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会在早晨看见何以辰。
    李礼坐在中岛前喝咖啡,看着何以辰如游魂般,从房间出来往浴室方向走,不久后又走回自己的房间。
    不知是人还没有睡还是正在半梦半醒间。
    李礼一直以为,他们相拥之后,会延续至天明。但往往一醒来时,人总不见踪影,一切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如往常,他在早晨独自喝了一杯咖啡后出门上班,夜晚下班回家,会看见何以辰坐在餐桌前等待。
    说不上来,不过感觉变了,李礼不禁想,他们之间瀰漫着要让人窒息般的甜腻。容易让人兴奋、期待与幸福,可是全都滞留在体内,无处宣洩,直到不断累积至心被狠狠地挤压,成了一种痛。
    是他还是何以辰变了?
    生活仍一如往常。
    「好慢喔。」如果比预计的时间晚回家,何以辰会这么对他说。
    「我有买冰淇淋。」早一点回家,李礼会带上惊喜。
    「今天吃咖哩喔。」何以辰总是会先说今夜晚餐的菜色。
    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窝在沙发上吃着冰淇淋看电视。
    没有改变的笑容!李礼定眼凝视着何以辰。这个人,总是在很奇怪的点上大笑,喜欢看影集。可是,他并不讨厌自己的生活多了这份特别。
    一切一如往常,李礼不禁想。
    然而,何以辰对于他们之间,隻字未提。
    松了一口气吗?其实提心吊胆的是自己,李礼无法否认。
    但提了又如何?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认真就输了、在意就输了!
    不—
    不是不在意、不是不认真。而是他们隐隐约约都知道已经变了,心照不宣地默认着、隐藏着这个秘密。
    李礼说服着自己。
    究竟是谁变了?
    抑或是两个人都改变了?
    假日的早晨,何以辰多半会比平时早出没在客厅。因为,李礼也在。不习惯吃早餐的李礼会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在一旁吃着麦片的何以辰则看着李礼正在看的报纸。
    举起报纸阅读的李礼看着内页两版,何以辰就看外面两版。
    然后,早餐时间结束,李礼会继续读书,何以辰就洗着自己的衣服、偶尔打扫自己的房间忙进忙出。
    李礼喜欢看着何以辰奔走的模样,让整个房子充满生活感。
    一日,一大早何以辰就换上外出服。
    「要出门啊?」李礼见状问。
    「我想去行天宫收惊,最近觉得自己太倒楣了。」何以辰说,细数他不是得了急性盲肠炎开刀就是小车祸受伤。
    「我载你去吧。」李礼主动说。
    何以辰有些讶异,仍说:「不用,行天宫搭捷运就到了。」
    「我带你去另一处的行天宫,我很喜欢的地方。」李礼说。
    那里是行天宫的北投分宫,走上公路,沿途淡水河关渡美景,一路行驶到所在地,庙区广大,在附设停车场停好车,走上阶梯,是一大片青草地与造景,往前走,穿越日、月门,映入眼帘是宽阔的前殿与雄伟精緻的庙宇建筑。
    假日时,人潮也不会拥挤,庄严祥和而清幽,让人的心灵感觉到平静,所有的纷纷扰扰都能获得沉淀。
    何以辰走在大殿内,忍不住大吸一口气。
    「觉得焕然一新了吗?」李礼说。
    「我以为你是不会来庙宇的人。」何以辰有感而发说。
    「为什么?」李礼反问。
    「就有这种感觉。」何以辰轻描淡写说。
    「其实,这里也是有人带我的。」李礼坦然说,他怀念地环顾四周,「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何以辰看了看李礼,没有多说什么。
    「去排队吧。」李礼说。
    前方有两位师姐在为民眾收惊。
    「你呢?要掷爻求籤吗?」何以辰问。
    灵验的行天宫总是有着许多前来求籤的信徒。
    「不了。」李礼说。
    何以辰又看了看李礼,然后说:「我也没有打算要求籤。」
    「我可以等你。」李礼说。
    「我害怕。」何以辰突然说。
    「为什么?」李礼好奇问。
    「如果得到的籤非内心所希望的,难道就不做了吗?」何以辰不禁说,「也许,不知道比较幸福,还可以盲目地衝。」
    「人还真是矛盾。」李礼意味深长说,「就是不想要继续盲目才需要解惑。可是,终究想做还是会做下去,执迷不悟,直到盲目终将成为事实,恍然大悟后,再怎么悔恨,我想就算能重来一次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依旧迷惘。」
