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天回去?”赵离浓问,“我送您去车站。”
    “不用。”赵骞明走在前面摆手,“待会我儿子顺路来接我。”
    赵离浓听师兄师姐提过一次,导师儿子学的是化学专业,现在也是一名教授,私下还有公司,每年都往学校捐钱。
    走到村落门口,两人远远望见有辆黑色suv停在那。
    “这么快来了?”赵骞明本来还慢慢走着,结果那车上跳下来一个几岁小孩,顿时健步如飞冲了过去,“乖宝怎么来了?”
    赵离浓原本注意力在导师和前面那辆黑色suv上,但她见到路旁散落一地的藤彩虹,忙扭头往边上一户人家看去。
    之前石灰色砖墙上遍布的藤彩虹,如今被砍得七零八落,散乱满地,一个中年男人正挥着锄头将藤彩虹的根挖出来。
    “大叔,这花怎么砍了?”赵离浓走过去问道,“不是种了很多年?”
    这藤彩虹底部藤蔓木质粗化,快长成树了。
    藤彩虹近看不美观,但它的花瓣会变色,凑在一起,远看五彩斑斓,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不一样的花墙。
    “这花不实用。”中年男人将最后一点虬结的根须挖了出来,“以后种点瓜果,再不济换种月季花,摘下来还能去市场卖钱。”
    藤彩虹的花在市场上确实不受欢迎。
    “你喜欢?”大叔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零碎藤蔓,“捡点回去,不过这花插起来也不好看。”
    赵离浓摇了摇头,正好那边导师在喊,她转身往前走,避开满地碎断的藤彩虹,但临走出这范围,余光瞥到一处,又忽然停了下来,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支藤彩虹打量,两侧绿叶上面还有朵花。
    切口不错,养养倒是很容易生根。
    “这是赵离浓,小赵。”赵骞明指了指自己儿子,“赵怀瑾,也是我们学校的,这个是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孙女。”
    赵怀瑾伸出手,赵离浓见状,连忙将那支藤彩虹换了个手,上前打招呼:“赵老师好。”
    “确实还小。”赵怀瑾打量她片刻,笑道,“难怪父亲在家总说小赵有天赋。”
    这时候的赵离浓也不过十九岁。
    赵骞明不习惯当面夸学生,将手中狗尾巴草编的花送给旁边孙女,打断赵怀瑾后面的话:“乖宝拿着,这是小赵姐姐编的。”
    “谢谢姐姐。”小孩接过来,仰起头望着赵离浓主动道谢。
    赵离浓低头摸了摸小孩脑袋:“不用谢。”
    “我先走了,这段时间发给你的文献,全部好好消化。”赵骞明上车前,还不忘提醒赵离浓学习,“有什么不懂,问我。”
    “知道了。”赵离浓一只手还捏着那支藤彩虹花,望着黑色suv逐渐远去。
    赵离浓倏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窗户,阳光刺眼让她不得不抬手挡在额前。
    天亮了,她依旧身处新世界。
    赵离浓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久久望着天花板,她确实忘记了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腕上光脑震动,片刻后,赵离浓才点开看去,是何月生发来的一条消息。
    【别信她,对不起。】
    赵离浓瞬间坐了起来,她刚点开对话框,打了两个字,又退了出来,直接拨打何月生的通讯。
    始终没有人接。
    赵离浓盯着何月生的头像看了半晌,最终没有再拨过去,也没有发消息询问,他不想接通讯,恐怕也不会回复消息。
    她起身将枕头下的枪拿出来,藏在腰间,沉默洗漱换好衣物,拿起背包往外走去。
    “醒了?”
    对面的门开着,赵离浓一出来,里面的赵风禾便能见到她。
    “嗯。”赵离浓站在门口,望着里面轮椅上的赵风禾,“我推你去餐厅。”
    赵风禾对上她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痉挛般抽动了几下,赵离浓态度不对。
    过了会赵风禾拒绝道:“不用,今天我有点累,离浓你先去吃。”
    赵离浓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往房间内走去,她拿出钢笔往前一递:“这个还给你,到底还是中性笔好用方便。”
    赵风禾接过钢笔:“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赵离浓没有回,而是蹲下来,手按在赵风禾小腿上,冷静问道,“腿真的废了?”
