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迷茫。
    沈青梧答:“我当初强迫你下的蛊,闹的你生死两重天,折腾了你很久。我虽然笨一些,但我并不傻,我当然看得出你吃尽了苦头。而今你说你没有其他事了,可以回去见帝姬了,那不正应该来解蛊吗?”
    张行简:“你解蛊,是为了离开我吗?”
    沈青梧怔忡。
    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拢着眉,眉目间有些烦燥。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他此时拼命压制,仍露出些痕迹。
    张行简轻声:“同心蛊要求你我在一定距离内,不能分开彼此太久。你以前根本无所谓,如今你突然在意,你要我怎么想——你是否要离开我?”
    他眼中有困惑,有惶恐,有迷惘。
    他喃声:“我哪里做的不好?
    “你不是说与我试一试吗?
    “难道是因为我让你选生辰,你想起当年的事,又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我让你跟陌生人说话,你觉得我强迫你,你很不满?难道……”
    他一下子举出好多例子。
    沈青梧怔忡。
    她知道自己一向心粗,也知道张行简一向心细。可是她不知道,张行简记住了这么多她已经忘记的瞬间。
    他不停地审视她,观察她,反复琢磨她……他都快要病态了吧?
    世人总是骂她疯子。
    可是张行简这一面……是否也带着“执”呢?
    她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他依然不能心安。
    天龙十九年的秋夜雨,曾折磨她许多年,而在许多年后,开始不停地折磨张行简,是么?
    沈青梧恍恍惚惚地想:他爱我。
    --
    他喜爱我。
    热爱我。
    狂爱我。
    他对我有口头上没有敢说出来的占有欲。
    沈青梧在此时此刻,彻底相信了他——他没有骗她,他真的喜欢她喜欢疯了。
    --
    张行简扣着她的手,轻声哀求:“梧桐,你说句话。”
    沈青梧沉默着,微微笑起来。
    她的眼睛明亮万分,她仰起头看他。树梢下,风起如潮,落花若雨。发丝吹拂女子的面颊,这让她身上有一种少见的柔软的美。
    可虽然她这样好看,眼睛这样亮,张行简仍想得到一个答案——
    张行简轻声:“梧桐,我们走吧?不要解蛊了好不好?”
    沈青梧:“不。”
    她仰望着他:“我不可能随时在你身边,你会痛的。”
    张行简:“我甘愿忍受这种痛。”
    沈青梧:“可我不甘愿。”
    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商量的苗疆小娘子不耐烦大喊:“喂,沈娘子,张郎君,你们商量好没——要不要解蛊啊?”
    张行简方扭过脸要拒绝,沈青梧就从后捂住他的嘴。他有预感,手腕一翻来拨开她,沈青梧缠上去。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她,退后便要走。而沈青梧紧追不放,扣住他手腕。
    张行简厉声:“我不需要解蛊。”
    沈青梧固执:“你需要。”
    张行简:“我……”
    他袖中寒光闪闪,眼见要动刀枪。沈青梧不愿与他动刀枪,又不想花费太多力气收拾。她如今还吃着药,不想用内力。
    沈青梧干脆利落,手刀劈在他颈侧,将他劈晕过去,抱住了晕倒的郎君。
    不远处的苗疆小娘子一家人快看呆了。
    沈青梧低头,对怀中郎君道:“张月鹿,你看我表现。”
    她抬头,对那家人高声:“我们可以解蛊!”
    --
    张行简醒来时,尘埃落定,被告知,“同心蛊”已解。
    他心中不安,急急出屋子。他在木屋前见到了背对自己的沈青梧,沈青梧没有离开,他心情大为放松。
    张行简:“梧桐——”
    他奔过去。
    沈青梧转身。
    张行简抓住她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又忍不住来抱她,闻她身上可有血腥味——苗疆小娘子说,要放血。
    张行简蹙眉:“痛不痛?哪里不适吗?都怪你——”
    沈青梧弯眸,任由他抱。
    旁边传来咳嗽声。
    长林声音尴尬拖长:“郎君,我在这里——你是看不到我吗?”
    张行简抱着沈青梧,抬头看他一眼。
    长林觉得,脾气这么好的郎君,在这一刻,似乎想杀了他。
    长林:“……”
    长林心想:郎君变了。郎君以前就是喜欢沈青梧,也没有喜欢成这样子——郎君眼里已经看不到自己了。
    长林失落间,还是沈青梧开口:“张月鹿,他找你有事。你们谈吧。”
    沈青梧强行推开张行简,远远走开。长林心中赞叹沈青梧终于懂事了,却见张行简又不冷不热地剜了他一眼。
    长林:“……”
    --
    张行简思考:长林好像确实有点碍眼啊。
    --
    碍眼的人,当然有碍眼的道理。
    长林从东京包围圈中拼杀出来,躲开追兵,千里迢迢受伤无数,就为了将最新消息传递给郎君——
    “咱们所有的传消息的酒庄茶庄当铺都被封了!就是博帅干的!他太了解张家产业分布了,他和沈家合作,沈家完全沦为了他的走狗——真不知道沈家怎么想的!”
    张行简淡然:“正常。”
    沈家吃亏这么多年,当然要找一条新出路。
    可是,博容绝不可能给沈家出路。
    博容只会摧毁一切。
    长林闷闷道:“反正,一切都乱了套。东京现在太危险了,成了沈家的一言堂——其实是博容的一言堂。那些大臣啊兵马啊,全被分开关押,东京连点兵都拿不出来,就被沈家镇压了。
    “沈家连陇右军都调动了……”
    张行简颔首:“私用虎符,看来想死了。”
    长林:“都什么时候了,郎君你还开玩笑。郎君,你说,博帅要做什么?”
    张行简轻轻阖目。
    张行简道:“我若是他,我便会——”
    --
    身在益州的李令歌,收到了一封要传位于她的圣旨。
    这道圣旨,传遍天下,很快就会到达苗疆——
    李明书要让位于李令歌,要李令歌进京登基,接旨。
    收到圣旨的李令歌一手搭在太阳穴上,一手轻轻地扣着桌案。
    她笑出声。
    她站起来时,眼睛中疯狂的蔓草一样的野心被熊熊点燃:这是机会啊。
    哪怕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只要她成功,她就是赢家!
    输了五马分尸,赢了坐拥天下。
    她是疯子,她就是要入局,试一试敌人锋芒——
    老师,你想赢我吗?那就杀了我。
    老师,你若输给我呢?那就由我为所欲为了。
    --
    夜里,苗疆之地,并不受中原之困。
    年轻的儿女们踏水而歌,他们邀请张行简一起,张行简温和婉拒。
    他在水边找到一个人无聊地打着水花的沈青梧。
    沈青梧自得其乐,一人玩得高兴。他过来坐在湿漉的草地上,她只回头看他一眼,仍扔着石子玩。
    张行简若有所思:“梧桐,你的药吃得如何了?”
    沈青梧漫不经心:“治内伤的药吗,我一直吃着啊。你不是每天都监督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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