    「不过,倒是会想问无关紧要的事。」何以辰说。
    「无关紧要是什么意思呀?」李礼说,「既然不重要那还问。」
    「我是说,就算求到下下籤也没关係的事啦!」何以辰解释。
    「真正重要的事会无关紧要吗?」李礼问。
    「重要的事也有分想逃避的跟不会逃避的,不会逃避的事,不论什么结果都会接受;想逃避的事,也许都不知道、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他们之间,算是让人想逃避的吧!不知道也许真的比较好。李礼心有戚戚,然后说:「快去排队吧,现在的人龙越来越长了。」他看着前方的队伍说。
    「你呢?」何以辰好奇问。
    「我在这周围走走。」李礼示意说。
    何以辰看着李礼,本来想说,要等我哦,话到嘴边,说不出口,随即他便默默到收惊区排队。
    李礼则顺着檐廊走到前殿,再从另一方向绕回大殿,突然停下脚步。他其实没有想过会再见面,明明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他没有多想,他并未曾再想起关于两人的回忆,只是随心所欲沉浸在清幽平静的氛围里,沐浴在晴朗的阳光之下。
    可是,他万般没有想到会再见面。
    毫无心理准备,他完全措手不及。要逃吗?为何要逃?要打招呼吗?为何要打招呼?
    在某一瞬间开始,他们的关係已经成为陌生人。
    李礼要走到领籤处前,眼睛瞥见一名男子,一边专注看着籤诗走了出来。
    熟悉的身影。
    李礼不禁想,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他想挪动脚步却徒然,只能傻傻地佇立在原地,直到对方终于抬首,发现了他。
    多年不见,时间似乎没有冲淡那令人隐隐发疼的回忆。已经不痛了,老实说,已经没有当时的痛,可是感觉依旧在。
    一样的震惊,但比他多了从容,李礼想,对于应对进退,他永远不及对方成熟,甚至还能莞尔笑着打招呼。那人泰然朝他一笑,然后像是刻意不与他错身而过,往反方向离去。
    这时,从离去的背影前方,李礼看见迎面走来的何以辰,一阵激动。
    何以辰从李礼不对劲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不禁转头看向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带着疑虑与困惑。但李礼的反应,让他明白了。
    谦赫。
    不经意听到的名字。
    何以辰以为那已经是回忆中的人了,没想到却扎扎实实出现在现实。
    「再亲下去,都要被亲笨了!」
    「谁说的。」看起来略显青涩的李礼坐在床上,抱着一名男孩说,不顾对方的话,又亲了亲那白嫩的脸颊。
    「再亲下去,书都不用唸了。」跨坐在李礼身上的男孩,下来后,坐到书桌前。
    「谦赫,你还真是认真。」李礼遂也离开床,经过书桌时,摸了一下名为谦赫的男孩的头,然后才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
    「本来就是来你家唸书的啊。」谦赫说,「每次来你家,都让人惊叹,有谁的房间大到堪比一般人家的客厅,而且还带一套卫浴。」
    「我妈爱浮夸啊!」李礼说。
    「那你妈一定很不喜欢我。」谦赫哀哀地说,「不论外在再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我是穷小子的事实。」
    「家世背景就不提了,就算你长得再帅也没用,光是你的性别是男的,就已经不行了。」李礼老实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谦赫问。
    「因为我爱你啊!」李礼一脸深情说。
    「爱什么爱啊,明明就还是个小屁孩。」谦赫笑了笑,不领情地说。
    「这小屁孩可是财团的少爷喔。」李礼得意说。
    「不要把我当灰姑娘。」谦赫没好气地说。
    「我没有。」李礼急忙解释。
    「但你明明是财团接班人,为何要来读医?」
    「有一身专业,就能活下去。」
    「说得好像你会被家人赶出去。」谦赫随口说,话说出口才恍然大悟。
    「我不是说了吗?」李礼莞尔笑笑,「我爱你啊。」
    「傻瓜。」谦赫百感交集,「你以为你在玩什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游戏嘛!」
