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晃荡似水泛起波澜一圈圈,少年踏进了暗室,一步步到她眼前。
    此刻已然立秋,再加上屋子的偏僻、晚上也冷得不像话.食盖落在地上,灯也放在了地上。
    长袍披风擦过空气的声音哗啦,榴月抬头,一件带着温度的衣服已经盖在了她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贴在她额头上的手心。
    少年探到正常温度,松了口气。
    蹲下身,动作流畅的将食金打开,边拿边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做的可能没那么好,但我尝了下味道还行…”
    他这边喋喋不休,热腾腾的面已经递到了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榴月跟前。
    夏油照顾人的动作总是熟练异常,每每榴月反应过来,已经跟着此人的思路走了。
    但她这一次格外清醒,抬手推开了碗,也将身上的衣服拿下来,冷静的离开了一直绕在周身的安全感。
    她听见自己问夏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少年放下手里的碗,看着榴月的眼神专注“因为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得时候,我就想娶你,对你好永远永远”
    他直白又热烈,不带任何修饰,甚至语调放的缓慢轻快,要将从前未能完成的全部弥补一样。
    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是硬道理。夏油也不免于俗,他只是想陪着她,仅此而已。
    榴月迟迟没回应,良久眨眨眼,轻声回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尽快离开吧”
    他的话彻底搅乱了她的心。
    起身间被坐地上的少年拽住了手腕,他眉眼无奈的带着宠溺孩童一样的温馨,“那这样,你给我一个吻,我就要这个”
    “…什么?”
    他加大了手间的力道,将人扯进怀里,另一只手护着榴月的脊背,将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拥抱也可以”他压在榴月红透的耳尖说。
    一直怕吓到人,夏油已经忍了两三个月不过分亲近,实在是太太太想念了,他心里被安抚的喟叹。
    还没享受几秒,一下被推倒在地,榴月迅速挣扎的从他身上起来,见动作大的将人代带倒了,一时不知道是伸手还是远离他。
    他低着头发笑,忍不住的肩膀连带着抖动,直到实在忍不住才冲着榴月眉眼弯弯,笑她举止可爱,像个呆呆的兔子。
    榴月很少见夏油笑得这么开怀,甚至见他笑,自己也会心情很好。
    她知道自己这是要栽了,不应该这样。
    后面的后面的也不知怎的,两人就坐在一起吃起了面条。
    面条的味道正好,里头还加了瘦肉与青菜,她吃得很安静,他便笑着看,手上还替榴月端着碗.
    再多吃点,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盘星教的人前几日都被清出了神社,夏油是通过枝桃进来的,在里面躲了好几天。
    也便听说了御巫对她的惩戒。
    榴月摇摇头,少年也不强迫,收了碗放回食盒,又给她递了帕子。简单的整理完,也不见他走的迹象。
    他就这样呆坐在榴月身边、陪着,两个人呆着比一个人独处静思更奇怪,榴月迷茫心里的感觉。
    外头的门没有合上,隐隐约约可见天空,她忽得明白这是夏油特意为自己打开的门。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夜里的星星很少,可今夜并不冷也不暗淡,她又借着余光却与他对上,榴月忙缩回去  ,不敢去触碰。
    待天亮了,身侧那人也就走了.
    一连几月都是如此,日日夜夜她都有人陪伴,直到御巫召见了她。
    各地震情隐约,御巫算到了人间一大劫难,榴月身为扛责的人派上了用场。
    初冬的正午,她穿上了祈祷祭祀的衣裙,冠上金色前天冠,由着侍女做了一长串的洗礼。
    今日民众来得格外多,已经有各处受难,众人都在借着这场献祭、祈求神明.
