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年—————————————
    临近晚饭的时候,家里的大门终于被叩响了,是许一零去开的门。
    “小……”许一零打开门才发现,站在前面的是周兰皓,穆丽梅则遮遮掩掩地躲在他的身后。
    “表哥、小姨好。”许一零将门打开,自己退后两步,示意他们进来。
    “嗨。”周兰皓跟许一零打了声招呼,随后侧过脸观察穆丽梅的脸色。
    视线绕过周兰皓,许一零才看到处在黑暗中的穆丽梅低垂的脸。屋里的灯光照到她的前额和眼睛上。
    看不真切,但许一零觉得她哭过,而且是不久之前。
    没有一个人有进屋的意思。
    “小梅子!”听到门口动静的穆丽菁赶忙从厨房出来,招呼道,“皓皓,小梅子,赶紧进来呀,我还有两个炒菜就好了。”
    “不了不了,姐,皓皓这两天麻烦你了。”穆丽梅连连摇头,拍了拍周兰皓的后背,“皓皓,说谢谢大姨。”
    “噢!”周兰皓听罢连忙向穆丽菁道谢,”谢谢大姨!“
    这次许一零终于看到了小姨的全脸——没有化妆,面色发黄,没什么血色,眼睛是哭过之后红肿的样子,黑眼圈也很明显。她的颧骨本来就偏高,消瘦下来之后两颊显凹,看起来更加憔悴。
    情绪对人的气色影响太大了。
    她的心情究竟是有多差才会这样?
    “唉,都是自家孩子。”穆丽菁冲许一零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拿拖鞋。
    “小梅子……”穆丽菁看到了穆丽梅黯淡的神色,担忧地劝说,“有什么事咱们进来说,今天你还是在这吃个饭吧。”
    “真不用了,谢谢姐!”穆丽梅一边感激地对穆丽菁点头,就差要对她鞠躬,一边挪动身体向后方躲闪,似乎是不想让穆丽菁再探究自己的神情。
    “店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谢谢姐!”穆丽梅说罢便逃似地下楼梯离开了。
    “哎!”穆丽菁还没来得及挽留,穆丽梅就不见了。她只能叹息一声,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周兰皓进屋。
    “皓皓,在这别客气,“穆丽菁对周兰皓微笑,”就像自己家一样。”
    “好,谢谢大姨。”
    “许一零,你带皓皓去大玖房间吧。待会儿出来吃饭。”交代完毕后,穆丽菁转身进了厨房。
    “哦……”许一零看着周兰皓,缓缓地指了指许穆玖房间的方向,“这儿。”
    “我知道!”确定穆丽菁已经离开后,周兰皓突然间换了副样子,他得意地笑着,先前脸上拘谨的表情荡然无存,走在许一零前面,大摇大摆地往许穆玖的房间走。
    在不同的人面前是不同的面孔,如果在平时,许一零对周兰皓的表现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今天,许一零已经知道了他家里的事。那完全不是乐观的境况,但在现在的他身上一点都体现不出来。
    倒不是要求每个人在这种时候都哭天抢地,但是他的反应未免……
    许一零说不出这种感觉,好像既能理解,也不理解,甚至还有些好奇——
    “哎对了,许穆玖人呢?”周兰皓扭过头好奇地问许一零。
    “他去军训了。”
    “哦,”周兰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对对,这小子今年上高一了。”
    进入房间,周兰皓自己摸到了顶灯开关。
    开灯后,他径直走向床头坐了下去,倚着床靠板打量整个房间的摆设。
    “收拾得还挺干净,”周兰皓不知是失望还是赞叹地咂了咂嘴,“我还以为乱得像狗窝呢。”
    “那个,”许一零站在门口,忍不住要出声解释,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和他说过多的东西,于是只提醒了一句,“不要乱动东西。”
    “放心吧,我有数。”打量了一圈后,周兰皓的目光落在了靠近身边的纸条上。纸条被透明胶带贴在了床头,上面是用红笔工工整整写的几个数字。
    许一零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周兰皓说:
    “这是什么?语文、数学……中考成绩吗?”周兰皓映着灯光扫了两眼纸条,轻笑出声,“考得挺高的嘛,是贴在这炫耀的?他还真……”
    怎么可能是炫耀?
