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红线伴随着冷清的银铃声渐渐收紧,罗三宝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一提气便咳出一口淤血来。
    奇怪。细细想来,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这邪神既然嫌她碍事,一击刺穿她的心窍让她死掉不是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被红线残忍折磨,她依然还有清醒的意识,和还能动弹的手脚。
    他不是想杀死她,是在狂妄地挑衅。
    想清楚这点,罗三宝心中燃起无名业火。自古以来,邪不压正。无论是什么邪祟都会对正道有着天然的畏惧。这样恶意轻狂的妖邪她还是头一回见。
    降妖除魔,救济世人是天职所在,她怎么可能让他放肆?
    怒气愈发高涨,修士用旗幡撑着地勉力站起,想再次施展法术。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生死攸关之际,她哪有心思去理会?
    可无意间瞥了屏幕一眼,心神愣住。
    停下准备施展的双手,罗三宝忍着心脏被收紧的疼痛点下接听键:“……喂?南师兄吗?”
    听称呼来判断,应该是与她同门修行的师兄。
    “你个臭丫头是在作什么死啊?你的本命灯都快灭了你知道吗!”与世人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高人不同,南师兄电话一打通就破口大骂。
    本命灯闪烁对修士来说是极为凶险的恶兆,难怪让云游在外的南师兄都察觉到了。
    “事关重大,师兄你先听我说。”罗三宝怕耽误说话,把一口血强咽下去,挑紧要的把久村喜神和道行比她高许多的师兄交代清楚。
    “南师兄,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来不及说别的话,罗三宝现在一心只想用尽一切方法来对付这个自称喜神的邪物,就算无法战胜他也好,那起码也应该把毒香林救出来。
    电话那头火爆脾气的师兄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现在马上,立刻,迅速原路折返,不要回头。”
    “师兄你在说什么啊?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中幻术了?”罗三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在她心中,嫉恶如仇的师兄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你听我的就行了!”南师兄喝道。大声中难掩其中的颤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位竟然被你撞见了……怪我……怪我在山里没和你说这件禁忌之事。”
    要不是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罗三宝就真要以为中幻术了。可对面的南师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本人:“师兄你清醒一点。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久村传说吗?什么献祭青年的头颅双手,然后村民为了感恩所以供奉喜神什么的,这不是最老套的邪神故事模板吗!”
    “三宝你给我听着!”南师兄强作镇定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忌惮:
    “谁告诉你,被砍下头颅和双手的是青年?”
    祭司宅邸正堂内,毒香林手按在叔叔胸前,慢慢睁开了眼。
    血符稳稳贴了上去,可毒曼毫发无伤。
    叔叔没有被符伤得血肉模糊,她心下稍宽,可没有任何反应又让她害怕起来:“怎么会这样?”
    祭司将身上的符纸揭下,神态自若对折好,放回女孩手中:“这符画得不错,可我并非妖邪。”
    不是妖邪,那再厉害的符咒自然无效。
    她和三宝的一切推论都基于叔叔与邪神有关。可现在血符无效的事实摆在眼前,一切都被全然推翻。
    “不可能,不可能。”毒香林死死抵住神龛木壁。出口已经被叔叔用身体挡住,她早已没有逃跑的可能。现在最基础的认知都被推翻,她四肢都瘫软下来,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三宝说过,只有妖邪才会像你这样自然使用神力。可为什么……”
    毒曼坐上神龛门边,边帮她擦额头的汗珠边耐心解释道:”因为我所拥有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正神力量。”
    正神?这不可能。三宝和她聊过不少神鬼之事,她也算是对此有一定的概念。
    答案与认知的原则相悖,毒香林否认着摇头。
    “本来唯独这件事我想迟些再告诉你。”祭司带着欣赏意味摸了摸女孩的头,语气却颇为无奈:“不过既然你发现了,我就会全部讲给你听。”
    “三宝,你听明白了吗!”南师兄把故事讲完,急着劝她离开。
    久村牌坊外的罗三宝也刚听完关于久村喜神的真正传说,抓着手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很久很久以前,久村被战乱波及,瘟疫饥荒也在肆虐。
    饿殍遍野,白骨如山,一个村落即将消亡。
    这时一个青年站了出来,带领村民们日夜祷告,苦苦哀求。
    一位名为高媒的喜神听到了凡人的声音,回应了他们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不对,不对。”毒香林打断了叔叔的话:“青年不是牺牲了自己才召唤出喜神的吗?”
