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热了,再喝两口,嗯?”祝煊轻声细语的哄她,摸了摸她被烤熟了似的脖颈,烫得吓人。
    沈兰溪瞥了眼那又挪到嘴边的杯子,敷衍的又喝了一口,脑袋便埋在他胸口不愿动了,喃喃道:“我又生病了……”
    身子因发热而不舒服,但这次不同,身边有人哄她。
    “母亲,可以喝药了。”祝允澄稳稳的端着汤药进来,只当没瞧见那二人腻歪的姿势。
    喝水都要哄着,喝药只怕是更难,祝煊腹诽一句,刚要伸手接过,却是被一只素白瓷净的手抢先端走了。
    碗里的汤匙被她放回到了盘子里,那发热到起皮的唇先是试探着碰了碰浓稠苦涩的汤药,随即,纤细的脖颈扬起,碗里的汤药被一饮而尽。
    瞧得出来是苦的,那双细眉拧着,一张小脸紧皱,久久不松。
    祝煊塞了个蜜饯到那嘴里,这才好了些,只那人靠在他胸口,苦恼似的道:“但我咽不下。”
    灵动的眸子此时恹恹的,只掀开一条浅浅的缝隙。
    祝煊扭头与还杵在床边的儿子道:“喝过药便无事了,回去歇息。”
    祝允澄虽是还不愿,到底是被沈兰溪打发走了,“小孩儿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明早晚些来吵我,我要多睡会儿长高高呢~”
    “……”
    门合上,屋里的药苦味尚未散去,祝煊伸手,在她被蜜饯顶得鼓起的左腮点了下,“还吃吗?”
    闻言,靠在他胸口的脑袋轻摇了下。
    祝煊低头,虎口轻轻扣着她的下颌,唇齿抵开她的,轻轻的把那蜜饯儿勾了出来。
    很甜,很软。
    沈兰溪乱了呼吸,像个小垃圾似的,到处都是红红的,她舔了舔唇,一双眸子餍足,却又灿若星子,娇娇道:“还要~”
    祝煊在她烫人的脑门上碰了下,“没有了,躺下歇息。”
    沈兰溪刚要缠人,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放在了床上,锦被拉至胸口,一块微凉的帕子覆在了额头上。
    行吧,物理降温嘛,她知道。
    不知是否因额头的那点沁凉,还是药效上来了,沈兰溪舒服了些,不大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祝煊给她换了几次凉帕子,怕惊扰她歇息,索性轻手轻脚端了水盆出了外室。
    小书房里,一豆烛火照亮了里面的光景。
    祝煊翻找着先前没看完的书册,却是不防在那左侧的抽屉里瞧见一摞书信,上面明晃晃的写着‘郎君轻启’。
    簪花小楷,很娟秀的字迹,瞧着像是内谨的大家闺秀所书,与那床上睡着的人实在对不上。
    祝煊在椅子前坐下,拿出那一封封信来拆开。
    【……你不在家,我闲来无事便去了铺子里,虽我长得好看,但他们瞧我的眼神着实惹人烦,元宝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骂的可好了,得我真传……我还看了你幼时读的书……】
    祝煊似是瞧见了那满头钗环的小娘子,在这儿或嗔或喜的落下这一个个字的模样,委实让人软了心肠。
    他提笔,在那句‘骂得好’后面落笔,只一字。
    【嗯。】
    想起给她收拾出来拿去铺子里的书籍,手腕微转,写下一句。
    【那时年幼,见解不成熟之处,还望娘子谅解。】
    【……盼郎归,届时与我同贺~】
    【已归,祝贺娘子日进斗金。】
    【见信如面……不知郎君行至哪里了,可有饱食?……深夜絮叨,好吧,是我想你啦!】
    【虽风餐露宿,但也无碍。】
    手中狼毫稍顿,视线落在了那句‘想你’之上。
    好半晌,祝煊轻笑一声,想起自己出行在外之时做的那梦,提笔落下一句诗。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纸页翻动,后面那张宣纸之上只有两句。
    【晚上澄哥儿归家晚了些,院儿里没有饭食,我给他煮了面,售价五两银子,郎君记得给我报销哦~(附赠一个小秘密!)】
    祝煊无奈的笑了声,轻轻落笔。
    日照当空,沈兰溪醒来,便见枕边一叠书信,是她先前写的。
    谁拿出来了?
    沈兰溪心中窦疑,拆开一封来瞧,便知晓了答案。
    只那回信寒酸,且着实气人了些!
    【店家这面委实贵了些,我囊中羞涩,还是与我家娘子销账吧。(既是秘密,祝某也不好听一耳,还请店家守口如瓶。)】
    作者有话说: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张泌
    元旦快乐!
