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跟免免的卧室位于同一边,谢家就这么点大地方,格局是比较拥挤的,所有的房间都紧紧围绕着中间小小的堂屋。
    在堂屋里能清晰听到厨房灶台烧煤气的声响,还有免免妈妈时不时搅动煮锅,又不时在厨房里左右走动的声音。
    她只要稍微从厨房探出来一步,往左边一看,就能看见欧阳轩这个不速之客贴着他们谢家的墙往外走。
    天不怕地不怕的欧阳轩居然在这一刻有点紧张,欧阳轩自己都觉得这事儿听起来十分地荒谬。
    他尽量踮着脚不发出声音,小心地往门口走,所幸,堂屋就这么点大距离,他很快就顺利地走到大门前,手都碰上了门把了。
    然而老天爷可能很爱开玩笑,你越是怕什么,它越是要来什么,就在欧阳轩准备拧开门把出去的这会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谢免免的妈妈从厨房往外走了。
    欧阳轩的反应很快,他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判断完成了,自己在免免的妈妈从厨房出来之前飞速开门、闪身出去的这个动作以他的身体素质能不能完成。
    答案是不能。
    不是他的身体素质太弱了,实在是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
    就在欧阳轩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时候,谢免免那个软软绵绵的声音从她屋子里飘出来,虚弱极了,尾音还拖三拖,欧阳轩不是很理解,一个都快十八岁成年的人了,怎么还能发出这种好像柔弱的小猫崽子跟妈妈要奶吃的声音。
    “妈妈……你过来一下——”
    刘晓燕从厨房出来的脚步立马转向了,原本她只要微微转头往门口的方向哪怕瞟一眼,她就可以看到一个足以登上明天的宁城晨报的场面——无业游民光天化日擅闯民宅,家中只有卧病在床的闺女,登徒子道德人性双沉沦!值得群众唾弃!
    但是她并没有看向这边。刘晓燕听到女儿的声音,一出厨房就立刻转身进了旁边女儿的房间,一丝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其他任何的地方。
    “怎么了?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快来,给妈妈看看……”
    杵在门口的欧阳轩松了一口气。
    这估计就是谢免免说的“掩护”了,他当即也不打算再在这个是非之地多逗留,飞快拧开了大门门把,一闪身出去了,又极轻地把门关上。这一套动作几乎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他爬下五楼,出了六单元。
    现在也不过两点钟,外面的太阳很大,六单元的口正好朝南,刚走出来的时候欧阳轩的眼睛被太阳光刺得眯了一下。
    欧阳轩此刻大脑放空,没什么思绪,就是时不时有些画面闪来闪去,一会儿是谢免免白皙的侧颈和乌黑的长发,一会儿是谢免免的妈妈那副仿佛把女儿当作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之前薄棉毛衫底下少女玲珑的身体曲线……
    他揉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最近脑子好像哪里有点问题,怎么尽是关于谢免免的事。
    刚决定不要再想谢免免,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开始想:有个那样的妈,还有个那样的哥……难怪那个小丫头会是那种性格……
    欧阳轩满脑子都是这些关于谢免免的有的没的,完全没注意脚下的现实世界,然后差点被一个拦在路中间的东西绊了一跤。
    好在他平衡能力好,几乎是被绊到的下一刻就摆正了身体,整个人只是微微歪倒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绊倒他的这个东西不就是之前他用来爬床的铁梯子么?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摆个梯子靠外墙上,这要是修什么东西,你用完好歹放起来啊,还不放起来,一直在这竖着!这要是一个不稳倒了,砸到人怎么办啊?还有那么多小孩子呢,也不怕砸着孩子!”
    梯子旁边,六单元的孙阿姨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抱怨,声音还挺大。
    “嚯,欧阳家小子?”孙阿姨逮住了欧阳轩,“你怎么在这哪?”
    欧阳轩道:“我路过。”
    欧阳轩在大院里名声向来不怎么样,不过因为最近的两次事件,似乎口碑有些扭转,院里关于他的八卦从原先的“我就知道欧阳家那个混小子怎么样怎么样”,口径已经逐渐转变为了“没想到欧阳家那个小子还怎么样怎么样”。
    孙阿姨一直冲锋在家长里短议论他人的最前列,自然对这些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也是最近对欧阳轩少许有所改观的人之一。
    不过毕竟欧阳轩这人在院里的形象也这么多年下来了,一时半会比较难以扭转,若是别的男孩子,孙阿姨少不了要拉着人追问两句,再寒暄两句,最好再打听打听两句人家家里最近的大事小情。
    但这路过的是欧阳轩,孙阿姨实在是摸不透这个小伙,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露出一个尽量慈祥的笑:“哦,哦……那你慢慢的……”
    欧阳轩抬起脚准备往前走,想了想,又转头,没什么表情地对孙阿姨说了声:“您忙,再见。梯子我拿走了,我知道还去哪。”
    “啊?……哦,再见,再见,哈哈哈,这孩子,怪懂礼貌的……还知道还梯子……”
    等欧阳轩扛着梯子走远了,孙阿姨才露出了仿佛活见鬼的神情。
    这欧阳家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还有,刚才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他会知道去哪还梯子啊?这又不是他家???
