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他生了杀意。
    眼瞧着那人出气儿多进气儿少,阿越壮着胆子上前喊了声,“郎君……”
    祝煊停下动作,垂着眉眼,烛光在他身后折了影,压抑又沉寂。
    他起身,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坐回椅子上,示意阿越解了那几个没捱刑罚的人的口巾。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饶命,小的……”
    “除了这一句,没有旁的话要与本官说了吗?”祝煊语气清冷,端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嗓子。
    话音落下,气氛凝结一瞬,几人仿若脖颈上架了刀,皆闭了嘴。
    “大人,大人!小的有话说!”一人跪着往前挪了挪,神色激动,“前几日,小的见他与云香寨的族长偷悄悄的见面了!”
    那伸出去的手指,赫然指的是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
    旁边的人神色一怔,也跪了出来的,“大人!小的也作证,前几日他手上的银钱忽的宽裕了,昨夜还买了玉娘子家的酒来,说是庆贺他生辰!玉娘子家的酒卖得紧俏,价格也高,我们几个没耐得住他劝,便喝了。”
    “说完了?”祝煊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
    “大人,小的补充一句。”另一人低声道,“小的酒量在营中比众多将士都好,但昨夜只喝了两杯便醉了,先前犯错没察觉,但是现今想来,怕是被下了药。”
    祝煊没耐心听他们说这些自己已经知晓的,手指不耐的敲了下桌子,提醒道:“东墙,有谁知晓?”
    闻言,那几人面面相觑,转回头来,对上祝煊的视线,又老实道:“禀大人,我们几个都知晓。”
    先前他们被赵将军带来,说是听命祝大人调遣,最初时他们就在府中守着,东边那道墙,瞧多了自是知晓茂盛的草遮掩下的断壁。
    “但是大人明鉴,我们绝对没有与旁人说过!”
    祝煊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又给了阿越一个眼神,让他去将地上那摊烂泥的口巾解了。
    他眼神淡漠,问:“你可有话说?”
    不等那人开口,又听祝煊缓缓道:“或是,你想瞧着你父母家人说?”
    那人脸上恨毒了的神色霎时一变,惊恐到脸色发白。
    祝煊瞧着,却是生不出半分同情与仁慈。
    这一日,与他是烈狱。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沈兰溪今日当真出了无法挽回的事,他当如何?
    所有的伤痛,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会惊觉其中滋味,这不,这人也怕自己的家人父母受难。
    翌日一早,沈兰溪醒来,浑身僵硬,整个人被祝煊抱在怀里,腿脚相缠,似是绑着一般。
    她心里叹了口气,动作很轻的想要抽出自己麻了的手臂,却不料惊醒了他。
    “醒了?”祝煊睡眼惺忪的问,双手愈发的抱紧她。
    沈兰溪被勒得厉害,抬脚踹了踹他小腿,“松开些,喘不上气了……”
    两人声音一个沙哑一个娇,正是清晨温存的好时候。
    沈兰溪仰起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下,眼睛亮亮的,意思明显。
    祝煊浑身一僵,有些无奈,回亲了下她脸颊,“澄哥儿在外室的软塌上睡着呢。”
    沈兰溪:“?”
    祝煊抱着她,又在她脖颈上游移着落下几个吻,“他担心你。”
    昨夜他从前院回来时,便瞧见大儿子在他门前坐着,似是怕再生了风寒,还记得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好,但奈何撑不住困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祝煊与他感同身受,索性放了他进来在外室榻上睡。
    两人起身时,动静不大,榻上的人还在睡,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沈兰溪也没打扰,倒是生出了几分养儿子的乐趣。
    祝允澄睡醒时,便见沈兰溪坐在书案后,一手托腮,一手握笔,他呆呆的坐起身,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怎么一睁眼便瞧见母亲了呀?
    哦,是他自个儿跑来的。
    “起来吃饭吧。”沈兰溪短促的抬了下眼。
    她手挪到下方,没落款,而是抬手勾勒几下,一个简笔画的盘腿发懵的小孩儿便跃然纸上,甚是可爱。
    “好。”祝允澄应了一声,穿好衣裳鞋袜时,这才发觉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沈兰溪身边,“父亲去——”
    视线落在沈兰溪正鼓着脸吹干墨迹的纸上,话音倏然消失,霎时又染上了点红,一双眸子比外头的日头还亮,别扭又兴奋:“这是画的我?”
    沈兰溪随意的‘嗯’了声,瞧着自己作的‘小孩儿抱着被子酣睡图’,甚是满意。
    “喏,送你了。”
    祝允澄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根,双手接过,爱不释手的瞧了又瞧。
    沈兰溪起身去净手,便听得身后的人开了口。
    “母亲,我生辰礼,你再送我一幅好不好?”
