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吧,他哭的我头疼。”萧钰无奈地坐回书案,“嘴里一个劲的说不要不要,我磨了好久才吃了点饭,你瞧,还把我手抓伤了。”
    素娘靠在床头,瞧了萧钰一眼,似乎有些愧疚。
    “叫什么名字?”沈琢单刀直入。
    “南陈。”南陈刚恢复,声音像是吞了刀子似的嘶哑无比。他穿上正常人的衣服,褪去祭祀的妆容,显露出一张清瘦秀气的脸来。
    “还记得病发之前的事情么?”
    南陈犹豫着,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有,有点印象。”
    南陈是神女庙里的一个孤儿,也是被选中扮演神君的素娘。半年前他喝了江家施的粥水后,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就常听见嘈杂的怪声,有许人的呓语,也有轰鸣声,十分刺耳。他问了一圈,发现周围人都没有这种情况,无奈只得作罢。
    “两个月前,有人引我去巷子里,说是知道怎么治这个病。”一连半个月没睡好觉,状态差得遭到神女庙的管事顿顿骂,差点不让他做素娘。
    “后来呢?”
    “后来,我被打晕了带到一处地方,我不知道在哪,只记得为首的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年轻人。”
    “你认识他吗?”
    南陈摇摇头:“我只听周围的人叫他闲鹤先生。”
    闲鹤…先生?一般大的年轻人?这位闲鹤先生,想必就是江家的闲鹤道长,只是为什么是个年轻人?难不成是一个组织?
    “对了,和我一起关起来的,境况和我差不多。”
    听见怪声、呓语……“那你记得‘极乐’么?你们发疯后,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
    南陈瞪大眼睛,猛地点头:“那位闲鹤先生告诉我们,说我们听见的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个世界叫‘极乐’。”
    怎么越听越越像**?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疯的么?”
    “那位闲鹤先生一直在念着什么经文,敲了下钟,我就没印象了。只感觉像两只手用力地在扯我的脑袋,疼得要命。”南陈说着,忽然垂下头去,手奋力地敲着脑袋,带着哭腔喊,“好疼啊,好疼……”
    沈琢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了一声萧钰,两人手忙脚乱的合力摁住南陈。南陈仰躺在床上,神色痛苦,青筋凸起,冷汗涔涔,又忽而大笑,叫着“极乐”,反反复复。
    沈琢忽然冲上去:“南陈,你听到了什么?”
    “哈哈哈哈,极乐极乐…啊,好疼,好疼啊!……”
    “南陈,南陈!”
    “他都疯了,问不出什么的。”
    不,不对,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沈琢一声声唤着南陈的名字,直觉告诉他南陈脑子里的东西很重要。沈琢的手被南陈的指甲抓出一道血痕,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觉,和南陈一起疯了一般一遍遍问:“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去,极乐…好疼…哈哈哈哈好疼!…怪物…会飞…会飞…好奇怪,没有头发…”
    “会飞的怪物,什么怪物?”
    “铁…好疼,好疼…他们在说话…说话…看铁,铁…”南陈痛苦的流出泪来,连萧钰看着都有些不忍心,“别问了。”
    铁怪物,会飞,说话,极乐,另一个世界……
    沈琢心跳如雷,他追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听得清楚么南陈?”
    “别问了阿琢,你看他的样子。”
    “…飞…好疼啊,好疼,好疼……”南陈脱了力,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昏了过去。
    “沈琢,你看……”
    “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五。”萧钰一愣,“不过他是收养的,真实生辰存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至此,沈琢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营帐里陆陆续续涌进几个人来,耳边一团嘈杂,但沈琢却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颗心咚咚咚的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霍遥,霍遥……
    他拨开人群往外走,周围人的面孔渐渐模糊起来,如同光影一般,神色各异,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霍遥呢?”
    面前有人似乎在晃他,嘴唇蠕动,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如同寺庙敲响的钟声在山间的回音,迷迷蒙蒙含糊不清,他身旁像是有道屏障,隔绝了所有,什么声音也进不来。
    “你说什么?”
    那人又重新说了一遍。沈琢看出来了几个字——“少爷昨日在府衙看病疯子,还没回来。”
    泉州府衙,啊对,这里是泉州城。没回来?那昨晚上和他说话的又是谁?他的玉佩呢,松露石呢?
    “沈琢!”
