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收银桌后,冯玉蓉抱着铃兰,温柔地教她认字,见女儿脚步急促,当即就猜到她是要找江叙。
    冯玉蓉招手叫住了女儿,“初初,小江已经回去了。”
    “下午就走了,你睡得熟,小江也不让我们叫醒你。”冯玉蓉放在书本上的指尖往下移了一格,落在了新的字上,小铃兰不认识,仰着头小脸耷拉着,像极了受委屈的小狗,“外婆,我不认识呀。”
    “这个字是木,木头的木。”冯玉蓉教导着孙女,也不忘和女儿说话,“下午来了好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过来接小江,那架势就跟电视剧一样,把我们家铃兰都吓到了……”
    小铃兰听到外婆的话,想起下午看到的人,害怕地往外婆怀里钻。
    那几个叔叔长得好凶,像动画片里的大坏蛋。
    冯玉蓉摸了摸铃兰的头,安抚她:“不怕不怕,那些叔叔都走啦。”
    小铃兰瑟缩着趴在书本上,认真地念着字。
    江家人搞出这么大阵仗,大概是铁了心要把江叙带回去。
    江叙是江家独子,江家人就算气他逃婚,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她只担心江叙回去后被迫和不爱的人联姻,那对江叙来说太痛苦了。
    江叙值得一份真挚的感情。
    黎初能做的事有限,她唯一能为江叙做的就是拜托徐子衿,请她让时瀛出面周旋。
    徐子衿接到黎初的电话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她在电话里还可惜黎初不喜欢江叙,在她看来,江叙除了年纪小一点,别的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对黎初也真心,算是不错的选择对象。
    既然黎初不喜欢,那也没办法强求。
    徐子衿还在加班,匆匆叮嘱黎初好好照顾自己后就挂了电话。
    两天后,黎初从徐子衿那边得到了江叙的消息。
    联姻取消,但他不久后就要彻底离开洛城,远赴海外留学。
    黎初盯着手机页面上的“海外”两个字,心尖上泛起微弱的疼痛。
    三年前她听到这两个字时只觉得振聋发聩,而现在,她却能保持得如此平静。
    时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她太多。
    ……
    生活又趋于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一周又快过去。
    黎初从官网上买的绒毯也在周六的下午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条和傅屿迟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绒毯,是她买来还他的。
    价格接近五位数,抵得上她们全家两个月的花销,这笔钱花得心疼,却不得不花。
    傍晚时分,黎初听到了院子外汽车熄火的声音,目光从电脑屏幕里的表格移开,唤了赵芸出来替她看前台,起身回房间拎了个纸袋出来。
    砖红色的纸袋上印着烫金英文字体,赵芸没读过几年书,并不认识,只觉得那里面装的应该是很贵的东西。
    “芸姐,我出去一下,店里就麻烦你了。”黎初声音温声道。
    赵芸也没多过问,只是点头:“你放心去吧,店里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
    赵芸在店里干了三年,熟悉一应事物,即便遇上了突发事件,也可以独自应对,黎初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最近游客比较多,琐碎的事也不少,黎初担心赵芸应付不过来。
    好在她也只是出去一会儿,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出了院门,往隔壁的房子走去,下午被烈日暴晒的石子路温度冷却,即便她穿着轻薄的凉拖也没感受到炙热。
    视线扫过门口停着的低调车子,最终落在那幢小楼上。
    站在漆木门前,黎初神色凝重地敲了两下。
    等待的时间,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带走了天边最后一丝色彩,只剩一片黑暗。
    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院门也在此刻被人从里面打开。
    傅屿迟似乎是没有预料到黎初会主动来见他,漆黑的瞳孔微颤,随即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侧身挪了一步,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进来吧。”
    黎初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如果不是她脸上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只会让人以为她是被定住了。
    傅屿迟眉心轻蹙,低沉的声音飘散在夜空之中,“外面人多,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可以吗?”
    他的话挑不出错,黎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微微点头,抬脚进了院子。
    这间房子并不算大,面积只有鹿鸣雅舍的四分之一,院子虽然种植的都是南方水乡之地常见的花草,但沿用了苏式园林的设计,一步一景,极为巧妙。
    黎初匆匆瞥了几眼,脚步一刻都没有停留。
    进了客厅,黎初轻轻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了桌面上,“这是还你的毯子,全新的。”
    “你一定要和我算这么清楚吗?”傅屿迟问她,语气夹杂着痛苦和绝望,“只是一块毯子而已,接受我的好意就这么难吗?”
