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拉读完了他在回程上写的报告,把纸放下。
    “很好。”她简短地点评了弗伊布斯的报告书写。接着,她开始恭喜他们——第十次共同完成任务,并且,这次和前九次一样,任务非常顺利。下一次任务,黛安娜就不需要她这样的S级向导跟着了。明年他们十八周岁生日,哨塔应该就不会给他们在任务中安排任何监督员性质的协助者了——他们就是可以独当一面执行任务的在役的S级哨兵和向导了。
    黛安娜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沮丧的,因为这次任务里也死人了。不过她小心地克制着她的伤感,把这些情绪限制在屏障之内。表面上,她微笑着点点头,感谢雷古拉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和帮助。
    说完那些该说的话后,弗伊布斯“听”到她在犹豫是否催促他说点什么,或者干脆替他说点什么。
    不过雷古拉轻轻摇摇头,示意黛安娜不用管他。大部分时候,弗伊布斯讨厌包括雷古拉在内的黛安娜的所有向导老师,在黛安娜应该如何对待她的哨兵这个问题上,对黛安娜指手画脚。不过今天,他没有任何讨厌的情绪。
    因为钝化剂的药效还没过。
    汽车停在路边,他们下车。这里被建得像个街区,两边是行道树,排列整齐的房屋。但靠近了就发现那是墙上的影像。这里是一个个铺着隔音材料和白噪音的隔间——S级哨兵宿舍。他们走进去。其实,黛安娜并不是非常喜欢这里,因为在这里住的S级哨兵们的年纪普遍比他们大了快十岁,年龄差距让黛安娜很难和附近的“邻居”交上朋友。而黛安娜熟悉的那些朋友,再也不是像原来大家都只住在第九区时那样,很短的距离很短的时间就能见到。
    达芙妮他们在第九区,从这里开车要二十分钟。贝罗娜他们也不在这里,这里不给女哨兵住。贝罗娜和马库斯在女哨兵的那片宿舍区,离这里开车稍微近一点,十五分钟左右。
    不过,黛安娜也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墙是墙,不是单向透视镜。这里也没有摄像头和麦克风,只有几个精神力警报装置。
    黛安娜首先去烹饪区。她想喝果汁。冰箱里放着那款柠檬汁。十五岁的时候艾达给她喝的那款。她拿出玻璃杯,拿出柠檬汁……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
    弗伊布斯……不要这么盯着我。
    于是他靠在沙发上,仰起头,闭上眼睛。他的水母出来,替他继续观察黛安娜在做什么。柠檬汁倒进玻璃杯。她差点让纸盒扫到玻璃杯,把柠檬汁碰洒——
    “弗伊布斯!”
    好的,你没有真的碰倒玻璃杯,你只是差点——
    “你去训练室玩玩射击吧!”
    我不想玩。你知道。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只想观察你。
    我不想被你这么“观察”!很不自在!
    我想。我很自在。
    她在恼火,恼火中又有一点无可奈何。她小口喝着柠檬汁,情绪转进一种他很熟悉的怨念。这段时间,当他被要求服用钝化剂时,黛安娜都会出现这种情绪,怨念,责怪——责怪爱德华·金。这位情报局高级官员的评估报告里说,让弗伊布斯和黛安娜这对过分年轻又结合得过于紧密的哨兵向导执行任务,很不稳定,很有风险,特别是对外表有欺骗性的目标执行杀戮任务的时候。但有个简单的办法降低这种风险——
    情感钝化剂。
    十次任务,叁次服用钝化剂。任务很快就会完成,钝化剂的药效可不是很快就会过去。药物代谢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黛安娜讨厌吃了钝化剂的他。等他药效过去后他再回想黛安娜现在对他的讨厌,他可能会沮丧。但现在,他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黛安娜放下玻璃杯。她在回味柠檬汁。她告诉他:我说了!别盯了!
    我没有在盯。我已经闭上眼睛了。我——
    啊。
    痛。
    黛安娜攻击了他。违禁行为。已结合的向导通过结合精神冲击她的哨兵。如果被举报,足以让她进监狱。
    你会举报吗?