    一声吼叫将屏障打碎,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叫声,以及裴六焦急的面孔重新出现在他的五感内。沈琢回神,才发现叫他的是萧钰。
    “怎么了?”
    “你怎么了,疯一样的往外走,还找霍遥。霍遥这几日一直宿在泉州城呢。”
    “你怎么知道?”沈琢脱口而出,“万一他回了呢?”
    “怎么可能,我整夜都在看书,一直开着窗户,余光里就是城门口,城门口里出来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或许走得并不是城门口,而是小道呢?就如同当初进城那样翻城墙?
    脑海里又有个理智的小人在挥着叉辩驳:哪个人大路不走去翻墙?
    偏偏裴六还补了一句:“是呀,这几日牢房忙,许多病疯子死的死伤的伤,少爷处理这些事,好几日都未曾合眼了。”
    沈琢心里天人交战,脸色瞬间跌落潭底。与此同时,一张泛黄的纸递到他面前,上头画着长长短短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
    “你当初让我卜的卦,这几日我翻书找到了。”
    萧钰面露迟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琢抬眼,只见后者缓缓道——
    “师公给你算的三劫,最后一劫的卦象,和我用你给我的那个生辰八字卜出来的卦,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剧情快要走完,收尾中。
    是整条串起来的线,交代完以后就能安心过日子啦!
    第113章 生死卦(四)
    “霍遥呢?”
    “少, 少爷还在府衙。”裴六看着沈琢的脸色,打了一个哆嗦。
    “带我去见他。”
    “可没有少爷的命令,无关人等不得入泉州城。”
    沈琢冷冷的瞥了裴六一眼, 反问道:“那我是无关人等么?”
    裴六噎住, 这让他怎么答?!送命题!
    片刻间,沈琢已向大门走去。守城卫并肩站着,无情的拦住沈琢的去路。后者伸手将人推至两边,正要上前,一阵寒光闪过,守城卫的刀已伸至沈琢面前。
    沈琢在原地停下,看了眼裴六,随即视若无睹地往刀口上撞。
    裴六大惊, 吓得冷汗直冒, 急忙吼道:“让开!”
    守城卫愣了片刻,迅速收回剑退至两边,一道人影就这么掠了过去, 带起一阵寒风。
    “沈公子, 沈公子!”裴六追上沈琢,“城里乱,您还是回去吧。”
    “泉州城巷子多,府衙远得很,不然我去叫少爷出来?”
    “沈公子,您别走这么快,虽然迷烟倒了大部分病疯子, 可保不齐还有些藏在暗处的。”
    沈琢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裴六:“泉州城我比你熟。我只是不理解, 你这么拦着我, 是你家少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没有!”裴六苦着脸急忙辩驳,“少爷最近忙得很,哪里去干别的事!是少爷不想让您瞧见府衙里横尸满地的场面,他说让我这几日先拦着您。沈公子,您这么闯进来,少爷肯定要骂我了!”
    沈琢无动于衷:“骂就骂吧,我也要骂。”
    “……”好,苦肉计完告失败。
    裴六心里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跟在沈琢身后,仿佛一个跟着夫人去捉奸自家主子的下人。
    眼看府衙将近,裴六只能祈祷自家少爷能安安分分的,躲过这一劫。他进门后,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大喜道:“五哥!”
    裴五冷眼抬头,见到沈琢还有些错愕:“沈公子怎么来了?”
    “站住。”沈琢叫住想走的裴五,“想去报信?”
    “没。”
    “那就跟着。”
    沈琢一路风风火火往里走,在府衙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后,径直朝牢房而去。刚一靠近,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便从里传了出来,进去以后更甚,混着血腥味,阴湿从地缝里冒出来,渗进沈琢的骨子里。
    他闻着有些反胃,手指在宽袖下绞动着,青白一片。
    到最中央的刑房,沈琢看见了霍遥——和昨晚那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绑在刑架上的男人浑身都是血红的鞭痕,看着触目惊心。霍遥挥着短鞭,打在他身上,一声清脆的响混着男子的惨叫,带着回音响彻整个牢房。
    裴六弱弱的唤了一声:“少爷。”
    霍遥转过脸来,身上手上甚至双颊上都溅了血上去,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望过来的眼神冷冽又陌生,像结了一层霜。
    见到沈琢,霍遥的目光陡然变得柔和起来:“怎么来了?城里危险。”
    “是城里危险还是不想我来?”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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