    沈兰溪还没应。
    祝允澄又道:“上面有父亲也有你!还有小白!”
    小白是他抱回来的小土狗,养大了不少,已经变成了大白。
    沈兰溪接过绿娆递来的巾帕擦了手,轻哼一声,“那不成,我已经给你备好生辰礼了。”
    他让她闪亮,她也会让他变成学堂里最瞩目的崽!
    “啊?!”祝允澄惊了,怎会这么快?
    又好奇,“准备了什么呀?”
    沈兰溪但笑不语,只那笑,祝允澄瞧得有些发毛。
    祝煊在府衙坐了一刻钟,等的人还没来,却是见肖萍一步一挪的过来了。
    他眉梢轻挑,“子埝兄这是怎么了?”
    阿年极有眼色的上前搀扶,带着他在自家郎君对面坐下。
    肖萍面色苦不堪言,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婆娘真难哄!”
    祝煊佯装没听见昨夜那一墙之隔的动静,神色自若。
    忽的,肖萍一张脸凑近,神色颇为不自在的低声请教:“正卿,你平日里是怎么哄弟妹的?”
    祝煊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思索片刻,也不藏私:“送金银。”
    肖萍扯开自己的荷包看了眼,面色愈发的苦了,里面可怜兮兮的躺着几个铜板,哪里见得金银?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换一个吧。”
    祝煊喝了口茶,“给她外带麻辣兔头和烧鹅。”
    “……”
    肖萍又吸口气,却是苦得吐不出来。
    这婆娘,不哄也罢!
    他还是回去继续挨收拾吧!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两人闲话几句, 阿年进来禀报。
    “大人,赵将军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鸣冤鼓声响传来。
    “诶?什么意思?”肖萍眼睛眨了眨。
    赵义那厮来做甚?
    还有, 这鸣冤鼓他只玩儿泥巴时听过一回!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
    祝煊没答, 起身掸了掸衣袍, “祝大人若是无事,便一同去瞧瞧吧。”
    开了堂, 祝煊坐在案桌后, 手握惊堂木, 肖萍与赵义一左一右坐于下首,不置一词。
    “大人, 小人裴紫衣,状告云香寨族长与众位长老, 将寨中女子卖去烟花柳巷, 逼良为娼,畜生行径, 实在令人发指!”裴紫衣在堂下跪的笔直。
    祝煊一身官袍, 坐得端正,闻言声色未动, 淡声道:“仔细说来。”
    “……云香寨族长与寨中长老,跟淮水以南的众多官员沆瀣一气, 将寨中貌美的女子捆绑了发卖,以权牟利, 这五六十年间,被卖出去的女子共三百四十九人, 这是名册, 还请大人过目。”裴紫衣微微躬身, 递上一叠册子。
    阿年连忙接过,上递给祝煊。
    册子纸页泛黄,照着沈兰溪先前说的法子,能瞧得出墨迹淡了些,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写成的。
    上面写着被发卖的女子名姓,年岁,以及发卖时日,甚是,有些甚至写明了现今是否活于世,比昨夜得的那份多了许多人,也详尽得多。
    祝煊翻了几页,抬眼问:“可有人证?”
    “有,就在堂外。”裴紫衣道。
    一众花红柳绿的女子上了堂,外面瞧热闹的百姓又自发围成了一个圈,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裴紫衣无甚犹豫,指了其中一个脸遮白纱,身穿靛蓝衣衫的女子,道:“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昨日掳走两人夫人的贼人,寻的便是她,楚星,她八岁时被卖到了扬州,做了瘦马,之后又被转手送给了扬州知府,前些日子,小人偶然遇见被折磨得险些寻死的楚星,又恰好暴雨成灾,这才能偷悄悄将楚星带了回来,只是不成想,那扬州知府竟是敢寻来,险些害得两位夫人遇险,小人心中惶惶难安,这才带着寨中姐妹击了鸣冤鼓,还请大人还寨中诸多受难的姐妹一个公道。”
    她语气不疾不徐,甚至是有些慢,却是响亮的很,外面窃窃私语的百姓也足以听得清。
    祝煊沉吟一瞬,道:“这倒是巧了,昨日本官查到,灵西寺的方丈与贼人勾结,绑架了我家夫人与肖夫人,倒是不知,这两人还与云香寨的族长伙同。”
    “来人,将云香寨的族长与长老带上来。”
    须臾,肿成猪头的白胖男人被带了上来,身后紧跟着五位男子,年岁各不相同,神色也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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