    赵风禾沉默。
    赵离浓笑了一声起身,垂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赵风禾良久,突然道:“风禾尽起,盈车嘉穗,我忘了导师以前提起过你,好久不见。”
    第178章 (回到原本的位置.)
    赵风禾闻言神色骤变,双手紧握轮椅把手,几乎要站立起来,但下一刻抬头时,目光中却还带着不解:“离浓,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了,她依旧还想隐瞒过去。
    赵离浓低头不在意地笑了声:“导师很少在学生面前提及家人,那时候我们满脑子只有完成导师分配下来的任务。”
    赵骞明是个极为严格的导师,会带着学生天南地北的走,却并不像有的导师一样,会请学生到家中吃饭。除了赵怀瑾因为同校任教的缘故,他们基本不知道导师家中的情况。
    但现在赵离浓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两块碎片,她是见过导师孙女的,只不过当时交谈不到一分钟,她的注意力也未放在几岁小孩身上,转身便忘了。
    甚至导师还曾经和她提过他孙女名字的由来。
    当时两人在机场候机,导师和电话那头的孙女说完话后,顺口和她提过那句:“禾禾的名字取自风禾尽起,盈车嘉穗这句,我希望将来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播报声在附近响起,那时候的赵离浓没有听清导师后半句话,只猜多半是吉利祝福的愿景。
    赵离浓后退一步,缓缓蹲在赵风禾面前,一只手扶着她的轮椅,平视赵风禾片刻后道:“我记得你,那时候脸还没长开,三岁还是四岁?”
    那次见面赵离浓还是即将毕业的本科生,后面研究生三年也没再见过导师的孙女。
    赵风禾面皮一抖,头稍后仰,看着对面年轻清瘦的人,挪了挪坐姿,整个人忽然从原来温和苍白的母亲姿态,瞬间变化成陌生冷锐的女人,终于不再伪装,她挑起不算浓郁的眉峰:“怎么突然想了起来?”
    她长相太普通,也没有遗传到赵骞明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当时人又小,别说只匆匆见过一面,即便是相处过几年,四十年后再见面,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记得起来。
    “昨晚梦见导师和你了。”赵离浓视线落在赵风禾头发上,两人第一次见面,她曾弯腰摸过她脑袋,谁能想到,如今再见面,对方却生了白发。
    “……是吗?不过,我以为你会先好奇别的。”赵风禾从袖口摸出两管针剂,放在手里把玩,“比如你的身份。”
    “我和导师同姓,八百年前或许是一家人,但他孙女应该生不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赵离浓见赵风禾弯腰要去拉裤管,主动蹲下帮她掀开,叠堆在膝盖上,淡淡道,“我右手的疤修复得很好。”
    有些东西是一叶障目,一旦拿开眼前的叶子,就好比俯瞰迷宫,真相触手可及。
    因为右手那道疤消失的太干净,赵离浓才理所应当认为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从而没有丝毫怀疑赵风禾作为一名母亲的身份。
    若不是昨晚的梦让她回忆起往日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即便赵离浓对赵风禾心存怀疑,也始终不会去质疑两人的母女关系。
    赵风禾不置可否,她拿着针剂扎在小腿上,将液体缓慢推送进去:“爷爷在外不提及我们,但在家却时常提起他的学生,尤其是你。”
    赵离浓望着她熟练注射针剂的动作:“那你也应该认识江习师兄。”
    “认识。”赵风禾打完第二针,“你出事后,听爷爷说,他最难过。”
    “我只记得我晕倒了。”赵离浓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晕倒。”药效起作用,赵风禾面上露出不适,双手紧按着膝盖,“差不多算死了。”
    “最后经过你父母同意,在爷爷牵线帮助下,才将你送到专业实验室进行冷冻,盼望着有朝一日,科技发达能救回你。”赵风禾终于缓了过来,膝盖上的手松了劲,“可惜,没两年世界异变了。”
    这话和江习师兄说的差不多,但后续那个实验室被异变植物从内部摧毁,她的身体本该和其他冷冻实验人一样,沦为异植的养料。
