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一桩,都能乱了裴安心智,心生犹豫。
    裴安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也恨,若非阴差阳错,他此时也不会出现在这儿,要说他是为了赵涛,为了百姓在作战,非也。
    他恨不得将赵涛千刀万剐。
    可他如今的局面,确实也如北国太子所说,并不乐观,这也是他最初早就想到,无论姜大人如何劝说,他迟迟不为所动的原因。
    这天下如何,与他何干,他只想要赵涛的狗命。
    就算北国太子不挑拨,他心头的恐惧也一直都在。
    怕到头来,自己不但没有报成仇,还走了父亲的老路,替他赵涛做了嫁衣,如此,他就算是死了,灵魂也不会安宁。
    如果不走这条路,那便是另一条路。
    让北人攻入南国,霸占领土,抢夺财物,掠杀百姓,从襄州一路直下,再攻入裴家世代守护的临安,将父亲拱手相让,宁愿忍受妻子被辱,宁愿自尽,也要保住其平安的临安变成人间地狱,民不聊生......
    他无法选,太难抉择。
    可在两条路之间,突然多了一个牵动着他心思的人,让这一场抉择失了平衡,倾向了后者。
    她告诉他,“覆巢之下无完卵,当真到了那一步了,郎君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就算最后这山河千疮百孔,无地可落脚,九幽之地,她也要同他一块儿随行。”
    要她经历战火的吞噬,跟着自己颠簸流离,他做不到。丛芦苇丛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暗自发了誓,不会让她再经历苦难。
    心中坚定了下来,先前的刺激于他而言,也没了用处,眸子里的煞气褪去,重新被清冷覆盖,淡然地问,“太子殿下知道的倒是挺多,不知太子这番挑拨离间,为何意?”
    北国太子说了这一大堆,自有他的目的,“我北国君主,深明大义,善待臣民,从不苛待将士百姓,裴大人何不弃暗投明,待攻下南国,孤答应你,临安给你,封你裴大人为王侯,功名双收,享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旁边的赵炎一听,忙提醒道,“裴兄,可莫要着了他的奸计,北人生性残暴,从不讲信用。”
    北国太子目光不由看了过去,“这位是?”
    “瑞安王府赵炎。”
    北国太子一愣,“姓赵啊,是替你们那位昏君,来监视裴大人的?”
    他这挑拨离间的本事,简直就是登峰造极,赵炎‘呸’了一口,“一国太子,竟有如此卑鄙之心,你这太子之位,怕也来得也不光彩。”
    北国太子懒得理会他,看向裴安,“裴大人考虑得如何?”
    裴安一笑,“我裴安做过“恶魔”,做过‘奸臣’,唯独不知该如何做叛徒。”
    北国太子脸色一变,“裴大人的意思是非要刀刃相见?”
    裴安淡然地道,“见不见,得看太子殿下的意思。”
    北国太子眉头皱了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子,再大的本事,她能徒手打过满屋子的侍卫,杀了堂堂皇子?且还是在异国他乡?”裴安学着之前太子那般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太子殿下认为呢?”
    北国太子脸色一僵。
    “三皇子仗着外戚的势力,这些年在你们圣上面前出尽了风头,受封亲王,态度嚣张,就连太子殿下都让忍让几分,听说二皇子还经常受他打压,如今人死了,乃南国公主所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三皇子外家急红了眼,两月的功夫,折了十几个将士,四五万兵马在襄州,谁受益?”
    “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受益。”先前他挑拨离间,裴安以牙还牙,尽数都还给了他,“可太子殿下别忘了,你的嫡母先皇后已经薨了,不出意外,二皇子的生母荣贵妃,这个月将会册封为皇后,有生母照应,这等上战场杀敌之事,自然也轮不到他,说不定如今正陪着你父皇喝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第92章
    两国开战,要堂堂一国太子上战场,背地里已有不少人在议论猜忌,说他失了宠,待荣贵妃登了宝座,太子之位迟早会易主。
    如今竟然又被一个南国臣子挑明了厉害,北国太子脸色顿时不好看。
    到底知道大战当前,不能被对方扰乱了心绪,心绪不稳,乃作战大忌,太子努力平静下来,牵着马退后了几步,看向裴安,脸上再无适才的和气,阴沉嚣张地道,“既如此,孤便同裴大人战场上相见,裴大人放心,孤定会将裴大人的尸身保全了,挂在城门上,等你家中老夫人,妻儿前来认领。”
    裴安没同他乘口舌之快,手中狮子盔罩上头,勒住缰绳,马匹同样退后。
    一场厮杀不可避免,两军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裴安拔出长剑,举到头顶,身后战鼓鸣起,“咚咚!”的鼓声,传遍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敲在人心上,震动着胸腔,搅动起周身的热血,澎湃激扬。
    “列队!”
    “退!”
    王荆一声喊开,顾家军将领魏将军往左侧退回百步,顾家二爷同样带着兵马,往后侧退出百步,露出身后江将军的两万朝廷兵马。前排早架起了人墙,盾牌相护,数名弓箭手影在后,手中弓箭缓缓拉开。
    “天狼犯我国土,杀我国人,辱我国魂,先烈在前示效,我辈当无懦夫!”