    不会。
    痛。痛痛痛痛——
    直接从屏障之内扩散的疼痛,就像穿过皮肤,在暴露的感觉神经末梢上施加的电刺激。即使她下手很轻,也足够痛,暂时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几乎全部。她走向他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他听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头脑里的痛几乎是配合着她的脚步的节奏在袭击他。
    她坐在他身边,戳他的头,一下又一下。
    “叫你盯……叫你盯……叫你盯……”
    他一把将她抱住,尽情感受她带给他的所有感觉。痛停止了,但他还是对她呢喃:“好痛,我要疏导,黛安娜——”
    他听到了她的叹息声,接着,她刺进来了。黛安娜很迅速就达到了一个很深入的程度,轻易把她刚才制造的那点刺痛从他精神里拿走。因为钝化剂,在那些痛停止后,他就觉得有它们和没它们对他没什么区别,拿不拿走都一样。但是这样抱着黛安娜令他感觉到了那点药也压不住的舒适。
    你再多疏导一点吧,黛安娜。他对她说。
    我不要,很累,很麻烦的。黛安娜回答他。他也知道,黛安娜不喜欢在他钝化剂药效还没过的时候疏导他,这个时候他的精神太死寂了,翻找出需要清理掉的精神垃圾要花更多的力气。
    明天药效就过了。黛安娜说。现在松开我吧,我要看电影!
    这样你也可以看。他说。
    我不可以!你好热!很麻烦!我碰不到遥控器了——
    他于是松开她,把茶几上的遥控器递到她手里,然后又抱住了她。
    她没有打开电视看电影。她又叹了口气。
    不如还是一起去训练室吧。她说。博士交代的任务……
    不要。他回答。
    可是都快两个月了,我们毫无……
    那是他提的要求太离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任务完不成,很正常。
    将近两个月前,他完成复健,将要开始再出任务时,博士告诉了他们一件事——或者说是两件事,但博士们认为那是同一个现象的不同形式的展现。
    将近半年前他中弹的那一刻,他头盔上的影像记录仪出了故障,夜视图像和声音缺失,大概有几秒钟,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件事当时指挥中心没有人发现。
    在同一时刻,黛安娜“看”到她的哨兵中弹,情绪崩溃,爆发的精神冲击影响了方圆一百米左右的人。起初指挥中心的人大部分人以为他们和外面那些路人一样,除了听到向导的这声尖叫外,也没出别的事,没有人晕倒,有几个人有点头痛,但近距离接受一个向导的精神冲击,头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在任务报告里记述了一下,然后就被略过……直到第九区拿到了当时所有的设备记录存档,按照例行程序,安排研究员仔细看了那些影像和录音资料,发现了那几秒钟的空缺,以及这个空缺竟然没有人在报告上提及。他们首先找到了当时在场的隶属于第九区的几个辅助人员。他们回忆后,震惊地发现,他们似乎出现了记忆混乱,他们根本不记得那几秒发生了什么。那几秒之后,他们见到了黛安娜的反应,从黛安娜那里得知了弗伊布斯中弹,于是大脑编造出了一种错觉:他们“见证了”弗伊布斯中弹。
    “所以,发生了什么?”弗伊布斯当时这样问。据他所学习过的知识看,向导可以影响情绪,但影响不了认知;她们可以带走感情,但带走不了记忆。而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能影响的都只是生物的精神,不是机械的运行。有时候过于强大的精神冲击可能会让收音机出现点杂音,也就到此为止了。
    博士给他们的回答是:“我们也不知道啊。”
    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时刻,博士和他们说:不知道。
    博士接着告诉他们,在他们结合的时候,其实出现过类似的现象,监控画面出现了短暂缺损。达芙妮和奥瑞恩没有出现这种状况。贝罗娜和马库斯虽然还没结合,但研究员们估计也不会出现,毕竟他们的匹配度只有九十六,一直以来他们的心灵感应都比不上弗伊布斯和奥瑞恩这两组。所以现在,只有他们,弗伊布斯和黛安娜,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和向导,实现了这样闻所未闻的现象。之前没有先例,之后没能复制,没有别的数据可以参考,理论可以指导——他们两个走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是人类在哨兵向导生物科技发展上的先行者和探索者,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掌握着由真理女神赐予的解开这个谜题的钥匙,那毫无疑问,这人是弗伊布斯和黛安娜自己。
    ……简单来说,博士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这个现象,让他们自行探索如何让这个现象复现,定期给第九区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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