    孙阿姨带着一头脑的疑问,怎么也想不明白,周围也没什么人跟她聊聊,她只能带着满腹疑惑上楼回家了,准备还是想点儿现实的,比如晚上烧几个菜,烧点什么。
    *
    欧阳轩把铁梯子还给了旁边的建筑工地,在工地旁边抽了两根烟,余光注意到有两个建筑工人大哥蹲在地上瞅着他,他随手从掏了两根丢过去。
    工人大哥接住了,挺高兴,朝欧阳轩挥手:“谢了,小老弟!”
    欧阳轩摆摆手。
    其实说是大哥,欧阳轩稍微仔细看了他们一眼才发现,这两个建筑工人也没比他大多少,就是风吹雨淋的,皮肤晒得黝黑粗糙,显得老成了些。
    “小老弟,今天不跟女朋友一起啦?”
    “啊?”欧阳轩被热情的工人大哥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嘿嘿,你们城里人就是容易害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儿都有了。”其中一个建筑工人说道。
    另一个也道:“你别不好意思,你没注意过我们,我们可一直瞧见你呢,你不是跟个学生妹谈恋爱么,天天晚上跟人家一起回家。哎,你俩都是住这个院里的啊?我听说这里住的都是有点来头的人哎,你们这是不是就跟咱们同乡一样,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哈哈,等差不多了就该把事儿办了吧?”
    欧阳轩愣了半晌,嘴里的香烟就剩半截烟屁股,差点烧到他的嘴。
    第44章 旖旎与偏见
    这天, 欧阳轩回了家以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欧阳郑道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天天见首不见尾的,很少在家呆着。说来也是他自己的原因, 本来这两年他都已经退居二线, 不管事了, 但一有点什么人、什么事找上他,他就愣是闲不住。
    当然, 对于这一点, 欧阳轩乐见其成——他恨不得他爹一辈子都别着家才最好。
    欧阳轩下午没什么心情再去何小满店里,难得地在家呆着, 只是他一进家门就进了自己房间。阿姨难得看他这么早回来, 本来还挺高兴, 但瞧着他压着眉目,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识趣地忙自己的事,没打扰他们家这捉摸不定的小少爷。
    至于欧阳轩, 他翘着腿坐在床边,反复回味刚才那工人大哥的话。
    “知根知底, 门当户对”……
    这两个词好像没有一个符合他跟谢免免的。
    要说知根知底,确实院里大部分人家做了这么些年邻居, 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唯独不包括这刚搬来的谢家一家子。要说门当户对……欧阳轩对这词其实挺嗤之以鼻的,但是这会儿他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首先谢家的情况跟他们院里其他人家就比较不一样,但这个不是问题的重点, 什么一不一样的, 大家都是人, 谁也没比谁多只眼睛少只鼻子,怎么就“不一样”了。
    重点是,他欧阳轩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无业游民,是个社会混子,而谢免免是重点中学的好学生,以后可能要读大学的未来知识分子,他们俩这情况首先就门不当户不对。
    欧阳轩无意识地在心里琢磨着这些,等琢磨到了这里,才浑然意识到些许不对来。
    ——什么玩意儿?他为什么要想自己跟谢免免是不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建筑工地的大哥没闹明白他们的关系,他自己怎么还给绕进去了呢?他又没有跟谢免免处对象!
    他揉揉眼角,完全不理解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轩的屋子朝西,下午的这个点开始有了些微微的西晒。
    橙黄色的太阳光被他母亲曾经挑选的白色蕾丝窗帘过滤后,落在欧阳轩的身畔,是淅淅沥沥的,是镂空的,就像冬天市集上卖的麦芽糖画。
    欧阳轩站起了身,走到他的桌子旁边。他的桌面极为干净,一本书都没有,一杆笔也没有,被阿姨擦拭得光可鉴人,一看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的桌面。
    桌上只有一颗奶糖,孤零零地放在角落,这是先前谢免免为了对他表示感谢,半夜两点送给他的那一颗。
    欧阳轩一直把它放在那里,还特地跟阿姨说了,不要动他桌子上的奶糖。阿姨怕欧阳轩不高兴,果然就每天擦桌子都避过奶糖,以至于到现在糖的位置都没有变换过,始终在桌子边沿靠墙的地方。
    好在是这个季节了,奶糖不容易化,这会儿暖融融的阳光落在白色糖纸上,有一点微微的反光。
    欧阳轩随后把他抓了起来,他先前把糖放在这里没吃,是因为他告诉自己他不爱吃糖,但实际上呢,果真如此么?
