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子葵应了,脸上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复看见了,却也没问。
    他回宫里,林子葵留在秦淮河畔,没有唱曲的声音,河上春寒料峭,冷清萧瑟。
    谢老三给林子葵换药,冲洗眼睛:“右眼其实已无大碍,你这觑觑眼,回头给你换药慢慢再调理,彻底恢复,不好说,但定然比之前要强。”
    “多谢谢先生。”林子葵仰着头任由他给自己换药,蒙上纱布,一点挣扎反抗也没有。
    末了,谢老三:“好了,你右眼可以睁开了。”
    林子葵慢慢睁开眼,眼里刚洗过,含着湿润的水意,慢慢地眨眼。
    谢老三低头看见了,心说照凌小子这么痴迷,不是没原因的。
    样貌好,学识好,性子也好。
    林子葵似乎有问题想问他,喊了声:“谢先生……”
    “嗯?你可有话说?”
    “有一个,”林子葵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着还是出口了,“您是照凌的师兄,那他,是您师弟?”
    师弟。
    这问法很委婉了。
    谢老三可不敢回答,他不敢管萧复的事,怕自己这一漏嘴,吓跑了林子葵,萧照凌发疯怎么办。
    前几天发疯要杀文泰帝,居然是因为林子葵要考试。
    这林子葵要是跑了,会发生什么,谢老三不敢想下去。
    所以他也说得委婉:“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不过他幼年中毒,导致失去了味觉,这行医一道,也不适合他,所以我师父又给他找了位师父,带他练武,他武艺还算不错,偌大江湖年轻一代里,也是翘楚的。”
    林子葵一只乌黑眼睛望着他,听得表情愣愣的。
    “他……没有味觉?”
    “你不知道啊?”谢老三才惊觉自己说漏嘴。
    “我以为,他是挑食,不爱吃饭,所以总琢磨着给他买些好吃的。”林子葵声音低落下来,表情怔着,好似突然明白了,为何萧照凌总是什么东西只吃一两口了。为什么那天他亲自己一下,就笑得那么开心,说知道什么是甜味了。自己甚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
    “……那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谢老三连忙道。
    “嗯,我晓得。”
    谢老三:“照凌这人,性子毛病,虽说是很怪吧……”
    林子葵接话:“不怪啊。”
    谢老三:“呃,好吧,不怪。”林子葵不愧是半瞎子啊,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谢老三继续道:“他对你也是真好。”
    林子葵点头,萧照凌的好无处不在,这也是为什么林子葵不敢问他,反而旁敲侧击,来谢三爷这里打听。
    他怕自己问出口了,一切就变了。
    林子葵忍不住叹气,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谢老三收拾药箱出去,出去前说了句:“小林公子,你若是要躲着他,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找到,隐姓埋名,若让他找到你,你躲不掉的。我这话,你听了就忘吧。”
    “……多谢先生告诫。”
    谢先生关上门出去,林子葵沉默地坐在榻边,直到墨柳进来,说:“公子,贡院怎么关门了啊!我看见告示了!”
    “嗯,关了,是好事,”林子葵坐得很直,“春闱推迟了,之前薛相爷辞官回乡,行止观一别,我此行也要回淮南一趟,去他那里学习。”
    墨柳高兴了起来:“要回凤台县啊?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就……这几天吧,等照凌回来,我同他说一声,我先回乡。”
    墨柳点点头,这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了:“记得咱们来金陵时,身无分文紧衣缩食的,结果现在行囊都多了一大堆,都是萧姑娘送您的,衣裳,小风车,棋具,发冠,玉簪,古琴谱,这都带不下了……”
    是啊,太多了。
    林子葵轻声说:“留着吧,不带了,还要回金陵的。”
    墨柳“哦”了一声:“有道理,那我先收拾收拾书……”他正要去收,林子葵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打住:“等等,墨柳,我来吧,我正好……也没事情做。”
    他想起来,萧照凌还落了几本秽书在自己这里,那书断不能让墨柳瞧见了。
    萧复回到宫里,才听得消息。
    梁公公说:“皇父,赵王听说云南王三万兵马来了,就直接打道回府了。不过差人给先帝,带了封信,让先帝务必回一封给他。”
    文泰帝死了,萧复把信拆开看了,不出他所料,是让宇文铎帮他找到赵小王爷。
    还说:“小儿人在定北侯手中,生死不明。定北侯意图用小儿来要挟为兄,为兄此来带兵,也是为营救小儿,我已退回桐木关,等陛下将我儿救出,为兄立刻返回封地,决不食言!”