    “不是。”没等周兰皓说完,许一零就打断了他的话。
    许一零对周兰皓擅自评判的行为有些不满,尤其是他评判的还是许穆玖。
    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许一零的标准里,许穆玖的中考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在母亲的标准里、在全家的标准里,他的成绩是不合格的。
    记得许穆玖去高中报道那天,许一零和他特意在他的高中校园里多逛了一会儿。
    那时候正值盛夏,他们就沿着教学楼旁的林荫小道漫步。
    小道上方硕大的叶片为小道里的行人遮住了大片热辣的阳光,虽无徐徐微风,但得益于这树影,他们享受到了片刻阴凉。
    许一零惬意地抬头,欣赏从繁茂枝叶的缝隙漏下的碧空。
    她知道许穆玖因为没去一中被母亲批评的事心情不好,于是她半安慰半真诚地夸赞校园环境优美。
    许穆玖先是赞同地点头,随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他没有反驳校园环境优美,而是用几乎语重心长地口吻说:
    “你还有很多机会,利用好中考前的时间,努力争取去一中……不要学我。”
    最后几个字他似乎说得很艰难。
    ”哥,“她问,”学历高就是成功吗?“
    ”不是,“他答,”学历不是一切。“
    然后他们久久沉默了。
    很多人都强调过,学历不是一切,学历不高不代表人生就失败了,但大多数人仍然把学历高作为成功人生的主要甚至是全部标准。就像很多人一边强调富有不代表日子过得好,但他们仍然下意识用财富的多寡来衡量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某某不代表全部“、”某某不等于全部“,就算所有人都把这些道理倒背如流又怎么样?他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用学历和财富的标准填满自己的双眼。
    许一零知道,许穆玖以前肯定想过他们两个一起去一中的未来,但这个幻想是与母亲的要求有关还是与别的要求有关,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如何,现实告诉他们,这个幻想已经破灭一半了。
    “很难,”许一零想这么对他说,“去一中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咱们学校每年也没多少个去的,而且考试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许穆玖偶尔会像现在这样,以过来人的身份规劝她,对她寄予厚望。
    许一零却不是每一次都很开心听到这样的话的。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许穆玖认为自己做错了某件事的时候。
    “不要学我。”
    听起来是在警告许一零,他犯过的错她就不要再犯了。但其实还有一层含义,他在强调给自己听,只有许一零能听出来,因为这是他们共享的、根源在同一处的一个含义——
    认为自己不够好,甚至是认为自己很差劲,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堕落的代表、做什么都是错的,即使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错误的标准是什么。
    无法避免。
    许一零该怎么回答?
    身为他的同伴,当然可以直言不讳,说太难了,说自己真的不想这么辛苦。苦水是永远倒不尽的。
    但是身为妹妹,许一零最后还是选择答应他,让他放心。
    “这个纸条是我妈贴的,是为了警告他,他自己肯定不会贴这个炫耀的。”
    许一零提醒了周兰皓记得吃晚饭,然后离开了房间。
    晚饭期间,气氛有些微妙。
    穆丽菁迟迟没有提到周兰皓家里的事,而是挑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
    许一零知道母亲是在计划缓步进入主题。
    关于小姨的事,其实许一零自己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
    她一边吃饭一边回忆下午母亲的陈述。
    按照母亲的说法,小姨是因为小姨夫有了第三者才决定离婚。
    这个原因确实和以往的离婚理由不一样。以前她闹离婚主要是因为经济纠纷,而这次是因为感情遭到背叛。
    所以许一零可以这么认为:在小姨眼里,情感遭到背叛比经济困难更加严重。
    许一零以前也见过其他人分崩离析的婚姻,有一部分人,他们面对情感背叛后选择继续,但是在经济困难之后选择了分开,在那部分人眼里,经济比情感更重要。
    当然,导致离婚的原因不可能仅仅只有两种。
    许一零再次体会到了婚姻的多样性与复杂程度。感情、经济基础、家庭关系、地理位置……他们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个因素崩坏而分开,可是,他们当初在对方、在大家面前发誓余生只忠于对方一人的时候,难道没有把这些因素都考虑周全吗?