    他有点不太想承认,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这糖吃了就没了,而放在这儿的话,就还能放很久。
    欧阳轩看着这颗糖,还有它微微透明的白色包装纸,却仿佛透过了它,看到了谢免免桃花瓣似的红红的脸蛋,看到她总是好像盛着水的杏眼,甚至看到她白皙的脖颈,还有细细的、一只手好像就能握住的腰……
    欧阳轩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立时把糖扔下,仿佛这小小一颗奶糖是什么可怕的烫手山芋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赶走脑袋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但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刻意地想要平息的,却总会带着千万倍的能量,雷霆万钧地卷土重来。
    ……
    这天晚上,欧阳轩做了一个十分难登大雅之堂的梦。
    他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但也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以往总做这种梦的时候,他大约只有十四五岁,正是男孩子青春发育的时期,随着身高增长、喉结出现等这些生理变化一同出现的,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旖旎的梦。
    他兄弟何小满是个能搞事的人,别看他脾气跟个面人儿似的,其实最是活络,在“江湖”上到处都有朋友。
    血气方刚的大男孩儿嘛,稍微懂点事的时候,大家也都知道了“那个事”是怎么回事。何小满就带着欧阳轩去那种偷摸开的地下小铺子,那种地方充斥了平常大家接触不到的东西。
    ——描写香艳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小话本,还有一翻开尽是刺激画面的画册,甚至还有能看外国录像的地方,那些直白露骨的画面给其实颇为纯情的欧阳轩造成了极大的心灵冲击。
    当然,是个男孩儿都要面子,谁都喜欢装得一副十分老道的样子。欧阳轩表面上不动如山,丝毫没让何小满看出来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然后转头回了家,一躺到床上,就开始做梦,做各种各样身临其境的梦。
    但是不同的是,十四五岁时做的梦,抽象极了,同样是朦朦胧胧的触碰,同样是如同温热的水流浸润过四肢百骸一般的美好感觉,当时的一切却都只是感官上的体验,从未清晰出现过某一个特定的人的面庞或身影。
    而这次,其他若有若无的东西却仿佛是削弱了些,但梦里那个人桃花似的脸,还有盈盈润润的眼睛,一直到他一觉从梦里醒来,都记忆非常清晰。
    欧阳轩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
    免免这次发烧痊愈得还算快,连头带尾三天时间,她的身体就已经好全乎了,可以正常上学了。
    用刘晓燕的话说,他们家宝贝闺女虽然底子不好,但在他们一家人的努力养育、细心呵护下,后天成长十分地喜人,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病来如山倒的脆弱小妞妞了。
    免免就嘿嘿地笑,她病了一场在家躺了三天,反倒像是把连日来的疲惫都躺没了,精气神也好了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这天早上上学前,她想起来欧阳轩还回来的钱,就把钱揣进了口袋里,跟谢旋一道出门的时候,顺手掏出来给他了。
    “哥哥,那天欧阳轩在医院的医药费,他还过来了,你拿着吧。”
    谢旋都快把这茬忘记了,谢家不缺钱,谢旋跟谢免免自然也不缺零花钱。谢免免还好,她是个节省又爱存钱的小姑娘,谢旋就不一样了,他本身就朋友多,跟朋友出去干点什么,要花钱也很正常,所以谢旋从小花钱就大手大脚,零花钱是向来存不下来的,他也不爱计较。
    所以前几天在医院给欧阳轩垫付医药费这事,谢旋早就已经忘去九霄云外了,要不是免免说,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还给人垫付过医药费。
    “哦哦,是有这么回事。”谢旋想起来了,接过免免手上的钱,“也没几个钱,他倒还挺有心的。”
    恰好这时候萧萧骑着车过来了,他大概是听了一耳朵,一提到欧阳轩,他那个不大灵光的脑子居然忽然灵活了起来。
    “诶?不对啊。”萧萧道,“免免妹妹你这几天不是都在家休息么,他什么时候把钱还来的啊?”
    免免卡壳了一下,尽量自然地说道:“我昨天烧退得差不多了嘛,也不怎么难受了,就一个人在家休息来着,他特地过来还钱的,呃,还完就走啦。”
    “这小子……”萧萧倒也没多想,就是依然忍不住要唾弃欧阳轩一番,“还挺会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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