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多年的,都是人精,都听明白了此事背后的曲折。
    已和突厥细作勾结的吴穆打着为文太傅分担的旗号,将文家大郎摘出来,军械一事陷害了苏尚书,并将与突厥勾结置北境军于险境之事一并推到苏尚书身上。
    苏尚书一门,被吴穆利用殆尽,保了吴府和文府这九年的富贵。
    “还是那一句,老师的确学富五车,只可惜,于儿女一道上,太过妇人之仁了。”
    吴穆能说的,已经全都交代清楚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锁链,给太子殿下磕了一个头,“罪人至此,但求一死。”
    太子殿下心下不爽,也不想给他个痛快,只想将这恶人,凌迟处死。
    但还是得先陈罪状:“吴穆大人曾官居枢密使,掌大凉军政,却篡改布防,里通外敌,等同谋逆,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沈相起身,避免太子殿下说出严刑来,百官侧目,紧跟着道:“按律,当夷三族,吴穆罪大恶极,当处极刑。”
    太子殿下被沈相抢了话,也乐得看众臣议。
    果不其然,沈相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鸿胪寺与突厥使团议和一事,吴穆此事兹事体大,如何定罪仍需商议,倒是苏尚书一门,可先平反。”
    苏尚书既然是被冤,那曾经为苏尚书求情而被连累的官员,亦可平反。
    太子殿下要的不过是此事大白于天下,今日也算是有个了断。
    太子殿下醒木一拍,打断了诸位大人的议论之声。
    “既如此,那便将吴穆押下去,二位大人,可斟酌着拟个章程出来,先行呈报陛下,再昭告天下。”
    此事牵连甚广,为维护朝廷颜面,须得从长计议。
    太子殿下一锤定音,“为苏尚书平反一事,尽快去办。”
    永夜关一役卫国公府热血男儿战死沙场,阖府损失惨重,兰时知晓吴穆可算始作俑者,可还是带走了吴钩,没让吴府满门为吴穆陪葬。
    太子殿下明白兰时这是一码归一码,在还前世吴钩的一点人情。
    哪怕他不愿意去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兰时的确堪为良将。
    想到兰时,太子殿下面上又沉几分,诸位大臣瞧着太子殿下脸色不好,议论声都小了,直到恭恭敬敬地送太子殿下离开这才放松下来。
    兰时已走,太子殿下才没兴趣去看两国谈判,赶着进宫,先行同陛下禀告这堂审结果。
    顺便瞧瞧他养尊处优的父皇,是否荒废了五禽戏。
    陛下听完了太子殿下禀奏,静默良久。
    太子殿下也并不打扰,坐在一旁,安静饮茶。
    他父皇也算是和授业恩师一脉相承,宽厚有余,魄力不足。
    听了文太傅行差踏错的故事,唏嘘一阵也属正常。
    但是——
    “父皇,外祖父这事,你也不是头一次听了,怎的还会如此感伤?”
    错了便受罚,大凉律法条文又不是摆设。
    “外祖父他选择和吴穆同流合污之时起,便已经是背弃大凉,背弃您同我母妃了,您不需为他难过。”
    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太傅。
    太子殿下也曾感念母妃对外祖父的敬重,想全外祖父一点声名。
    可他事后想了想,外祖父狠心陷害苏尚书时可曾想过保全苏尚书这无辜之人一点名声?
    无辜的人含冤莫白,有罪之人又怎么能奢求清白地走。
    所以今日提审吴穆,太子殿下特意将中书门下与三司都召集在内。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事实如此,剩下的,要他们自己分辨去。
    陛下的愁绪与孤寡之感被冷血无情的亲子亲口打散,又开始没好气。
    他自然是知道执玉说得都对,可那是太傅,承认太傅有罪,那被太傅教导的他又成了什么?
    下罪己诏陈情自己识人不明?
    太子殿下看得分明,其实这事走到今天,最可行的法子是有罪之人自裁。
    于太子殿下而言,有罪之人按律伏诛才是最妥善的,但对父皇来说,不失皇家体面,不使朝廷被百姓诟病,比真相大白更重要。
    “父皇既然悲伤,不若练一套五禽戏吧,与罪臣置气还不若多寻些法子延年益寿。”
    父皇好好活着,他才能到北境守着兰时去。
    陛下这下真的不伤悲了,他伤肝,“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太子殿下亲手端了茶给陛下消气,“父皇,您提起吴穆那乱臣贼子都未曾如此动怒。”
    趁陛下饮茶的功夫,太子殿下叮嘱道:“延年益寿固然重要,您可别请道士炼丹,若那丹药当真有效,怎么从不见哪个道士活到百岁?”