    还是说,促成他们决定结婚的因素根本没有那么多,他们觉得只要满足一部分条件就可以结婚?
    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对于他们,许一零有些无法理解。
    母亲平时办事说话是很利索的,偏偏今天,她闲聊了很多其他事,许一零回过神的时候,母亲还是迟迟没有提到正式话题。
    她打算把从长计议的时间继续延长吗?
    周兰皓明显没那么多耐心,他回答问题的态度很好,但他有意避开母亲谈及他父母的事。他没吃多少东西就借口已经饱了,然后躲进了房间。
    穆丽菁下午的时候拜托许一零帮她一起劝说周兰皓,但许一零认为,像周兰皓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能算孩子了,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现在已经认定了答案,仅凭她们的几句口头劝告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最好的结果就是,周兰皓心里本来就是愿意跟着他母亲的。
    虽然周兰皓同意他母亲的安排,在这里待着,可那不代表他一定同意选择母亲,何况他一直在躲避接受这里劝告的试探。
    如果他本来就愿意跟着他父亲,那对她们来说,劝说成功的希望就渺茫了。
    晚饭后,许一零抱着“知道不大有作用但是好歹试一试”的心态去房间找周兰皓。
    她下午答应了母亲这两天帮着劝劝的,她想尽早劝,因为越往后拖她一定越开不了口。如果能问到对方大概的选择趋向,也算是帮了母亲的忙了。
    一进房间,就看见周兰皓在翻找床头柜。
    “在找什么?”许一零警觉起来。
    “噢,没什么。”周兰皓立刻关上抽屉起身,他转过头,发现是许一零,似乎松了口气,“你来干什么?”
    被对方询问目的后,许一零不知怎的就紧张了——她是来问他的家事的,不好直接张口问,又不知道以什么话题开头比较自然。
    目光闪烁,最后锁定了书架。她便随口说道:
    “我来找书。”
    要不还是不要问了,自己也回去从长计议?
    “找书?”周兰皓随意地倚着墙,打量房间里的书架,“这儿有什么好看的书吗?”
    “小说。”许一零越发紧张,不想问了,准备随便找一本书就离开。
    “小说有什么好看的。”周兰皓嫌弃地瞥了一眼许一零手上的言情小说,拔掉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的充电线头,问道,“你们家WIFI密码是多少啊?”
    “四个六四个八。”
    “好。你打游戏吗?”周兰皓盯着屏幕输密码,一边问道,“你应该是会打游戏的吧?”
    许一零停下离开的脚步,看了看周兰皓的手机,摇了摇头,
    “我没有手机。”
    “什么?”周兰皓微微惊讶地挑了挑眉,转而一幅了然地样子笑着说,“你妈不会只给许穆玖买手机,没给你买吧?”
    “他也没有!”许一零瞪了周兰皓一眼,但是对方的注意力还在手机屏幕上。
    “好好好,知道了。”周兰皓急躁地按屏幕,不耐烦地啧嘴,“你们家网也太差了吧。”
    家里那个路由器是刚搬家的时候买的,花了一百多块钱,24小时开着,到现在也用了三四年了,会间接性罢工。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晚上六点信号就很差,八点之后就好了。
    周兰皓又猛按了两下屏幕,然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叹了口气。
    “你们平时都没有手机玩吗?只玩电脑?”