    两人交锋,看似格外平静,实则在一点点互相试探。
    “师兄查过我们。”赵离浓低着头,仔细将赵风禾膝盖上堆叠的裤腿慢慢放下来,“你资料做得天衣无缝。”
    江习在中央基地掌握的资源力量应该不低,却同样被带进误区,以为赵离浓是穿越过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调查出来的资料没有问题。
    赵风禾望着赵离浓帮自己整理最后一截裤脚,她双手干净细长,指甲修剪到了靠肉那端,不管做什么,手永远稳当,动作不急不缓。
    这让赵风禾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几岁小孩时,大人们在饭桌上说过的话。
    “小赵那孩子,到现在脑子还没转过来,总想着摆脱田地上的事。”赵骞明叹气,“得找个机会让她断了念想。”
    那时候的赵风禾双手扒着桌子,露出半张脸打量对面的爷爷,她还在想小赵是哪家的孩子,会不会分掉爷爷对自己的宠爱。
    “如果她不喜欢这个专业,早点放她走也未尝不可以。”旁边坐着的赵怀瑾显然更倾向尊重学生意愿的教授,“我看小赵学什么都快,为人又踏实,以后不管学什么,肯定有出息。”
    “不行!”赵骞明突然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一家人吓一跳。
    年幼的赵风禾悄悄缩了缩头,正准备躲下去,结果被母亲一把抓抱了起来,安分坐在大人怀抱中。
    “爸?”连赵怀瑾也吃了一惊,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火。
    “……她要真厌恶接触农学,我也不勉强。”赵骞明很快又将外露的情绪收敛,只道,“那次小赵的手险些废了,我给过她离开的机会,如今不行了。”
    赵怀瑾闻言:“这事我听说过,她的手到现在还留着疤?”
    “疤祛不掉,但好在当时给她治疗的是国内最顶尖的医生,保住了手。”赵骞明回忆起这件事,神情复杂,“小赵的手很稳,看不出受影响。”
    被大人抱在怀里的赵风禾,总是睁着眼睛听爷爷回来谈及学生,尤其到了后期那两年,频繁说着手下学生的不足,再提及出事的赵离浓,最后又快速沉默下来。
    “因为赵贤确实有个女儿。”赵风禾见赵离浓收回手,终于开口,“后来我们共用一个身份。”
    半真半假的资料总容易更让人相信。
    异变之初,世界大乱,赵怀瑾一家出事,最后只剩下一个赵风禾,赵骞明顾不过来,便私下将她送到赵贤家中教养。
    赵贤的女儿曾近距离被异变植物伤过,胆子变得极小,不敢出门,常年待在房间内,于是赵风禾便逐渐代替了她。
    当时四处混乱,身份证这种东西被迅速抛弃,捏造身份是最容易的时候。
    赵离浓半蹲在赵风禾面前,目光触及她双腿,想起之前在庇护点时,何月生莫名提起的话,如今再回想起来,他显然话中有话,提醒自己注意赵风禾的腿。
    “我是你从冷冻舱中救出来的?”赵离浓站起身,冷静问道,“故意将我放在列车上,身边何月生观察,寝室内还有佟同监视,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见她说何月生,赵风禾双眼微缩,认为刚才赵离浓说的做梦回忆,恐怕不是真的,应该是何月生憋不住,将他知道的那些全部告诉了她。
    “你不是我救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活过来。”赵风禾索性一只手撑着轮椅扶手,缓缓站了起来,她一条腿往后踢了踢,将轮椅踢开,“爷爷总念着你多有天赋,我想看看你到底水平如何。”
    赵离浓并不信,沉默望着赵风禾,即便她说的是真的,中间也省略了太多,但她刚才没有否认何月生和佟同,所以……那道从研究院假山逃走的人真是佟同?
    “你派人动了危丽实验室里那两管血?”赵离浓垂眼扫过自己手臂,“我的身体对动物有影响?”
    赵风禾往旁边走动两步,身体因为长期不习惯走路,而摇摇摆摆,她扭头看向赵离浓:“既然提起这件事,我提醒你一句,不管你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毕竟……研究员都是一群疯子。”
    赵风禾毫不担心自己目的被暴露,甚至还有耐心和赵离浓交谈,像是笃定她不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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