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一愣,目露审视的去看敏哥儿,却见他面色平静,垂着的眼帘睫毛微颤,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样子,他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朕也倍感欣慰。”说着靠在椅背之上,放松了情绪叹了口气道:“那一夜朕一直不愿去想,却又难以忘记,每一个夜里,朕都会梦见你的母亲惨死在朕怀中的样子,她抱你在怀哭着求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活下去……当时境况便是我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何况是带着你,朕两难之下只得让萧四郎将你带走,虽心中不忍可也别无他法,你可明白?”
    即便当时没有办法,那过后呢?敏哥儿颔首道:“学生明白!”
    “你不明白。”圣上吐出口气,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看着他,眼底露出阴厉的之色,他回想当日依旧是余恨难消:“她为了朕倾付了最美的年华,为了朕满门覆灭看着至亲的人一个一个死去,为了朕舍了性命留下你,她说即便我们夫妻身死,也要为朕续下香火……到最后你我父子活在人世,可她却再没睁开眼睛。”他说着目露悲伤,自责的道:“而我,甚至都没有能力为她收尸,任她躺在血泊之中一点一点凋零!”
    敏哥儿震惊的看着他,他看到圣上面上之上真实的哀痛,心中跌宕一时难发一言。
    圣上说完,看向敏哥儿:“这些事朕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朕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母亲一直活在朕的心中,从未改变过。”
    敏哥儿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并不掩饰悲伤哽咽着点点头,露出孩子的无助。
    “好了,好了。”圣上摆着手道:“不说这些了。”
    敏哥儿落着眼泪,红着眼睛看向圣上,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眼底露出期望。
    圣上看着他满心的欣慰,不过是个孩子啊,他笑着道:“傻孩子,你若想喊便喊,朕是你的父亲,朕也想听你喊我一声。”
    敏哥儿没有去擦眼泪,感动的看着他,眼泪落在嘴角他张开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稚嫩的喊道:“父亲。”眼泪的落的更凶。
    圣上笑了起来,笑声愉悦,站起来走到敏哥儿身边,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朕的儿子。”说着一顿又道:“和你几位兄弟比起来,你的性子与朕最是相似,隐忍,沉稳,聪明!”说完又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宫开府,府中每个人背后都有各自的主子,真正效忠我只有身边的一个内侍,我不敢笑不敢哭甚至不敢害怕,和你一样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
    说着他看着敏哥儿,赞同的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敏哥儿也站了起来,身高只在圣上的胸前,他昂着头有些羞涩看向圣上,眼中露出渴望。
    圣上越发的欢喜,笑着道:“快将眼泪了擦了,男人可不能轻易落泪!”敏哥儿就听话的将眼泪擦去,圣上点着头道:“你年纪还小只管安心读书,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朕!”
    “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敏哥儿抱拳行礼,满面的恭敬,等辞了圣上出了房门,他脸上的表情便逐渐淡去,变为漠然。
    母亲说他是父亲,血浓于水,可是对于他来说,在他心目中父亲却只有一个!
