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的很死鸭子嘴硬。
    每次奚行出差都习惯将车留在机场,走到负一层,他拿出车钥匙摁了下:“饿吗,带你去吃点东西。”
    今朝摊开手掌:“车钥匙给我。”
    “你想开啊?”奚行递过去,转身安置好行李箱,他现在也没什么精气神,后自觉上了副驾驶。
    关好车门,今朝迅速点亮驾驶系统,等奚行扣好安全带后,侧过身,也没说话,直接伸手探上他额间,手背碰到的皮肤滚烫,根本不像正常体温。
    奚行随着她动作,蹙起眉,这两天他身体有些昏沉,忙过头也没顾得上,自个儿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但今朝此刻表情实在太夸张,拧眉竖眼的像在看一个自我放弃的垂危病患,那神情又气又急。
    他往后撤了些,不明所以:“你干嘛?”
    今朝确实着急,想起当年急诊室的谢主任,决定搬出来压他:“别撑了,你妈妈这会儿在市一值班吗,我带你去找她。”
    奚行:“……”
    他伸手拉好外套拉链,叹口气,没精打采地靠到椅背,脑袋低了些,碎刘海挡住眸光,眼皮耷拉着,哀叹:“现在去找她也没用。”
    今朝启动车子,瞄准后视镜,一把倒出车位,听到这句话,紧张得拧起眉,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转头看他:“啊,为什么?”
    半响。
    奚行沉着声,还挺无奈:“她是妇科医生。”
    作者有话说:
    今朝:嗯……好像不太合适。
    第78章
    奚家往上三代皆是书香之家。
    奚老爷子是g大终身教授, 膝下有二子,大儿子奚高瞻原也在大学任教,九零年代末, 下海经商的东风吹遍全国,没多久, 奚高瞻辞去教职,投入彼时初冒尖尖角的互联网科技行业。
    第一次创业失败后,奚高瞻得遇大师指点,自知命中缺水需得改名, 有道是:“遇水则发, 三水来财。”于是乎, 奚高瞻毅然将名字最后一个字改为「澹」。高澹, 意为水波高起摇晃, 危机中化水为财源源不断。申请修改户口本与身份证名字时, 需要填写改名理由, 别人的事由多是改姓和名有歧义, 奚高澹的理由是:原名耽误赚钱。
    国内科技巨头信风水的并不少,比起某厂员工入职需要审核生肖八字, 与大老板八字相冲的一率不录的奇闻,奚高澹的改名之举, 并不夸张。就好比某任美国总统相信占卜预言,玄学命理的运用似乎能让信念显化, 二次合伙创业后, 奚高澹的商业风帆越扬越高, 竟真有乘风破浪之势。
    后来行业内一直流传有w高层奚高澹的各种传说, 手段雷厉, 杀伐果决, 早年w集团内部滋生贪腐,面对同打江山的亲信,他也不留情面,挥刀直斩,对外更是以打压收购等雷霆之势对待竞争对手。
    但,人是有弱点的。
    奚高澹的弱点很简单,他怕老婆。奚高澹与谢蕴两人都好拼事业,聚少离多,感情却是意外融洽,结合之初,夫妻俩不谋而合皆有丁克倾向,可惜出了个意外,为二口之家增添了一位新成员。
    那个意外便是奚行。
    向陆明对奚高澹的弱点,听到过一些,半信半疑,所以上飞机前,他试着给今朝发去微信。
    眼下m.x.的d轮融资完成,很快就要递交招股书,启动ipo,向陆明不希望公司静默期结束前,公司再次出现动荡,思索一夜,便想了如此法子,让今朝带奚行去他母亲的医院,运气好的话,兴许能以此反制奚高澹。
    -
    医院晚上最忙活的地方,大概是急诊室。正值换季,伤风感冒的人多,诊室输液区的椅子坐满大半,药水瓶悬于铁架,有精神的病患坐在那儿刷视频打游戏,只要外放声音不大,护士忙不及,也不会去提醒。
    奚行昏昏沉沉靠着椅背,面色仍是苍白,眼皮耷拉看手机,单手飞速敲字,回复驻扎在海市做调试的同事,另一手背扎了针,平放在扶手,药水瓶满满当当挂在铁架。
    在车上那会儿,他和今朝聊了没几句,就睡着了。下车后,今朝拖着他,熟门熟路进医院挂号就诊,她还不忘从车里拿来小靠枕,放到医院的椅背上,让奚行垫得舒服点。
    今朝坐在边上,单手捧脸,睫毛眨了下,没好气地盯着奚行敲手机,等他发完信息,她才冷不丁开口:“眼睛不累吗?”