    黎初抬眼看向他,掷地有声道:“难。”
    “你送铃兰去医院,你尽了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必要对我好。”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该送的东西也送到了,她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黎初转身往外走,还未走出客厅,就被身后的人攥住了手腕。
    掌心触碰的那片肌肤传来炙热的气息,简直就像是烙铁打上了印记一般,恍惚间,黎初只觉得手腕处烫得发疼。
    她用尽力气想要甩开,可她与傅屿迟之间体力差距过大,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黎初咬着唇,愤然道:“放手!”
    见傅屿迟不动,她拔高了声音重复一遍:“放开我!”
    黎初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器,此刻他已成了刀下亡魂。
    傅屿迟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就像是陷入了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你就这么恨我吗?”
    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问的。
    他怕听到黎初肯定的回答,他承受不起。
    黎初停止了挣扎,声音凉得发寒,反问:“我不该恨吗?”
    “你伤害我不够,还要伤害我身边的人,贺明洲,江叙,还有周禹,你敢说你没有对他们用过手段?”
    傅屿迟将心里的翻涌强行压制下去,沉声道:“我可以解释。”
    黎初轻嗤,眼底满是冷漠,“好,我听你解释。”
    她退后了两步,拉开和傅屿迟的距离。
    傅屿迟焦躁地扯了两下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几近窒息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下午和客户聊完合作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为的就是能尽早的离她近一点。
    他知道无论他的解释黎初未必会信,可他一定要说出来。
    “我跟贺明洲确实起过争执,但我绝没有打晕他,我离开的时候,他还非常清醒。江叙的行踪并不是我透露给江家的,你……和他的那张照片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江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江叙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我没必要对付他。至于周禹……”傅屿迟一时间没想起来周禹是谁,停顿几秒后才恍然,“周禹是你之前的相亲对象?确实是我逼他离开你的,他私自挪用公款,根本配不上你。”
    傅屿迟自认为解释得足够清楚,他抿着唇,等待黎初的回应。
    黎初勾起唇角,笑得凉薄,“你的意思是,贺明洲故意弄伤自己,诬陷你?江叙的事和你毫无关系,周禹则是自作自受,对吗?”
    傅屿迟听出黎初话里的讽刺,他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对。”
    他肯定道。
    黎初脸色沉了下去,“你不觉得可笑吗?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来诬陷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这一刻,黎初只觉得自己是病得不轻才会浪费时间听他狡辩。
    “怎么会没有好处?得到你的愧疚和怜悯,加深你对我的恨意,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傅屿迟声音嘶哑,深邃的眼眸藏着无尽的痛苦。
    黎初后退一步,“够了!我不想听。”
    她根本就不相信傅屿迟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她不会忘记他当初是怎样用贺明洲来威胁她的。
    贺明洲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美好,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他真的做了……
    黎初垂眸,眼底升腾起茫茫白雾,“就算他真的做了,那不也是穷途末路之境的反击吗?是你逼他的!”
    强忍着的泪水在她说完这句撕心裂肺的话后终于落下。
    跟着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都是因为她,贺明洲才会被逼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如果没有遇见她,贺明洲会有安慰美好的生活,会有和睦的家庭,是她害了他。
    黎初掀眸,祈求的目光投向傅屿迟,“就当是我求你,别再伤害贺明洲好吗?”
    傅屿迟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他难以喘气,“哪怕他要对付我?”
    从五月到现在,贺明洲拼命抢占市场,从他手里截走几个重要项目,疯狂的报复确实棘手,但还没有到无力招架的地步。
    可现在,黎初求他放过贺明洲。
    等于是让他不战而降。
    傅屿迟的目光和黎初交汇,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他自嘲笑笑,是他高看了自己,黎初怎么会在乎他的死活。
    傅屿迟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起曾经看到黎初和贺明洲甜蜜的画面,她会从城市的边缘赶到中心,就为了给贺明洲送一顿晚饭,她会拒绝名利和金钱,就为了跟贺明洲相守,可这些,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
    他在她心里又算什么?
    傅屿迟缓步走到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一只精致的玻璃杯,手微微松开,那只杯子便掉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他蹲下身体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捏在指尖,扯下脖颈处系得松垮的领带,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碎片平钝的那端。
    缠好后,他起身走近黎初,牵过她白皙的手,带着她握住领带缠绕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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