    “算算时间,圣上出行到今儿有半个月了吧。”钱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析秋:“幸好这两日天气暖了起来,不然还不知到那边如何冷呢。”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析秋笑着道:“您宽宽心,钱伯爷常在外走动,冷暖知道添衣,何况身边还跟着人呢。”钱夫人叹了口气:“平日在家时常拌嘴,这会儿人不在家我又觉得家里格外的冷清,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实的。”
    析秋抿唇轻笑,钱夫人就不满的回道:“您也别笑我,你和老四感情可比我们还要好,你白日里瞧着好的很,还不定到了晚上躲被子里如何哭呢。”说完,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析秋也是笑着道:“是,是,我这些天日日晒被子,皆是被我哭湿了的。”
    钱夫人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叹了口气:“到你这里来坐坐心里果然舒服多了,闷在家里瞧着那些人在我跟前晃,就莫名的觉得烦躁。”
    “那你没事就常来坐坐,我随时欢迎。”
    钱夫人点着头,端了茶喝了一口,侧身问析秋道:“昨儿沈太夫人又进宫里了,这两日每天都要去的,宫里虽对皇后娘娘的病情瞒的死死的,不过我瞧着只怕不乐观。”
    析秋目光动了动,回道:“不过小产,养一养应该就无碍了吧,应是你想的过于严重了。”
    “若只是小产也就罢了。”钱夫人小声的道:“听说那一晚还血崩了,你想想几人小产会血崩呢,这其中必定是有蹊跷的,所以沈太夫人才会生了那样的怒,求圣上严查,那御花园里落点水结了冰也是正常的事,谁能想得到会出这样的意外的,圣上也好说话,该杀的杀了该降职的也降了,可沈太夫人显然没有消气,正憋着劲儿的还在查呢。”
    析秋露出惊讶的样子:“这都过了这么久了还能查出什么来?”钱夫人呢撇了嘴回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
    宫中的事情她不清楚内情也不能妄加定论,不过皇后娘娘小产血崩之时确实有些蹊跷,她余光看了眼钱夫人,就想到当时乐袖小产的事情……
    “不说这件事了,这段时间朝中大事都由内阁处理着,前几日沈季还为了什么事儿和吴阁老争执起来了,听说沈季气的还砸了吴阁老的正在喝着的茶盅。”说着见析秋露出不解的目光,钱夫人就示范似的道:“吴阁老正喝着茶呢,他抄起手就抢了过来丢在吴阁老的脚边,扬长而去。”
    沈季虽不是大才,但这么多年历练又有沈太夫人培养,早已不是愣头小子,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怕是真的气怒很大。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析秋侧身看着钱夫人,钱夫人想了想回道:“像是为了福建海事的事儿,具体也不清楚。”
    析秋喝茶的动作便是一顿,垂了目光面上飞快的划过异色。
    钱夫人见她没有说话,好奇道:“你怎么了?”析秋一愣,抬头笑着回道:“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儿。”说着一顿又道:“你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用饭吧。”
    “还是算了,家里一大家子人,我心里也不放心。”说着就站了起来:“我改天再来找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你别嫌我烦着你就成。”
    “怎么会,巴不得你天天来。”析秋起身送她出门,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钱夫人笑话问道:“佟八小姐和娄二爷的婚期定的哪一日?”
    析秋想了想,回道:“原是定了下半年的,前些日子娄家请了媒人来催……又定了五月初。”钱夫人抿唇笑了起来,在析秋耳边就道:“娄夫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照顾,这会儿还要去照顾儿子房里的事儿,她巴不得媳妇早点进门,她也能轻松一些。”说着一顿又指指皇城的方向:“还有那一位也不知能不能挨过今年……”倒时又要守孝。
    析秋轻笑,送钱夫人上了轿子出了府。
    中午炙哥儿回来放了书包就喊饿,析秋笑着牵着佟析环,对炙哥儿和坤哥儿道:“饿了就快去洗手。”
    “六姐。”佟析环甜甜的道:“季先生讲的真好,又很有趣,连我都听懂了。”
    “是吗,那环姐儿有没有把这个话说给季先生听呢?”析秋牵着她去洗手,佟析环摇着头羞涩的道:“我没有说。”
    析秋挑着眉头,问道:“你觉得先生讲的好,就大胆告诉他,也是鼓励先生呢。”佟析环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
    析秋点头应是:“那是自然。”
    佟析环抿唇咯咯笑了起来,析秋帮她擦了手几个人上了桌子,坤哥儿坐的板板整整的,目不斜视,析秋问道:“坤哥儿,今儿中午吃过饭不能再看书了,我们一起去院子里散步,然后回来睡午觉好不好?”坤哥儿见了书就什么也不顾,整日里抱着书在看,自开了馆析秋中午就没有见他午睡过。
    坤哥儿嘴巴动了动,抬头看了眼析秋,又垂着头道:“好。”
    等了吃了饭,坤哥儿果然依言陪着析秋在院子里散步,炙哥儿一边走一边给析秋示范着华师傅早上教的拳法,打的有模有样,坤哥儿表情僵硬的道:“先生昨天布置的功课,下午要背诵,你可会了?”
    一记冷水泼下来,炙哥儿怔了一怔,随即又嘻嘻笑了起来,回道:“当然会。”心里却打起了鼓,昨晚练拳练的太迟,上了床就睡了,早将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析秋挑着眉头看着他,炙哥儿有些心虚的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嘿嘿的笑道:“娘,我累了回去睡觉了。”说完和坤哥儿以及佟析环点点头,身子一扭已经跑没了人影。
    佟析环用小手捂住嘴嘻嘻笑了起来,拉着析秋在她耳边轻声道:“他肯定赶回去背书了。”
    “嘘!”析秋刮了佟析环的鼻子,又故作神秘的去和坤哥儿道:“我们装作不知道!”