    王荆的声音一落,军中一声高歌响起,所有人齐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家中父母,莫忧!待儿杀进天狼,膝前尽孝。
    家中孩儿,莫怕!待父杀尽天狼,赐你安康。
    家中娘子,莫慌!待夫杀进天狼,与子偕老。
    南国的父老乡亲们啊,你们莫要惊慌,天狼何可惧?还有我南国儿郎。
    你看,他英姿飒飒!
    你瞧,他英勇威武!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山河永固,英雄长生!
    家国不可犯,以我血肉祭国旗!
    歌声嘹亮,感心动耳,热血沸腾,激荡着每一个人的胸腔,那保家卫国的抱负,如同熊熊烈火在燃烧,所有的将士齐齐地起了手里的红缨枪。
    “杀!”
    “杀......”
    杀喊声震动了半边天,南人看着北人凶猛而来,纹丝不动,保持着队列。
    待对方的兵马一越过暗线,明春堂福堂主孙良瞬间拉开信号弹,高呼一声,“拉绳!”
    埋在土里的几条绳索拉出来,全是密密麻麻的钉耙,一破土,尖锐锋利,扎在了对方的马蹄下,马匹不断嘶叫,冲在前面的北人将士一倒,驻守在正前方的江将军立马下令,“放箭!”
    战事正式开始。
    号角声,战鼓声,震动天地。
    南人统共四万兵马,而北军一共有十五万兵,两万出战,其余全部屯在了后方,两国兵力悬殊,将士们的眼中却无半丝惧怕。
    人固有一死。
    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为鼓舞士气,裴安同江将军,冲在了头阵,不与小兵纠缠,专擒将领,不断摧毁北人旗帜。
    眼见跟前的旗帜一面一面的倒了下来,太子手底下的将领一脸着急,“殿下,两万人马怕是保不住了。”
    太子丝毫不急,“南人多少兵马?孤满打满算,算他五万,我们多少?”太子一副傲慢之色,讽刺地道,“他就是个螺旋,转得再猛,也有停下来的时候。不急,今日两万,明日三万,后日五万,孤就同他慢慢磨,看看那位裴大人能坚持到何时。”
    北国太子一副胸有成竹。
    厮杀了半日,北人先派的两万兵马已溃不成军,太子完全不当一回事,也不让人停战,继续下令,“点三万人,上。”
    他要来一场车轮战。
    到了第二日早上,外面依旧战火连天,南人即便是铁打的,也不可能打上一天一夜,终究是坚持不住,半夜时便被逼退,不断地在往后移。
    北国太子也不着急派大军,就这般慢慢地吊着南军,一步一步地移向城门。
    到了午后,离城门已不足一里,北国太子正躺在营帐内睡大觉,一人进来禀报,“殿下,京中来了消息。”
    太子眉头一拧,“何事?”
    那人立马上前附在他耳边,“二殿下昨日被袭,真凶当场被抓获,一口咬定是完颜勋的人。”
    完颜勋,他的人。
    太子神色一震,“这等奸计,明摆着就是栽赃,父皇呢?他信了?”
    那人摇头,“陛下虽说此时有待查证,但脸色不太好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他这位二弟,确实不简单,恐怕就等着他战死沙场,太子殿下面色一阵扭曲,袖子一甩,“速战速决。”
    他不能再耗在这儿。
    自己太子的地位都将不保了,他哪里还有心陪他裴安在这玩猫捉老鼠。
    北国太子派出五万兵马,直接下令,“攻城!”
    可待北国的五万大军冲上去时,南人竟开始齐齐撤退,退回到了城门内,待北军一到,城门前突然一条火龙烧了起来,恰逢当日刮起了西北风,火势烧在北军身上,人挤人,一个点一个,想退都退不开。
    南国兵马,只管在城墙上,架着火烧的弓箭,车轮射人头。
    第三次交手,战场一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五万北军,大败!
    战事被迫暂停。
    北国太子从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正在气头上,又得来了京中一桩消息,“探子来报,说看到南国公主进了二皇子府邸。”
    太子一阵错愕,冷笑一声,还真是被裴安说中了。杀了同胞弟弟,估计下一个便是他这个兄长了。
    “还有一事。”
    北国太子极不耐烦,“说。”
    “最近城中来了不少贼寇,陛下不堪其扰,派了二皇子镇压,追了几回,都消失在了殿下购置的几个院子外。”
    北国太子脑子一阵一阵跳。
    “他这是当孤死了?”北国太子一袖子扫了案上的兵书,气得身体发抖,稳了好一阵才稳住,招来兵将,“等不了了,再等下去,怕是待孤一回去,就该褪下太子的冠冕,进诏狱。”
    “来人!”北国太子一脸怒火,“上戎装,孤要亲自砍了他裴安的脑袋。”
    两军交战五六日,北国太子终于亲自上了马背,清点完剩下兵马,同样率五万人马,来势汹涌,势必要攻城。
    裴安也再次跨上马背,带着余下的南人,冲出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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