    「我可以为了你,放弃江山不要。」李礼承诺说。
    「你都靠这招骗男人吗?」谦赫嘴硬地说。
    李礼笑了笑,起身走到谦赫的面前。
    谦赫顿时一惊,直呼:「等等,你要干嘛?」
    李礼双手扶着椅把,弯身与谦赫面对面,柔声问:「你干嘛紧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以为你要来下跪求婚。」谦赫尷尬地说。
    「真的吗?」李礼哈哈笑着反问。
    「什么真的假的,不是就不是啊!」谦赫挑高声说。
    「可以喔,要我现在求婚可以喔。」李礼认真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谦赫不禁说。
    「因为我爱你啊!」李礼仍一往情深地诉说着,但他不解谦赫为何不悦。
    「不要,我不喜欢你这样。」谦赫直接说。
    「为什么?」李礼反问。
    「因为你做到傻了啦!一直亲一直做,明明都要考试了。」谦赫显得焦虑。
    「因为爱,所以才一直想亲想做啊。」李礼笑着说。
    「可恶,为什么这样的你,还比较聪明!」谦赫不甘愿地直呼,像为了嘲讽自己,故意喊:「学长。」
    李礼哑然失笑。
    「可恶!」谦赫抓着自己的头懊恼,「明明就是同学啊!谁要我重考一年。」
    「别这么说啦。」李礼安慰说。
    「所以,现在开始不要吵我,要认真唸书了。」谦赫坚定地说。
    「亲亲也不行吗?」李礼调皮问。
    「不行!」谦赫坚决说。
    李礼看着谦赫,笑了笑。
    但这笑容的背后,立刻浮出母亲的脸。
    「那个男孩,你不要跟他走太近。」郑丽美对自己的儿子李礼严厉地说。
    「你不要管我。」李礼反抗说。
    「不要管你!你知道现在大家传成怎样吗?」郑丽美大声说。
    「怎样?」李礼反问。
    郑丽美说不出口,反而说:「以后是要接公司的人,跟他走在一起,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我不会在公司工作的,我现在是医师。」李礼篤定说。
    「你不接,那公司之后要怎么办?就只有你这个儿子啊。」
    「姐比我适合,她现在公司做得很好啊!」
    「她日后是要嫁人的。」
    「那又怎么样?」
    「传统就是这样。」郑丽美强势说,「不管如何,你要当医师,随便你。但结婚的事不能丢面子,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妈!」李礼喊。
    「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郑丽美说,严厉地瞪着李礼,斥声着,「不要丢家族的脸。」
    为什么会有你这个不良品!郑丽美的声音一直回盪着。
    「我们到国外生活吧,谦赫。」李礼说。
    「为什么这么突然?现在才好不容易成为医师稳定下来了。」谦赫不经心地说,他正在看书。
    「到国外仍旧可以工作啊!」
    「嗯。」谦赫应了声,听起来不像是附和。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李礼反问。
    「不想的话,现在怎还跟你在一起。」谦赫不以为意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礼有些慌乱。
    「那是怎么了?」谦赫终于正视李礼。
    「你能不论面临到什么考验,都能坚定不移说,会跟我在一起吗?」李礼哀哀地问。
    谦赫终于听出端倪,「你家人果然说了什么吧!」
    「他们不可能会理解。」李礼失望地说。
    「所以,你要我跟你到国外生活,不就是私奔吗?」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李礼真切地说。
    谦赫陷入沉思。
    李礼仍然相信着,「不要我去接你的话,那我们在机场见,我会等你。」他深信不疑朝着电话里的人说。
    可是,等了一夜又一夜,永远只有李礼一个人,站在偌大而冷清的机场里。
    李礼瞬间睁开了眼睛,恍如隔世,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人是待在家中,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窗外,天色已暗。