    凑近能看见他眼球涨开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怎么睡过好觉,闹到高烧,还要看手机,看着都替他眼睛累。
    “累。”奚行摁灭屏幕,迷迷蒙蒙笑。
    今朝摊开手,伸到他面前。
    奚行单手拎手机转了圈,也没犹豫,啪嗒放到今朝手掌上,嘴角微勾,嗓音沉哑:“专题片的首播收视率怎么样,你还没告诉我呢?”
    “你闭上眼睛,我跟你说。”
    今朝收缴手机后,揣进自己兜里,侧身凑到奚行边上,手肘支在椅子扶手,细细声跟他聊天:“负责人说我们专题片第一天播出的收视率水平与前几周平均率持平,但是呢——”
    “嗯?”奚行眼皮轻合。
    今朝卖完关子,小小嘚瑟:“第二天开始,收视率比之前都要高出百分之十,他们官博也收到比较好的反馈,估计选拍的食物都是大家喜欢的,容易引起共鸣讨论。”
    “那也得是你拍得好,功不唐捐。”
    “我确实挺会拍的,出来效果比预计的好,而且我们团队的摄影师也很厉害,钊哥之前是拍过商广的,没想到换个思路拍美食专题,也很可以很朴实,和我想要的风格是也一样的。”
    ……
    今朝说话声逐渐收小,等奚行的眼皮沉沉合上,跌入睡眠,她就收住话音,望一眼墙上电子钟,医生开出的药水需要挂两个小时,不哄他睡着,时间难捱。
    急诊室的病患来来回回,一个满身灰土的工友搀着腿脚淌血的工友进来,慌忙找医生,慌忙缴费,安全帽挂在腰间随步伐慌忙晃动。独自挂点滴的女孩窝在角落位置,不知跟谁在打电话,压着哭腔絮絮叨叨,挨扎针的小孩哇哇大哭,年轻母亲摁住小孩手脚连哄带劝,更多的病患沉于手机娱乐,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今朝坐在那儿,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手上捧着手机便签,时不时敲字记录。过了会儿,她突然发现自己百密一疏,从随身包里翻出保温杯,噔噔噔跑去接热水。
    拐出急诊室,在医院大厅一角找到热水器,她抱着保温杯排在几个人后边。这时,左边兜的手机震动。
    今朝翻出奚行手机,来电显示:爷爷。
    奚行偶尔提过奚老爷子,今朝听得出来他十分敬爱自己爷爷,每隔一两周,都会挑个时间去爷爷家吃饭。
    她抿了下嘴角,接起电话:“您好。”
    “奚崽崽——”
    奚老爷子声音沉厚,语调倒是蛮慈祥,听见女孩子的声儿后,反应很快:“咦,怎么是个小姑娘?”
    今朝斟酌着说:“爷爷您好,我是奚行女朋友,刚才不小心拿了他手机,待会儿见到他,我转告他给您回电话?”
    没想到奚老爷子开门见山:“你们是不是在医院,我看到小向的朋友圈,崽崽怎么了?”
    接水的队列前进很快,这会儿已经轮到今朝,她抱着保温杯,退到侧边让后面的人先接,如实回:“他发烧了,正在打点滴。”
    “我知道了。”奚老爷子很快挂了电话。
    打完热水,今朝又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矿泉水,才走回急诊室,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白大褂站在奚行的座位前。
    今朝加紧脚步跑过去,看究竟。
    白大褂医生的面容异常清丽,以至于今朝看到她第一眼,就被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所吸引,眸光清亮干练,眼周几条细纹也丝毫不影响风韵,这种时间淬炼出的美,反倒令人震撼。
    今朝扫了眼她的白大褂,没挂牌子,只在左边口袋插一支钢笔,见她弯腰,用手背探了探奚行额头。
    奚行睡得不踏实,眼皮翕动。
    白大褂医生收回手,低眼看着奚行,几秒钟后转向今朝,淡声问:“你是他女朋友?”