    榴月已经有五日没见过夏油了,近日御巫把控的过于封闭。她想这一幕见不到,大抵日后也见不到了。
    没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身影,榴月收回眼一步步往台上走,心里忽得沉了下去。高台上只有一位红衣侍从低头捧着神乐舞需要的器具。
    拿起扇子间对视上了少年的脸。
    她怔了会,没料到夏油在这里,他轻声说别怕,对她一如既往的笑,带着抚平一切的力量。
    在嘈杂的人声沸腾下,她似寻到了归处、哪怕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最后两人说了一句话,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这样她才有力量继续下去,榴月想通了。
    少年按着指示退到了高台下。
    白衣红裙的少女独自一人站在了上面,照着往日练习过的动作,铃声清脆跃动,她挥动桧扇展开上头的花朵,扇面的丝带垂落,奢华艳丽。
    少女长裙舞动似蝶翼,人们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彻底安静的看着高台倩影。
    雪渐渐落了下来,扬扬洒洒地铺盖人间大地,本不应该在这个十一月下的大雪,群众们的欢呼更响,台面上终于亮起了耀眼的金光.
    光芒盛起,遮盖了少女瘦纤的身影。
    人们眼见奇迹,大片大片的跪倒拜服,各自喊着心底的愿望,夹杂着争先恐后的希望上苍听到自己的声音。
    夏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就让他比死都难受,这些人都是在庆贺榴月死去,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
    欲望恶心又单一,夏油想自己还真是讨厌这类人,讨厌到每每都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阵法打开,台面张起了一只浴火凤凰,美的惊心动魄。
    少年就在此时众目睽睽地跑上了高台,连风都拉不住他一丝衣角,他毫不犹豫的一而再再而三奔赴爱人。
    御巫惊惶地起身忙喊拦住他!!
    但人距离太近,谁都还未反应下,人已经冲进了阵法.
    然后更大的暖光乍起,金粉似地带着美好祝福伴着风雪与腾空的火凤凰降临人间。
    榴月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挥发出,静静等待死去,她早就接受了这样。
    闭眼间却无端想起了一个人,过往一幕幕去的飞快,短短几月而已,已经胜却多年。她只是歉疚的感慨,长命百岁,是与自己不挂钩的。
    在这最后的祈愿里,她听到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无数祈祷心愿,始终没有听到那一人的。
    榴月在光中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
    在一声高昂的呼喊名字里,她看到了奔赴向自己的夏油杰,他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坦然,义无反顾的冲陷入阵。
    “你不该来这里的?”她难得慌了点神色。
    “你担心我的,对不对”他还一派轻松。
    “夏油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榴月语气带了点斥责,手上稍稍挣扎起束缚。
    得先让他出去!不然…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
    他犹在问,低眉温和的看她“榴月,我不会干涉你任何的选择,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想一直和你一起,死生不论”
    榴月怔住了,他反倒顺当的搂上人,问她疼不疼,怕不怕。
    他的夫人要经历很多很多的生死才走到他的面前,一路的血雨腥风,他真想替她抗下去。
    她长久没说出话,轻叹着,觉得夏油很傻。
    那一晚光芒都未停歇,直直铺展阔向整片大地,无人记得大典上牺牲的两人,只是歌功颂德教会巫女的神力。
    身体感同身受的被剥削掉咒力,他意识也被剧烈的疼痛摧毁的迷糊,可是一点治愈的光点落在了他的唇角。
    暖和的像一个吻。
    夏油颤了颤睫毛,似有所悟,听到了她说,笨蛋。
    他知道是她,试图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凭着意识攥紧怀里的人。
    “夏油,不要执着我了,外面还需要你帮我完善局面,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夏油喉咙发堵,眼前人始终蒙在雾里,他像是半梦半醒间挣扎不出来,良久能开口了,才一字一句的坚定说。
    “你我的婚词,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字不成句却词达真意。
    这让榴月说不出什么绝情话来,只觉得记忆被拉回来了那天,绚烂漂亮的人间喜事。
    “我现在向你赎罪还是来得及的,对吧?”他愿意付出一切的。
    11.10禅院家内宅。
    “瞧瞧今天真是人多啊?”禅院直哉看着闯入的加茂棋、乙骨忧太和一位眼生的黑长发少女。
    加茂棋按照榴月的线索,特意今日来阻止禅位真希与真依后面的命运,本来是应该和顺平一起,但少年正在与虎杖伏黑一起同行。
    加茂棋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扛不住禅院家,才找了去仙台的乙骨他们。
    好在三人汇合的很快,只希望不要太迟。
    “直哉先生麻烦让开,我是奉小家主的命令来带走她的学生们”
    “小家主?呵,这就乱七八糟的加茂家还有她容身的?”