    他顶多能接受自家父皇请大相国寺的主持来讲讲经。
    在陛下将茶盏举过头顶准备掷出去的时候,刑部尚书火急火燎前来觐见。
    跪得格外虔诚,刑部尚书惶恐道:“陛、陛下,文太傅,他、他在狱中自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尸首都硬了。
    今早送进去的早饭分毫未动,“应当是送完了饭,他便——”
    刑部尚书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抛开一切都不谈,文太傅到底还有个太子外家的身份,就算是罪恶滔天,若是皇家想保,也总有由头。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人在刑部监牢出了事,他这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太子殿下代父问道:“可着人验过,确定真是自裁?”
    刑部尚书欲哭无泪,“回禀殿下,微臣来时,仵作医官皆在,都确定是自裁。”
    太子殿下沉声吩咐,“你先下去,先将消息锁好,不许泄露半句出去!”
    以死谢罪,的确能解困境,太子殿下也不只一次想过,破题皆系在二人身上,但他从没觉得他外祖父真的会寻死。
    父皇念旧,外祖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活着,总能有一线生机。
    也因着这一点,太子殿下在拿到文太傅的罪书后将飞羽卫尽数撤了回来。
    没想到,外祖父还能如此果决一次。
    “父皇节哀,您不便出面,儿臣代您去。”
    太子殿下心里这滋味也谈不上好,母妃敬重了一生的外祖父,就这样不体面地走了,面子里子,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平安夜快乐的,现在只能说圣诞节快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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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后事
    原来陛下还知道疼啊!
    从刑部尚书惶惶不安地进来, 到他暗松一口气离开,陛下一言未发。
    兹事体大, 饶是太子殿下, 此刻也不敢贸然开口。
    太子殿下与外祖父接触不多,所以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他知道, 他父皇视外祖父为父。
    所以文家多年来的细微错处, 他父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也会念着他早逝的母妃, 对文家宽容些。
    有些话提起来便是大不敬,太子殿下不赞同,可他也不能真的不顾自己君父的颜面。
    其实, 他父皇是想留自己这恩师一条命的,不说一如从前,但一定会许他安然终老。
    陛下摁着书案旁铜铸仙鹤灯架的仙鹤额顶,被烫疼了手也浑然不觉。
    陛下手下收紧,被烫一烫才能平一平心绪,开口尽是仓惶, “执玉, 你父皇是九死一生爬上这尊位的,朕并不避讳与你提及此事,这你是知道的。”
    “先帝最初并不属意于朕,兄弟皆非善类,朕只能藏拙自保,可太傅从来都是坚定地站在朕这一边, 哪怕最早时, 朕默默无闻。”
    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同, 陛下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长大成人的,先帝是好皇帝,但并非好父亲,他信奉高位是能者居之,几个皇子各凭本事争夺大位,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讲。
    陛下一个并没得到什么势力辅佐的皇子,荣登大宝后自然会格外倚重对予他支持信任的臣子。
    文太傅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却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陛下的这一番信任,到底是被辜负了。
    “曾经说臣心不二的太傅,也会做下此等助纣为虐的事来,说到底,是朕的过失。”
    卫国公府向来是效忠陛下的纯臣,不参与夺嫡也不涉党争,能明哲保身,但自然也失了那一份从龙之功,在陛下眼里只能算作无功无过。
    也不完全无过,手握重兵,已经是错。
    也正因此,卫国公府多年来如履薄冰,位高权重也不曾出过不孝子弟。
    爱之适足以害之,这道理,太傅忘了,他也忘了。
    而太子殿下,自幼得陛下亲自教养,母妃温婉,母后大气,为他开蒙的是直臣杜太傅,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不曾贪图过他什么的兰时。
    他得天独厚,不必有人偏向自能成就大事,所以格外厌□□争。
    太子殿下虽冷性却比陛下更适合为帝,陛下从没得到过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握在手里的。
    也正因此他不需拉拢任何人,也不需任何谄媚,比起曾经一把赌来泼天富贵简在帝心的外祖文家,他更偏向只做纯臣的皇后母家。
    陛下悲从中来,难以抽离,“朕还记得,太傅教习过的第一课,是郑伯克段于鄢。”
    陛下如今想来,甚是讽刺,那一句颇有深意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竟成了文太傅自己的批言。
    太子殿下试着将陛下的手从那灯架上移开,却没成功,温声安慰道:“父皇,外祖父能下这个决心,比起为儿臣,更多还是为了您,他定不希望您如此自责。”
    “父皇,保重龙体。”太子殿下掀袍跪下,既然温言相劝不管用,那便直谏,“外祖父自裁,是自知有错也不想您背上弑师之名,替您破了眼前这局面,人死不能复生,父皇您还是应当早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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