    “呵呵……”不知不觉中祭司已经越靠越近,几乎将女孩揽入怀中。他继续说道:“真相不是这样的呢。”
    “喜神施展神力让人们从天灾人祸中存活下来。等到村民们能够继续在这里安居乐业的时候,祂就想离开了。”
    “祂预备收回之前为了鼓励久村人繁衍的而赐下的祝福,让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自己拯救世人后飘然离去。村民苦苦哀求挽留,献上更多供品。可心无杂念的喜神还是不为所动,只答应他们多留几日。”
    “一旦得到过超乎寻常的祝福,又怎么能忍受好处收回呢?于是青年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将神力占为己有。”
    “高媒是一位还很稚嫩的神明。对人类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爱。”毒曼轻拍女孩的背安抚,娓娓道来:“祂对虔诚供奉自己的青年没有任何戒备。”
    “青年秘密集结了所有村民,在高媒神最不防备的时候袭击了祂。”
    听到这里,毒香林面上刮过一阵阴风,是一直在忌惮着毒曼的小孩闯了进来。
    ”难道祂是……“她在祭司怀中发抖起来。
    小孩身披褴褛,向她一步步走来。
    “吾名……高媒。”祂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缩在神龛里的毒香林,留下两行血泪。
    “不要……回去……”祂磕磕绊绊地重复:“杀了你……保护……”
    祂靠近时,毒香林感到了熟悉的不适。虽然祂说的话零碎不堪,可她居然能够明白祂的意思。
    祂……似乎是想保护些什么的。
    只是这保护在祂心中已经无比扭曲,最后面目全非。
    即使已经忘了要怎么保护,祂的意识里却还偏执地留下了要保护的念头。
    “祂已经不是高媒了。只是高媒残留的无意义怨念罢了。”毒曼在她额头轻点几下,红光乍现,消除了她的不适感:“让我们来讲故事的结局吧。”
    祭司从神龛边站起,摘下佩戴的银色月牙耳坠。
    月牙在他手中如银练般流淌延长,最后化为她曾在朦胧中见过的利剑。
    “以青年为首的村民们贪欲熏心,想将喜神的力量永远留下。青年偶得一秘法,只要吃下神明血肉便能获得祂的力量。”毒曼提着剑走向高媒的残念,而那孩子浑然不觉,只知道流着血泪盯着她不放。
    “于是,他们砍下了喜神的头颅和双手,就像这样。”
    祭司举剑一挥,残念的头颅和双手与躯干分开,化为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砍下承载意识的头颅。
    斩下施展法力的双手。
    以青年为首的村民们蜂拥而上,争抢喜神尸体的血肉,狼吞虎咽,分食殆尽。
    “可弑神是违背天道的极大恶行,神明的血肉哪是这么好吃的。”毒曼冷静得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传说:“没吃到的人们自然不用说,而在吃到的人中,大多数当场暴毙,少数人侥幸存活,但从此背负命格脆弱的诅咒,世世代代命运坎坷艰险。直到现在已经基本断绝血脉了。”
    “……丽雅?”毒香林莫名就想到了自己儿时最好的朋友。
    “没错。”毒曼微微一笑:“丽雅一脉就是现在久村里最后一条背负弑神诅咒的血脉吧。如果不是善良泛滥的文骨做了多余的事情,早在五姑婆那里就断掉了。”
    所以……丽雅的孩子是注定了不会活下来的。
    这是一个延续千百年的鲜血诅咒。
    “那……祭司是……”毒香林嘴唇抖动着。
    “在喜神的血肉争夺中,只有一人逃避了死亡和诅咒。那就是那个青年。不仅如此,他还奇迹般获得了部分喜神的力量。”毒曼说出了传说的结尾:
    “那就是我的祖先。久村祭司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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