    坤哥儿板着的小脸上,也裂出一丝笑容来。
    下午孩子们去了学馆,析秋带着春柳去隔壁听,季先生果然问起昨天布置的课文,到炙哥儿这边析秋便提起了心,怕他背不出,却没有想到他开头结巴了几句,后面却是顺顺利利的背诵完了。
    春柳笑着小声道:“哥儿聪明着呢,您就不用担心了。”
    析秋叹气,炙哥儿花在学习武艺上的时间太多了!
    晚上,等炙哥儿从华先生那边回来,析秋便拉着他坐在书桌前:“先将先生布置的功课做了,如果时间足够你再去练拳脚,若不够就明早早些起来练,你可是答应过母亲,两边都不落下的哦。”
    炙哥儿嘟着小嘴,又想到今天把先生布置功课忘了的事,有些心虚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规规矩矩的坐下来开始看书。
    析秋就拿了绣花绷子,坐在他身后陪着,炙哥儿忽然放了手里的课本,回头问析秋:“娘,爹和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些时间,这才走了半个月呢。”析秋摸摸他的头,柔声问道:“想他们了?”
    炙哥儿就点点头,回道:“想,他们不在家里真冷清。”说着一顿又问析秋:“娘,你想不想?”
    “想啊。”析秋轻笑着,眼前就浮现出萧四郎的影子来,他们成亲这么久还从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人在家中时便没有多少的感受,等他不在身边时,才会发觉他的重要性。
    心里空空的,总觉得一日下来浑浑噩噩什么也记不住,心里只剩下惦记。
    又担心敏哥儿水土不服会生病,他也没有出过远门,能不能照顾周到吃的好不好会不会冷,等等等等都不放心。
    “是不是还有几张字帖没有临摹?”析秋放了绣花绷子探头过来看炙哥儿,他点着头道:“现在就写。”拿了笔沾墨去写。
    敏哥儿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皇长子和二皇子,皇长子穿着一件暗红的直缀盘腿而坐低头看着书,二皇子拿着书靠在车壁上将车帘掀起一条缝,伸长了脖子偷偷去看车外的风景。
    他淡淡收回目光没有说话,这是第三天了,圣上让他们三人坐在一辆车里,说是年纪相仿有人作伴也不会无趣,他明白圣上是想让他们兄弟彼此相处多些手足之情,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和皇长子自上次烫伤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不说,而是皇长子对他视若无睹,宛若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至于二皇子,人很单纯也很善良,正因为如此便显得胆小懦弱了些,事事听皇长子的,自也不敢和他说话。
    所以,即便是三个人坐在车内,也和他一人在车中是相同的。
    忽然,车帘掀开露出父亲的脸,沉声问他:“车里有些闷热,你们要不要出来骑马?”这话自是问他的,皇长子和二皇子就是想骑马也是要请示过圣上才能决定。
    皇长子没有什么反应,但二皇子却是眼睛一亮,有些羡慕的去看敏哥儿。
    敏哥儿笑着点头道:“好!”说完,放了书由萧四郎抱上了马背坐在父亲身前骑马而去。
    车帘放下,皇长子用脚踢了一下二皇子,愠怒道:“你那什么表情,要想骑马让常公公去安排便是。”
    “我……我不想。”二皇子垂了脸,拿了书在手不敢说话。
    皇长子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哼道:“真是胆小。”便侧过身子拿了痰盂吐了起来。
    “皇兄。”二皇子担忧的道:“要不要请太医来?”
    皇长子擦了嘴,不屑道:“不过晕车,忍一忍便是。”
    到了休息之处,没有了前几日的客栈,只能歇在早已经搭建好的毡包之中,皇长子下了车和圣上问安后便借着休息出了门,见了视察归来的钱大人,便道:“钱督都,此时可有空?”
    钱忠下马行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皇长子见左右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道:“你教我骑马吧。”
    钱忠一愣,有些为难的垂着头,教皇子骑马那不是轻松的事儿,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可是此刻皇长子正等着他答复,想了想他道:“微臣正要给圣上回话,可否等微臣请示了圣上再来教殿下?”