    赵王想要皇位,但儿子在他心里,一样的重要。
    萧复看完,就从御书房那堆奏章里,翻出了一大堆有宇文铎笔迹的折子。
    “梁洪,去找几个翰林来。”
    梁公公应道是,随即下去。萧复坐下来,先找了纸笔,唤来小太监磨墨,写:
    “赵王,小王爷的事朕记下了,你三日内退回封地,不退,死。”
    很快翰林来了,萧复拿出奏折丢给他们:“照着写。”
    翰林院的几个老头子发着抖,一个不敢写,萧复让人拖出去了,让他滚回翰林院。
    剩下的硬着头皮写了,中间有不认识的字,问萧复:“千岁,这是哪个字啊?”
    “你不识字,封地的封。”
    写得太难看了,翰林一时没认出来。
    几人写好,萧复拿给梁洪看:“梁公公,哪个最像宇文铎的笔迹?”
    摄政王办事实在果决,梁洪心底惊诧不已,若萧复要这帝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梁洪选了一个,又说:“千岁爷,不过,这有些不像先帝的语气。”宇文铎哪里会那么直截了当的说让赵王死。
    “不像就不像吧,”萧复并不在意,“就让他猜,他这么多疑的人,不是要猜到睡不着觉?若是进金陵,就是造反,正好将他杀了,他要是不敢进,就滚回老家去。”
    梁洪:“可万一赵王他……回藩地起兵。”
    萧复声音冷:“起兵造反?本王就先把他儿子杀了祭天。”
    此时,赵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皇宫固若金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赵王安插在宫里的奸细,昨晚就被揪出来处死了。萧复是宁肯错杀,也不错放一个,皇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到现在赵王什么消息也没有,眼看城门封锁,黑云压城,赵王忧心忡忡,估摸出了几种情况。
    一,徐徽得手,文泰帝驾崩。
    二,事情败露,徐徽招供。
    三,徐徽反水,这是一出空城计,故意诱自己入城来个关门打狗。
    如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又担心儿子被定北侯抓了严刑拷打,吃了苦头。
    夜幕深了,但还要许多事要萧复去处理。
    自己在宫外那会儿,萧太后伤心欲绝,下懿旨要徐氏给文泰帝陪葬!赐她三尺白绫。将徐氏之子宇文煊关进冷宫,罚他禁闭三年,不得外出!
    这懿旨已经下了,萧复问了一嘴:“二殿下呢?”
    梁公公偷瞄了眼萧复的脸色,说:“许是……已经搬到冷宫了。”
    “徐氏呢?死了?”
    “应当是吧。”
    萧复思虑道:“梁洪,你去看一眼,若徐氏还没死,暗中将她送到宁古塔去,找人看着她。”
    梁公公一惊。
    宁古塔向来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摄政王竟然要留徐氏性命?
    梁公公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还一路高升到了御前大总管,梁公公一向最懂察言观色,但他只看不说,揣摩着摄政王这意思,难不成,是有立二殿下为帝的意思?
    果不其然,萧复又问了:“二殿下在冷宫,可有人伺候?”
    “只有一个冷宫的洒扫太监伺候,要不奴才给二殿下派遣两个宫女嬷嬷去伺候着?”
    “不必,”萧复没抬头,“这苦让他受着吧。”
    到了后半夜,萧复还没睡,坐在案前看没处理的奏章,看得烦了,这皇帝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御前站着的小太监已经在偷偷点着脑袋,打哈欠了。
    寅时四更过,萧复就出宫了,让梁洪:“明日下午申时,本王再回宫。你把大殿下和三殿下,四殿下,都带到骑射场去,本王要考他们武功。”
    马车将他送回秦淮河,萧复一上船,听见动静的金樽就醒了,穿着中衣推开门,抬首望向清晰的月光:“侯爷这个点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萧复解开披裘,江水的凉意拂了上来,“今晚林公子跟你下棋到了几时?”
    “您不让我下,我亥时三刻就不跟他下了,不到子时的。后来林公子就在被窝里挑灯看书了。”
    “没让书童给他念么,在被窝里看?”萧复稀奇了,“他看的什么,又是诗经?”
    “不是,是话本子。”
    “话本子?”萧复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什么话本子,有字的,有图的?”
    “就是……”金樽说不明白,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这方面他又不懂,道,“林公子看完就把书放回去了,我看见了,就是先前武哥抓来那个先生画的,两个人,这样这样的。”
    他两只手卖力比划着,萧复抬手按下去:“好了,别比划了,我知道是什么了。”
    这个林子葵。
    檐廊下挂着的花灯轻轻摇曳着,晃荡出江波的影子,萧复摇摇头,笑了笑,又问了句:“他看了多久?”
    金樽如实说:“在被窝里看了半刻钟不到,后来放回去,又翻开看了几眼。还说……说有辱斯文,然后就把自己埋被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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