    好久没梦到如此清晰的梦,李礼想,还以为会掺杂着光怪陆离,竟然格外的真实,他缓缓坐起身,发现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仔细一看,不知何时,他身上多了条被巾。
    他以为何以辰在生气,从行天宫回来时,就不太搭理他。是什么原因,大概也能猜出来。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是面无表情的人。在那次机场私奔失败之后,他便不爱将情绪写在脸上,他想这么做的话,总有一天,会把不愿回首的曾经,不只要成为回忆,甚至要成为秘密。
    比起后来在机场被家人带回家的丢脸之外,更伤人是,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他并没有强迫对方,他以为他们拥有相同的想法。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秘密都该被埋葬的,结果轻而易举就被挖掘出来,然后他仍然陷在其中,没有释怀。所以应该是察觉了,当时他的反应和他的表情,一定全都没有掩饰。
    这时,何以辰从房间出来,意外和李礼打了照面,却下意识地撇开头。
    分明就是在躲他啊!李礼想,遂出声喊:「过来。」粗哑的嗓音听起来像在命令。
    何以辰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还是朝李礼走来。
    李礼抓住何以辰的手,将人拉低,与自己面对面。
    何以辰睁睁看着李礼。
    把人喊来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翻腾,千言万语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两人对视许久,何以辰于是想要抽身离开,李礼见状,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我下麵给你吃。」
    「我下面给你吃。」一脸诧异的何以辰像鸚鵡般复诵一次。
    「我下麵给你吃。」李礼自己也重覆说了一次,似乎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我下面给你吃?」这一次,何以辰反而是在确认问。
    「我下面给你吃。」李礼好像搞懂其中微妙的意涵了。
    「我下面给你吃。」何以辰也确认了意思。
    两人不约而同脸朝下看着李礼的下面,又同时面面相覷。
    「要吃吗?」李礼反问。
    「要吃吗?」何以辰喃喃地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也带着一丝难为情,懵懵懂懂就说:「好像要吃也可以。」
    「吃什么?」李礼似乎也开始带着困惑。
    「下面。」何以辰害羞地缓缓说。
    「真的吗?」这次换李礼一脸吃惊了。
    「什么?」何以辰被李礼的反应搞糊涂了。
    「你想吃下面?」李礼乾脆直接问。
    何以辰顿时脸红,着急说:「什么我想吃下面!明明是你要我吃下面。」
    「所以,我要你吃下面,你就会吃下面?」李礼说,语气玩味。
    「什么啦!」何以辰被搞到一头雾水。
    「那就吃吧。」李礼故意逗何以辰说。
    「现在?」何以辰不禁问。
    「对呀!」李礼语带肯定地说。
    何以辰看着李礼的表情,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为了气势上不输人,于是说:「吃就吃呀!又不是没吃过你的。」然后,他伸出手,要往李礼下面探去。
    李礼顿时牵住何以辰的手。
    何以辰睁睁地看着李礼。
    「走吧,我去煮麵给你吃。」李礼从沙发上起身,牵着何以辰的手往厨房走去。
    「什么?」何以辰还一脸傻呼呼的。
    「要吃晚餐了,你不饿吗?」李礼反问。
    「所以刚才是戏弄我的吗?」何以辰仍搞不清楚。
    「是语意上的误解。」李礼解释。
    「原来如此。」何以辰恍然大悟。
    「所以,我要你吃,你就会吃啊。」李礼若有所意地说。
    「吃什么?」何以辰学乖了,知道曖昧不明的话要先问。
    李礼却没有回答,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何以辰的头。随后,他松开牵着的手,一个人逕自走到食品柜前,拿出了几包泡麵说:「来煮拉麵吧。」
    何以辰一时还沉浸在刚才李礼摸他头的举动,可是立刻就打起精神,走到李礼身边,若无其事地说:「不就是泡麵吗?」