    “无趣!”皇长子眉头微拧不耐的挥手道:“不用你教了,去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钱忠垂着头余光看了眼皇长子的背影,没有解释。
    萧四郎在军帐之中,拿了火折正要去点手中的信,敏哥儿进了门,他动作一顿想了想将信递给敏哥儿,道:“福建来的信,你也看看。”更多的时候,在大事上他对敏哥儿都不再隐瞒,甚至有时候会去问他的意见,有意培养他。
    敏哥儿应是,接了信拆开飞快的看完,也学着萧四郎在火折子上点燃,看向萧四郎道:“谢谢父亲。”
    萧四郎微微颔首。
    四月中旬,析秋收到萧四郎的信,说圣上出行的队伍已经安全到了关外扎营安顿下来,京中却出了一件大事,福建一带突然有股倭寇伪装成商人上了岸,那些浪人身手不凡一上了岸便将海边的一个渔村烧杀抢夺一空,又迅速四散逃开隐匿在民间,雷公公和福建布政司以及福建总兵派了大量兵力巡查,却无一所获。
    隔了几日,又有村庄遭劫,等兵士赶过去却又是扑了一空。
    如此几番,那些浪人仿佛是觉察福建兵力防守薄弱,又有一股倭寇登船靠岸,此一番却不似前几次那样偷拿抢夺,而是大规模的烧杀,不过半个多月时间渔民人人担惊受怕,甚至有人为了逃命举家搬迁避难。
    福建总兵与之交手几次不但没有占到上风还损失惨重,而那些人每每得手后便会隐匿几日或是登船逃离,隔了几日又会在别的区域出现,神出鬼没难寻踪迹人也是越积越多,众官员却是素手无策。
    吴阁老闻言震怒,又与沈季为此争辩了一场,沈季言福建总兵以及布政司无能,勒令撤职查办,而吴阁老却主张等圣上回京后裁夺,两人就此争论不下,最后陈老将军一言求和道:“并非福建兵力势弱,而是没有一位得力的将领,老臣愿请命去福建镇压,两个月之内定能将这些浪人驱逐出境。”
    他经验丰富曾经有过海战经验,他若是去定然能一举清除倭寇将他们赶出福建海域。
    正当陈老将军领命出发之极,却是无缘无故大病,此事再次搁置下来,这时福建战事已加剧,吴阁老便与沈季商议,让国舅爷亲自领兵出征。
    朝中人人点头:“沈大人当年在辽东勇擒蒙古十二部统领岱钦,实乃大将之才。”又道:“国舅爷去再合适不过,京中如今并无要事,唯有福建频频出事,若国舅爷能将福建战事平息,圣上定会欣喜欣慰,在关外也能够安心。”
    言下之意,就是您是圣上的小舅子,这件事您去再合适不过,到时候你得了军功圣上定然会大肆嘉奖,而且您也有面子不是。
    沈季怔住,他没有想过他要亲赴福建,回去后与沈太夫人商议,沈太夫人当即否决道:“平日领功人头攒动,打起战一个个朝后缩,这样的小事竟让国舅爷亲自出征,哪里的道理。”
    沈季也正有此意。
    正当他否决之际,福建却传来消息,说在福建一带发现沈安沈宁的消息,甚至见到沈安带着一位年纪约莫八九的少年出现,沈太夫人一愣,确认道:“消息可可靠?”
    沈季就点了点头:“不会有假。”一顿又道:“施胜杰似乎也从江南启程赶往福建了。”
    沈太夫人就沉吟下来,许久之后她抬头对沈季道:“那你索性就去一趟,这件事交给别人办我也不放心!”
    沈季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生出此意,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惊动了圣上,不但要暗中进行还要做的滴水不漏。
    四月底他便领着随行的二百护卫远赴福建。
    析秋在佟府帮着江氏忙佟析玉的婚事,江氏按照她们姐妹几个出嫁时的规矩,备了四十八台的嫁妆,梅姨娘和大老爷哭诉:“那是以前的规矩,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八小姐嫁的又是伯公府,这嫁妆少了让她以后在府里怎么抬的起头啊。”
    大老爷正在为朝中的事忙的焦头烂额,闻言冷冷的看向梅姨娘,问道:“你到说说,该给她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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