    “嗯。”许一零仔细想了想,回答道,“电脑现在也不常玩了,我妈设了密码。”
    事实上,他们有一个手机来着。
    那是父母上次买新手机的时候留下来的旧手机。
    以前,因为父母都有手机,许穆玖许一零平时也不在外停留很久,没什么通讯需求,所以搬进新房子之后家里就没再装新的座机,以前家里唯一的座机也搁到爷爷奶奶的房子里了。
    本来用旧手机换新手机价格可以便宜一点,但父母考虑到他们现在长大了,需要通讯设备,又要提防他们沉迷手机,于是换手机的时候他们只换了一部,另一部就留给许穆玖许一零用来同他们联络,约定好等上大学就给他们买新手机。
    许穆玖把手机里面的软件和缓存清了一遍,但旧手机用了有些年头了,性能不太好,运行内存也小,卡得很。
    许一零通常会用它看视频和小说,许穆玖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用它玩简单的不用联网的游戏。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上学,他们也没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所以平时这部手机多是在家中躺着,履行座机的义务。
    和电脑比起来,这部手机的吸引力更加大打折扣了。
    “原来是你妈设的密码啊……哎哟……”
    ”‘原来?”许一零警惕地瞥了一眼电脑,又转头盯着周兰皓。
    “我太无聊了,翻着看看,”周兰皓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做出无辜的表情,“我以为是你们自己设的密码呢。”
    周兰皓皱着眉转头又看了一眼床头的纸条,“有必要这样吗?怕耽误你们学习?”
    “嗯。”许一零点了点头。
    也许只有在抱怨家长的管教的时候他们才有了些许同龄人的共鸣。
    “那你们不玩游戏的时候干什么?总不会只看书吧?”
    “看视频,写写东西,我哥会出去和同学打篮球,我有时候也去。”
    “你会打篮球啊?”
    “会一点。”
    “那还挺好的,总比一直在家看书好。”周兰皓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你们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旅游吗?”
    “去过溪城。”许一零如实回答道。
    那是父亲的厂里组织可带家属的公费旅游,活动内容是去溪城爬山,虽然又累又晒但是也有趣。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也没拍多少照片,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四肢酸痛的感觉、一些零碎的有色画面和晨间湿漉漉的空气,其他回忆已经很模糊了。
    “可是……”周兰皓斟酌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提出质疑,“你们家应该也不缺这个钱吧。”
    以前家里条件还不算好,不足以拿出此类“闲钱”供他们玩乐,活动都是能省则省,后来家里条件好一些了,许一零和许穆玖已经忙着学业,父母也在忙工作,抽不出时间外出游玩了。
    “不是因为钱。”
    其实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无聊,自己还不到非出去不可的地步。
    许穆玖倒是说过,他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可平时学校里的事情太多了,空出的时间还不够休息。
    “还是因为学习吗?”周兰皓犹如一个无奈的长辈,扶额说道,“不是我说,你们真的该好好出去看看了。外面的世界比家里精彩多了,你们这么关下去,早晚得傻。”
    “哦,我在说什么呢……”周兰皓撇嘴摇了摇头,“你们估计已经傻了。”
    或许吧。
    许一零没有反驳,她好奇地问周兰皓: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当然,我去过首都,去过沪城,还有……”周兰皓停顿了一下,不自在地把眼睛瞟向书架,“我爸出去做生意,有时候会带着我。”
    他提到了他的父亲。
    许一零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个可以作为提问切入口的机会,但是她犹豫了。
    周兰皓似乎猜到了她要问什么,或许不在此刻,而是在之前就猜到了她的目的。但是他也没有急着转移话题,反而是给足了沉默,在等许一零问出来。
    “……你爸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周兰皓神色自若地回答道,“他这个人是不靠谱了点,但是对我,他亲儿子,还是没话说的。”
    “你妈对你呢?”
    “也好啊。什么好的都给我用,当然好了。”
    “那……”
    “你是想问,他们两个谁对我更好吗?”
    被戳中心事的许一零立刻低下头,避开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
    也许不能小看他。
    对面的这个人常年混迹在外,虽然干的无非是些吃喝玩乐的消遣事,但他察言观色的机会和经验与她的比起来,绝对只多不少。
    何况她是来打探情报的,也算是有求于他,处于劣势地位。
    不可步步追问,不可心虚否决,不可……
    “我比不出来,也许是我妈对我更好吧?”周兰皓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你也是来劝我跟着我妈的?”
    周兰皓家里的事,许一零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掩饰了。
    不可沉默太久。
    可许一零没有否认,也不敢承认。周兰皓也没有沉默,自顾自地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我还是会跟着我爸。”
    “你妈妈不能没有你,她这些年为你付出了很多。”
    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他轻易不会改变的,但许一零还是把母亲对她讲的话转述给他。
    说出来舒服多了。
    除了尽到自己最后一份力,还有一个促使她转述的原因,她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这句话太熟悉了。“她为你付出了很多,”这句话,它在无形中根植在多少人心里了?
