,时衾还是不太能习惯法国人随时随地的浪漫。
    她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尴尬地摸出手机,假装淡定。
    这会儿已经过了凌晨。
    时衾突然发现,图灵并没有像往常的节日那样一到零点就发来祝福。
    她点开图灵测试app,问它:【你为什么不祝我情人节快乐。】
    图灵:【我的程序里没有录入这个节日。】
    时衾:【为什么不录入?】
    图灵:【那得去问录入节日信息的人,也许他不想你这一天快乐。】
    “……”
    机器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时衾长久以来的不懂装懂戳破。
    图灵测试这个软件是傅晏辞写的,能录入节日信息的,也只有他。
    时衾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泛白,那一股快要被埋藏的恨意被重新勾起。
    傅晏辞不想她快乐,她偏要快乐。
    时衾和图灵说了一声“再见”,不等它回复,径直删掉了app,删掉了和傅晏辞相关的最后一点羁绊。
    傅晏辞每天早上例行查看后台数据时,知道时衾把图灵测试删了,也看到了她和图灵最后的聊天记录。
    他无奈地摇头,不该把图灵测试写得太聪明,都敢揣测到它的造物主身上来了。
    但他同时也知道,时衾这次是彻底走出去了。
    周瑞发来一张时衾昨天画的写生画。
    画里的风景是莫奈的花园,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宛若新生。
    傅晏辞将画保存到相册,另外回复周瑞,不用再告诉他时衾的近况了。
    既然答应了时衾不再管她,那就不管了吧。
    周瑞发来一个问号。
    “?”
    傅晏辞没有解释。
    麻烦了周瑞那么多年,傅晏辞晚上组了一个局,谢他这几年对小孩的照顾。
    周瑞也不是白干活,没少拿傅晏辞好处,他摆摆手。
    “怎么以后都不再管了?”
    “你舍得?”
    傅晏辞饮一口酒,淡淡“嗯”了一声。
    舍不得也要舍得。
    他管得越多,就越纠缠不清。
    去年的法国之行已经让他们都吃了堑。
    周瑞点点头:“确实,你不管也是好事,我看时衾现在过得挺开心的,朋友圈里时不时发到出去玩的照片。”
    傅晏辞不吭声,自从他们分手,时衾就已经把他微信删掉,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周瑞感慨。
    傅晏辞又闷一口酒,轻笑:“是啊。”
    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商寂在他脸上审视,半晌,冷不丁问:“那你自己呢?”
    “……”
    傅晏辞垂眸,把玩手里的空杯,沉默许久。
    “我无所谓。”他说。
    无所谓放不放下,反正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应了普山寺空禅大师的话。
    大富大贵,所爱不可得。
    把一个人的名字带进坟墓。
    第39章 、月光
    爱丽丝的职业是一名纹身师,平时打扮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其实身上纹了许多图案。
    时衾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也想给自己纹一个。
    想把柔软变坚硬。
    她没让爱丽丝帮她设计图案,自己画了一个。
    一弯初生的新月,于大海冉冉升起,水波潋滟,倒映出清冷月光。
    爱丽丝看到图纸,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巴黎美院的学生,随便一张图纸,就比她店里最专业的纹身设计师要画的好,寥寥几笔,就把中国人讲究的意境之美勾勒出来。
    纹身的位置,时衾挑了靠近心脏的位置,胸下肋骨处。
    “纹这里会很痛哦。”爱丽丝提醒,那里的肌肤和肉都太柔软娇嫩,感知神经也多。
    时衾并不在意:“就这里吧。”
    更痛的事情她都经历过,纹身的疼,不算什么。
    爱丽丝纹身的技术很好,走线利落,一点不手抖。
    她纹得仔细,花了四个小时,纹出了小小的月亮图案。
    时衾纹身的时候睡着了,躺在单人床上,为了方便纹身,衣服被撩起,露出平坦的小腹,肌肤如象牙般雪白。
    爱丽丝望着她,女孩眉心不自觉的皱起,玫瑰色的嘴唇轻抿,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却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忧愁,好像永远都是阴郁的模样,像是脆弱易碎的睡美人。
    肋骨上的那弯蓝色新月,蔓延至胸前柔软,清冷里又添了几分温柔。
    爱丽丝忍不住想,未来能看见这弯新月的男人,真是幸运。
    她把时衾叫醒。
    时衾掀起衣服,站在镜子前。
    “这个纹身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问。
    他们习惯给每一个纹身起名,通过起名,赋予更深一层的含义。
    时衾望着肋骨上的清冷月亮,静默不言。
    “叫月光爱人。”她轻轻说。
    从此以后,她要做自己的爱人,不再寄希望于别人赏赐的那点可怜月光。
    纹身之后的很长时间,爱丽丝逐渐发现,时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像刚认识时那么阴郁,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整个人透出的是一种明朗的安静。
    转眼,时衾在法国读书的三年日子就要过去,迎来了毕业。
    她不打算回国,也不打算留在法国。
    法国这座城市,除了学校和美丽的风景建筑,还有爱丽丝和她的朋友之外,不乏对亚洲人的歧视和恶意。
    尤其初到法国经历的两次被偷被抢,让时衾早就下了决定,不会留在法国。
    苏圆圆也和她一样在国外留学。
    她的学校毕业时间比时衾早,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欧洲四处旅行,趁着时衾毕业,正好飞来法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顺便顶礼慕拜一下这所世界殿堂极美术院校。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的。”苏圆圆跟着时衾在巴黎美院复古的中世纪建筑里穿梭,忍不住发问。
    她认识不少学艺术的朋友,没一个人能考到这里来,时衾一个半路出来的,竟然能上。
    “运气好吧。”时衾不敢说她的老师是周瑞。
    周瑞在国内艺术界名气很大,还是巴黎美院的荣誉校友,被他带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成器的。
    不成器的,他认都不认了。
    估计周瑞现在也懒得认她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周瑞给她推荐了国内外设计院或者设计公司的工作,时衾一一拒绝了。
    “那你以后想干嘛?”周瑞恨铁不成钢问。
    时衾觉得她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被拘束在格子间里,不想画她不想画的东西,只想四处漂泊,四海为家,没钱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做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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