    「才不是只冲热水那么简单。」李礼说,「最棒的是可以放入自己喜欢的食材。」
    在小汤锅里倒入油,并依序放入肉片、切成条状的红萝卜、白菜拌炒,食材稍有软化后,倒入适当的水,加入泡麵调味包,待汤滚,放进泡麵块,紧接着等待一分半鐘。
    「计时。」李礼突然对何以辰说。
    何以辰吓了一跳,连忙问:「要这么精准吗?」他手忙脚乱地找厨房计时器,最后在冰箱上找到,又是一次手忙脚乱地探索,「计时器要怎么用?」
    「你竟然不会用计时器!」李礼不禁说。
    「那你又会用了吗?」何以辰反问。
    「你不是会烹飪?平常看你煮得很顺啊!」李礼看着何以辰说。
    「我才不需要计时器,目测个大概就好。」何以辰把手中的计时器递出去,「那你来弄嘛。」
    李礼却装傻撇开头,「我看我们刚才聊天这么久,应该有一分鐘半了吧。」话说完,他随即走到冰箱拿出两个生蛋,打入汤锅中。
    「结果,你还是没用到计时器啊!」何以辰见状说。
    「不,蛋打进去后,还要再等一分鐘。」李礼说。
    「那要再计时吗?」何以辰问,计时器还拿在手中。
    「现在应该已经过三十秒了吧?」李礼推测。
    「你也不会用计时器吧。」何以辰挑眉问。
    李礼下意识避开何以辰投射而来的视线,用筷子搅和了一下锅中的食材,「我想应该差不多了吧。」
    何以辰半信半疑,直说:「还是试吃一下麵条,看煮熟了没。」
    「真是好主意。」李礼说,夹起一根麵条试吃,「应该可以了吧。」总结如此。
    「我来拿碗。」何以辰说,从厨柜拿了两个大汤碗。
    李礼接过汤碗,开始盛麵。
    这时,门铃声响起。
    「会是谁啊?」不速之客让正跟麵条奋战的李礼有些不耐烦。
    「我去开门。」何以辰说。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是名看起来十分贵气的妇人,俐落的短发,搭配锦锻小洋装,拎着鱷鱼皮小提包。
    何以辰马上就猜出对方的身份,妇人的眉宇间和李礼十分相识,不说话时的严肃,让人敬畏三分。
    所以第一时间,何以辰惶恐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千辛万苦盛好麵的李礼,此刻正好走来,「谁啊?」话说出口的当下,也看到门外的人,随即扳起脸孔,喊了声:「妈。」
    三人走到客厅,气氛一直是紧绷的。
    「你要喝点什么吗?」李礼问。
    「不用了,话说完,我就离开。」郑丽美说,锐利的眼神却直瞅着何以辰打量。
    「有想说的,直接打电话就好了。」李礼说。
    「那又是谁都不接我的电话。」郑丽美质问。
    「我没注意到,我很抱歉。」李礼解释说。
    「算了,反正我也是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丽美话中有话。
    「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李礼多少知道也是为何以辰而来,为了消弭可能所带来的伤害,他加紧对话节奏,尽量主导话题,避免节外生枝。
    「你玩男人的癖好也该适可而止吧。」郑丽美说。
    李礼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觉得他低估母亲了。
    「看起来很年轻,成年了吗?」郑丽美问。
    「大学毕业了。」何以辰说。
    「是嘛!至少成年了,闹起来也不至于太难看。」郑丽美说。
    「你来就是要说这个?」李礼努力压下一触即发的怒意。
    郑丽美看了李礼一眼,从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我帮你安排了相亲,这是女生的资料和联络方式,已经跟对方说好了,还蛮满意你的,就看要约何时碰面。」
    「我不会跟她见面。」李礼坚决地说。
    郑丽美见李礼不收下信封,便自己放在咖啡桌上,「这是你生为儿子,身为家族长孙的责任,都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生子,成天跟男人廝混在一起,传出去会有多难听。」
    「我无所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礼坚定说。
    「你无所谓,但整个家族都在看,你要爸妈把面子放在哪里!」郑丽美挑高声问。
    「那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李礼语调也随之提高。