    她很想知道其他人对这句话的看法。
    “我知道,她对我掏心掏肺的好,在我这里瞒不住事情,所以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你们不要劝我了。”
    “为什么?不为她考虑你不会觉得对不起她吗?”
    这个问题里,许一零自己的意愿已经盖过尽一份力的心思了。
    就这一个问题,问完她就走。
    周兰皓话锋转得太快,她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周兰皓皱了皱眉,似乎对许一零刨根问底的行为很不满,“说了你也不懂,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不需要懂。”
    “噢。”
    看来暂时还是没有机会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许一零灰心丧气地转身准备出去,却被周兰皓叫住:
    “喂,”他压低了声音,“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可别转头就告诉你妈。”
    见许一零还在犹豫,他又补充道:“我没跟你计较,把‘敌情’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应该帮我保密?”
    真是个出色的商人。
    “为什么?”许一零贯彻了“刨根问底”精神。
    “我怕的就是这个,家里气氛太压抑,出来就是为了躲着他们,透透气,要是被你妈知道了,我这两天就待不安稳了。”
    “……知道了。”许一零已经不想掺和他们的事了,事情会怎么发展,他们早就想好了,再纠扯只是白费力气。
    但是,小姨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面对他们父子?
    无论她后不后悔,都得自行把后果消化掉。
    她能逃出这么糟糕命运的桎梏,过好新生活吗?
    “那就好!”周兰皓嘿嘿一笑,“其实吧,我都要成年了,心里有数,抚养权这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们离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过是些小账目的问题,非得搞这么大阵仗,我最烦这种了。而且啊……”
    周兰皓说到一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有水吗?”
    “厨房。”
    “算了。”周兰皓撇了撇嘴,“我没想到的是,连你都被拖过来当说客了。真够行的,你没事做吗?没跟什么小男生出去玩吗?非得掺和这种家长里短的杂事?”
    “没有。”
    不知为什么,许一零想到许穆玖了。
    如果他在家,这些事就是他去和周兰皓谈了,也用不着她操心。
    “没谈对象?”
    周兰皓只是随口一问,许一零却有些慌乱,她定了定神,义正言辞地说:
    “不能早恋。”
    “哎哟,行行行,不说了,真是服了你们了,一个个的……”周兰皓翘着额二郎腿的脚晃晃悠悠,“说好的,不要告诉你妈。还有,有的问题你该问谁问谁去,问他们比问我有用多了,免得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实在不行你查小说、查课本、查资料,我看出来这些比较适合你,别再来烦我了,给我个清净。”
    “……行。”许一零听出来周兰皓的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她也有点气愤。
    许穆玖从来不会这样,这么没耐心。
    这就是差距。
    不过,有一点周兰皓倒是说对了。
    有些事,与其去问别人,不如自己去查、自己分析。
    人的想法和叙述语言很难摆脱主观情绪,不如已经明白成文的资料来得客观清晰,况且资料永远能耐心地回答问题。
    走到门口的时候,许一零突然被周兰皓叫住:
    ”喂。“
    许一零回头,发现周兰皓倚坐着,目光晦暗不明。
    这会儿许一零才关注到,周兰皓的眉眼更有了几分他母亲的影子。
    ”你别烦,这窝我也占不了太久……”周兰皓低下头,如是说道,“他们很快就结束了。”
    “……嗯。”
    一阵陌生的铃声突然响起。
    周兰皓把一旁的手机拿起来,瞟了一眼来电备注,随后又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起被子盖到了手机上面。
    现在,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如堕烟海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有一瞬间,许一零犹豫自己要不要同情他一下。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当事人不需要别人不花成本的同情和表面的理解。
    他是否真的心存迷茫,迷茫的又是什么,她从何得知?
    也许他说的对。
    自己的家庭与他的家庭比起来,的确是稳固的。
    既然自己没有身处他的处境,有些事情未必是她这个旁观者能理解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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