    第57章
    “杜大人主持春闱, 是皇上指派的,如今这折子上却说,宰相大人不避同乡……”向淮之□□着自己头发稀薄得只能扎一个小揪揪的脑袋, 简直欲哭无泪。
    那故意惹人恼的人, 此时身着官袍, 一副端正肃严的模样,缓缓出声:“那不是最要紧的。”
    左边摇着羽扇、身材削瘦的男子含笑点头, 一双眼黏在了桌案上的答卷上, “这举子的这篇策问, 写的着实是好啊,当今世上, 也寻不出几个人来与之一较高下。”
    “这是杜大人所作。”
    一石激起千层浪,祝煊这话惹得两人皆侧目, 面露震惊。
    “去岁在宰相大人书房, 有幸一观。”祝煊又道。
    “这当真……”向淮之后背发凉的问。
    “一般无二。”
    室内一片死寂。
    忽的,一声清淡的笑响起, “这倒是好事。”
    向淮之都要哭了, 扭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出声之人,“……这算什么好事?”
    许有才笑得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羽扇敲了下鼻尖,但笑不语。
    向淮之又扭向祝煊, 企图从后者脸上瞧出些与自己一般的神情,却是遍寻不见, “到底是什么意思,说说啊二位!”
    祝煊从卷宗里抬头, “向大人这里面不是写了?”
    “……什么?”向淮之一脸懵的瞧向他手里的东西。
    是他写的啊, 但——
    “啊!我知道了!”向淮之忽的抚掌道, “那举子虽是曾拜访过宰相大人,却是不巧,不曾见到,更别说是瞧见宰相大人书房中的文章!如此一来,那便是有人把这文章拿了出去!”
    “那位举子的住处,向大人可让人查过了?”祝煊问。
    “查过了,但只是些金银细软,并无旁的”,向淮之说着稍顿,面上有些心亏,“不瞒两位,便是那冬日里的厚衣裳,我都让人拆开了查的,也未曾寻到赃物。”
    “那便有趣了,捉人还捉双呢,如今却是拿着一张答卷,便能信誓旦旦的说是舞弊,赃物不见找来,人倒是抓得快。”许有才晃着羽扇,弯着月牙眼,笑得有些讽刺。
    祝煊从书案后起身,吩咐道:“传那举子来见见吧。”
    --
    许是祝家几个长辈不如寻常见到的那般严厉,沈兰茹听得一事,颠颠儿的又跑来与沈兰溪念叨,心里半分不藏事。
    “当真?!”沈兰溪诧异的抬眼瞧她。
    她莫不是穿进了小说吧?怎么能这般巧?
    她前脚骂了那卢阳举子,后脚他便被抓了起来,这得是锦鲤体质吧!
    “千真万确!”沈兰茹重重的点了点头,瞧她脸上的神色,甚是满足,“我今早听得这事,到嘴的油饼都掉了,母亲还骂我不稳重呢。”
    说罢,她嗤嗤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凑过来与沈兰溪咬耳朵,“昨晚父亲在荟萃楼等了好片刻,便是连传话的小厮也未等到,却是不知人家正在酒楼大肆庆祝呢。”
    沈兰溪一根手指抵开她凑近的脑袋,更说不出什么附和的话来。
    沈兰茹便是对沈岩有气,也是对父亲的气,语气里的揶揄与心疼明显。但于她而言,沈岩不是父亲。
    沈兰茹顺势躺倒在软塌上,扯着手中娟白绣着一朵梨花的手帕绕手指玩儿,“他们想让我低嫁,说是我未来夫家若是依附着沈家,我即便是出嫁,日子也好过,婆家的人不敢为难我。”
    “但是要我说,什么高嫁低嫁的,都不甚重要,只要夫妇间有情,长辈慈爱,不会为难新妇,那便够了。”沈兰茹天马行空的想着自己未来郎君的模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沈兰溪接过元宝递来的羹汤润润嗓子,也不想打破她心中对婚姻的理想状态,只是道:“经此一事,母亲怕是不会再给你找书生来配了。”
    谁知沈兰茹轻嗤一声,不为所动,反倒是有些愤愤,“不喜欢书生了,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满口的仁义道德,却是轻贱女子,视为玩物,着实可气!”
    沈兰溪略一挑眉,瞬间又明了,这是被昨日的事刺到了啊。
    沈兰茹眼珠子一转,坐起身来,慌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没说姐夫啊!我就是骂那些坏的!”
    “哦。”沈兰溪不甚在意。
    昨夜发热,她现在身子还是乏力的很,隐隐有些烫。
    刚想过桥拆河的赶人,绿娆进来了。
    “娘子,人牙子带人来了,您现在可要见?”
    “这么快?”沈兰溪有些惊讶,坐起身来穿鞋,“既是来了,便见见吧。”
    “什么人啊?”沈兰茹好奇道。
    上到二十,下到十五的七八个姑娘一字排开,后面跟着五个儿郎,也是差不多年岁。
    沈兰溪瞧了眼名册,视线在几个或低头或瞧她的人身上绕来绕去,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原是想着,寻几个人去帮帮元宝,让她能轻省些。但真的要买进人,心里却是冒出些闹腾的负罪感。
    她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没有生来的尊卑观念和主仆契约,做不到无动于衷的把人当作物件儿一样去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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