    「这是你为人子该说的话嘛!」郑丽美斥责说。
    「我不会改变的。」李礼丝毫不退缩。
    「我也不会承认的。」郑丽美说,看向何以辰,「不可能承认你们的关係。」
    「无所谓,反正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李礼说。
    「你不要想得太天真。」郑丽美冷声说,「我话到此,相亲时间我就自己定了,再通知你,不要不接我电话。」她话一说完,不待回应就昂首离开。
    李礼颓然坐在沙发上,表情凝重。
    何以辰踉蹌了几步,他以为自己会当下腿软。
    片刻之后,李礼才回过神,「啊,要吃麵。」他起身要到中岛时,看着何以辰佯装若无其事之下的眼神,隐隐透露着悲伤。
    「好。」何以辰回答,默默跟在李礼身后。
    他们安静地吃着麵,吸吮麵条的声音反而变成对话。
    好吃!何以辰心想,但没说出口。可惜的是,明明会更好吃,但麵糊了。
    晚餐结束后,何以辰负责收拾洗碗。
    李礼则坐在客厅沙发,一脸严肃,信封一直原封不动。
    何以辰缓缓走到李礼的身前,心想该怎么安慰。
    李礼倾身向前,环腰抱住何以辰。
    「好唷!」何以辰突然说,低头看着李礼。
    「好什么?」李礼抬首看向何以辰,不解地问。
    「吃下面就吃下面。」何以辰带着一丝羞涩,乾脆地说。
    「下面?」反应不过来的李礼,愣了一下。
    「听不出来就算了。」何以辰笑说。
    「好。」李礼见状,不管是什么,立马直觉反应说好,「好好好……」他一鼓作气接连说。
    「你太夸张了。」何以辰笑了笑,伸手抚上李礼的脸颊,爱怜地说:「你果然是看不出哪边的人,现在根本看不清你是伤心还是开心。」
    李礼只是头抵着何以辰的腹部,并紧紧拥抱着。
    何以辰也回抱着李礼。
    李礼仍忍不住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论他怎么逃,如影随形的是血亲的禁錮。因为如此,所以就能肆无忌惮抹去任何无法接受的事吗?他已经该做的都做了,他可以养活自己,他能承担处理自己的人生,这样还不够吗?那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他才能完完全全拥有自己?
    难道真的要走到断绝关係这条路?听来很无情,并不是他不爱爸妈,而是他不是家族的所有物。
    「喂--」何以辰突然喊。
    李礼装傻。
    「你不要脱我裤子。」何以辰情急地说,伸手阻止李礼。
    「手刚好就在裤头上,忍不住想拉下来。」李礼一副无辜地说。
    「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呀?」何以辰哭笑不得,一手死守自己的裤头,因为是松紧带式的运动裤,真的一扯就脱下来了。
    「你不是要吃下面?」李礼反问。
    「我开玩笑的。」何以辰忍不住求饶。
    「那换我吃下面。」李礼直截了当地说。
    「但为什么还是脱我的裤子啊?」何以辰现在已经用双手在捍卫自己的裤头。
    李礼则坏心地一手环腰抱住何以辰不让人逃,一手拉着裤头,要脱不脱的。
    「所以是怎样啊!」何以辰已经搞不懂现在是在戏弄他,还是真的想要更进一步。
    「吃。」李礼认真地说。
    何以辰凝视着李礼,被其霸道而强势的眼神震慑了几秒,才回过神,说:「你走开啦!」
    「不要。」李礼果断地说,紧抱住何以辰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然后,再次迎接新的一天时,李礼睁开眼睛,首先他感觉到的是另一个人的体温。身旁的何以辰仍沉沉睡着,并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李礼蛮怀情愫地看着何以辰,觉得内心深处缺失的那一块似乎被填满了。他在此刻,感到幸福而满足。
    可惜的是,这样的时间被门铃声打扰。
    李礼为避免吵醒何以辰,还是起身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脆弱的,像玻璃般虽然美丽却要小心呵护的事物,果然一不注意,一摔在地,就破了。
    「也许不应该说好久不见了,对吧!李礼。」
    「谦赫。」李礼对站在门外的男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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