    今朝点头。
    白大褂医生的眼神也点了点,嘴角挂起笑:“有劳你照顾。”说完,双手插兜往急诊室外走。
    -
    打完点滴回到家已是深夜。
    出差几天,期间刘姐来过一趟,里里外外的吸尘抹洗,现在打开门也不觉有尘味,只是粗心的刘姐忘记关窗,门一打开,对流风迎面扑来,咸咸的海水味。
    奚行将行李箱丢在客厅,走过去关窗。
    他的昏沉褪去不少,但仍是缺觉,回来的路上被今朝灌了整壶温水,浑身暖洋洋,这会儿勾起瞌睡虫,眼皮快要支棱不起来了。
    今朝坐在沙发,打开袋子,仔仔细细地看医院开出的片剂,没有要走的意思。
    关完窗,奚行单手支腰,人倦马疲地看今朝一眼,自个儿倒是不饿,差点忘了女朋友陪他折腾一晚,也没吃饭,他伸手揉一把今朝脑袋:“冰箱有速冻虾饺,你自己热一下吃?我困得不行,准备洗澡睡了,你今晚——”
    他顿了下:“要不要留下来,反正我床挺大的。”
    今朝催促:“你快去睡吧。”
    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热水冲到平阔胸肌,顺腰腹淌下,在花洒下站了好一会儿,奚行都没动,想起医院的事儿,有些愣神。
    谢蕴和今朝说话时,他已经醒了,只是没睁眼。算起来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母亲,即使同在一个城市,母子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通常只在爷爷家聚餐时,谢蕴和奚高澹会过来,平时他们不提见面,奚行也不提。
    他挺擅长消化,父母对他感情淡薄这件事,当年谢蕴为了看顾他,提前调动回湾市,错过一次晋升机会,后面的升职历程也不是那么顺遂,对于要强的她而言必然是个打击,至于奚高澹,相处最多就是带他去公司上班那几年,每次奚高澹一进公司就扎进工作,让六七岁的他自己玩,大概事业是更重要一筹的。
    洗完澡,奚行套上长袖衣裤,沉沉踏踏地往卷进被窝,合上眼却难以熟睡,半梦半醒间,回到七岁那年。
    也是发烧生病。
    那时他在爷爷家,由阿姨看顾,难受得厉害,闹着打电话给爸妈,奚高澹接通电话安抚两句就着急去开会,谢蕴倒是耐心听他撒完娇,然后特别客观理性地告诉他,吃完药睡一觉,病就会好。后来高烧不退,阿姨送他到市一医院打点滴,谢蕴穿着白大褂,急急忙忙来急诊室。
    他脑袋疼得厉害,委屈巴巴地撒娇:“妈妈我好难受,你可以坐这儿陪我吗,妈妈我想吃虾饺。”
    谢蕴听他闹完,哄两句,抽出钞票让阿姨在回家路上带他买虾饺,然后摸摸他脑袋就走了。
    后来,他没有再因生病闹过要父母陪,他知道,那没用。
    ……
    客厅里亮着灯,岛台上放有一袋刚送来外卖,今朝站在厨灶前,正掀开锅盖往里瞧,手上拿一只不锈钢汤勺搅啊搅,突然听到有人问。
    “还没吃饭?”
    奚行穿着睡衣出现,人松松散散靠到岛台背,拿起她在医院灌水的保温瓶掂了下,发现已经灌满,仰头喝了口,朝她扬下巴问。
    “你醒啦?”今朝斜放盖子,得再焖会儿:“我吃完了,想让你喝点粥,不然你得饿整晚。”
    奚行捞过外卖袋:“外卖吗?”
    “啊不是……”
    今朝叹气,坦诚说:“我没煮过粥,见它突然溢出来,以为不要得了,就熄火喊外卖送了个白粥来,结果我清理灶台发现,好像除了泼出来的部分,锅里的还能要。”
    她夺过外卖袋,指了指汤锅:“你吃我煮的吧,应该不难吃,我刚才百度过了,只要没糊底就能吃。”
    她说话时眉毛微微扬起,像是刚做完一场化学实验,非要老师来评个成绩高低。
    奚行原本情绪不高,看到今朝讲说的神情,心里的拧巴结突然松开,嘴角勾着嗯了声,安然坐到岛台边,看今朝给他盛粥。
    热粥盛在一个大汤盆里,薄薄一层,奚行吃完一层,今朝勤勤恳恳往盆里添一勺,那模式,多少有点像饲养。
    吃到第三勺时,奚行掀起眼皮,看了眼今朝,没忍住伸手夺过她手中汤勺,无奈扯嘴角:“我自己来,你歇会儿。”
    今朝叮嘱:“那你慢点吃别太急,刚才百度说有人吃粥吃太急,烫坏食道喊了120急救,挺麻烦的。”
    奚行:“我只是发烧,还没烧坏脑子。”
    今朝:“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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