    “行了,不用废话,打了再说吧”里香冷下表情,她最讨厌别人冒犯榴月。
    惩戒室。
    禅院扇将重伤的两姐妹直接丢入室内,像是随手丢垃圾一样轻松。
    哪怕血缘关系上,她们俩是他的女儿,可是双胞胎的术式能力让他无缘家主之位,这是禅院扇的执念与怨恨。
    “做子女的怎么可以拖父母的后腿”他对濒死的两个女儿只有这样责备斥责的话。
    “真希,你拥有的那等力量,大家每个人都有,永别了,我的人生污点”禅院扇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重重的关上大门,内里躲避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咒灵齐齐攀爬到中心的两人处。
    等着厮杀分食猎物。
    安静的、又吵闹不堪的环境里,真依睁开了眼,看向身侧陷入昏迷的姐姐。
    她一向要强,今日是实打实的被击败侮辱。
    但是,真依相信的,始终觉得真希怎么会输呢?
    只不过是…
    带着她这个累赘。
    “我曾经有想过,这或许是你我的结局…”身边诅咒爬行的声音如影随形,这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可现在,有她在身边,她其实就不再害怕了。
    真依低下头,弯下了一贯骄傲挺直的腰背,将额头贴在真希的额头上,手捧着她的脸。
    “糟糕透顶”她呢喃着说。
    真依很早以前就清楚该怎么做了,她只是一直都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很多很多。
    但眼下的局面不得不破,她不想真希和自己一起折在这里。
    以后只能留你一个人了。
    要想有所收获,就必须有所付出,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咒缚,经历过伤痛会使人成长也是同样的道理。
    对双胞胎而言,这种利害关系并不总是对立,因为单卵双胞胎在咒术的范畴里会认为是一个人,她才是一直拖累真希的罪魁祸首。
    她胆怯、懦弱不成事,是她自己不想变强。
    很简单的,只要她死掉,带走真希一切弱点。
    单单仅仅是幻想,她就退无可退的痛苦。
    真依开始发动术式,自毁般的注入真希身上,她紧紧搂着这个姐姐,她许久许久没唤过了。
    与此同时,真依身上散出温煦的暖光,铺盖在两人身上。她并没有死去,或者是死了?
    “你倒是好一番声势”
    真依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的昭笙,此处已经是纯白的空间,不是惩戒室内。
    真希也犹在昏迷,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手紧紧的拽着她。
    “昭笙老师”
    “是我”
    真依后知后觉明白了是很早前昭笙给她的一点咒术护体,所以…
    她早就料到了,还为她们准备了后路。
    真依眼眶发红,嘴上还是生硬的说“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真的要死定了…你都被关进去了…怎么还这么神机妙算…呜”
    她还是忍不住的掉了眼泪,哭着问昭笙去哪里了,她们没有夺回狱门疆,她也没有打过禅院扇。
    她什么都没有做好。
    明明大家都在往前走,连与幸吉都变得很厉害了…
    “怎么会呢?你已经做得很漂亮了,但是真依你还有别的方法”
    少女哭得婆娑,抬头看着昭笙温柔的神色,心里的委屈也越发大,也只有在她面前,她才会这么这么脆弱。
    “那你帮帮…我们吧”
    骄矜的少女也会为了挽救双生的姐姐低头,她不想真希死在里面。
    “如你所愿”
    “等等!”看着昭笙浅淡的影子,真依慌了神要上前拉住人。
    “回去吧,这里都是假的,外面才是真的”
    “那老师呢?”
    “把外面照顾好,能做到吗?”
    真依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明白了点什么。眼前人只是昭笙老师的一点术式凝成的。
    暗室里忽得爆发出来震颤人心的力量,外头走远的禅院扇惊诧回首,而打了一行人的乙骨与祁本也站在了禅院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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