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行事小心些,若有一句半句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后果我可不能确保。”
    陆大太太呆呆站了半晌,挺直脊梁,昂首而去。
    三天后,陆琝和严芳华成了亲。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宴请亲友,黄昏时分,细细的鼓乐吹打,就这么拜了堂。
    盛夏的时候,阿迟带着序哥儿到西山温泉庄小住。休沐的时候,陆琝只身前来,跟徐郴请教学问。
    暮色中,陆琝和阿迟不经意间遇见,阿迟微微点头,绕过他要走。
    “我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娶她的。”四下无人,陆琝对着河边的柳树轻语,“我怕娘真会坏了你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你可曾有哪怕一回,清清楚楚告诉过她,你不想娶她,你不会娶她?”夏日炎炎,阿迟的声音却是冰冷,“你是男人,该不该说句明白话?你连个不字都没说过,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难道你不该娶她?”
    陆琝神色迷茫。
    阿迟早已飘然远走,陆琝还站在柳树下发呆。明白话,如果当年自己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娘亲还敢不敢一意孤行,逼着自己娶严氏女?
    陆琝告辞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阿迟。阿迟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着徐郴、陆芸的面就打开了。
    “你表兄有什么事?”徐郴含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姑丈说,却要跟表妹说。
    阿迟扫了一眼,笑道:“舅母屡屡发脾气,他日子难过,求我荐名好大夫,给舅母好生瞧瞧。”
    徐郴摇头,“真是胡闹。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倒求着你。”一笑作罢。
    陆芸却觉着不对,“信上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陆琝不会自曝其短,这么说他亲娘。
    阿迟拿出信给陆芸看了,“迟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里有数。”爹爹还要养病,应该瞒着他。您呢,还是有个思想准备为好。
    陆芸急忙拿过信看了,大吃一惊,“你二叔三叔竟这般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9章 左之左之(终章.中)
    徐阳和徐际竟占有田地共十八万亩!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该属藩王了,徐阳和徐际竟比藩王更贪婪!
    陆琝在翰林院观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诏书。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彻查此事,如果这项罪名被落实,不只徐阳、徐际本人完了,徐首辅也难辞其咎。
    陆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难了。”
    阿迟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权,权力导致腐败,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不断想增加手中的财富。土地是最有归属感的财产,于是不断的想置地,不断的增加地产,结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农业社会,土地是最基础的资源,一旦有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随之而来的一定是社会动荡,祸乱丛生。说的难听点儿,严庆那厮虽然敛财,虽然穷奢极侈,也没有占到这么多的土地!徐阳、徐际比臭名昭著的严庆还凶恶,这般嚣张的侵占田地,纯属活的不耐烦。
    “罪名落实,不过是退还田地罢了。”阿迟安慰陆芸,“即便二叔三叔获罪,也连累不着旁人。祖父没事,爹爹更不相干。”
    陆芸发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时看看阿宝,对你祖父真想敬而远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觉得应该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阿迟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敛的钱财爹爹可没有动用过分文,娘亲,咱们这一房是干干净净的,不淌混水。”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操心罢了,便是心里着急,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换做你爹爹,也是一样。”
    阿迟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辅这位子,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处置过多少烦难之事,侵占田亩而已,要不了命的。”陆芸默默点头。
    阿迟当着陆芸的面虽是这么说,过后却请师公分别送了封给徐阳、徐际,信上醒目大字写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占之田亩,一一归还,或可平安无事。”
    听,或者不听,看他们吧。阿迟扪心自问,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来的,是徐素华本人,能为徐阳、徐际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地,还是要前程,自己选。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都察院被派到云间等地查案的御史回报:徐阳、徐际名下确有田地十八万亩,或是买来的,或是田主投献,或是友人馈赠。
    这件事还没平息,御史吴朋弹劾徐首辅“纵子行凶,为害乡里”,紧接着给事中张机弹劾徐首辅“奸险巧佞,窃权窃柄,祸国殃民”。
    吴朋在朝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无闻。这回他能挺身而出弹劾首辅,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机更有趣,他是徐首辅的门生,徐首辅亲自提拨上来的人!他这一弹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辅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首辅遇到弹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两回,做够样子,最终允许徐首辅回乡荣养。
    年方五十余岁的次辅高元,成为新一任首辅。新首辅上任之后,先是趁着太后千秋节的时机大赦天下,赢得好评,接着提拨了一批能吏,踏踏实实干起活来。
    高元提拨的人里头,包括吴朋,也包括张机。有不少朝臣猜测,吴朋和张机当初的弹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辅严冬已经无声无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颇为关切的问起严家后人,知道严冬的孙子们都还活着,遇了赦,将要返回故乡,也替严家唏嘘。不管怎么说,也是做过一任首辅的人,下场过于悲惨,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辅原本站在最高峰,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面,虽然失望,但这毕竟是回乡荣养,不是被迫致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这之后文官们纷纷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辅更是觉着有颜面。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徐首辅吟诵起陶潜的《归去来兮辞》,颇有悠闲淡远之意。
    殷夫人算是彻底被打蒙了。什么?回乡荣养?首辅夫人才当了几天,根本没过足瘾呢,就要回云间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亲生子之后也一直住 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贵妇自命,一直觉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乡下,难住人。想起要住到云间,她顿时头疼欲裂,怨气冲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说话,灰溜溜的。如果单单为着御史、给事中的弹劾,公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公公的辞官,起因还是在于纵容儿子侵占田地,毁了清誉,毁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气的旧病复发,躺在床上起不来。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头丧气命侍女打理行装,准备回云间老家。
    徐素兰、徐素芳两姐妹还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辅得意还是失意,待她俩始终宽容、慈爱。徐素敏可就倒霉了,青阳长公主本来就不待见他,自从徐首辅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顺眼,对她冷言冷语,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徐素敏咬牙切齿,“她就盼着我性子上来,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声“我苦命的儿”,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个气噎泪干。可怜的敏儿,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若忍着,只怕煎熬出病来,断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儿家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样?
    徐素敏许是吃苦太多,倒不怎么哭,冷冷说道:“我早有和离的意思,却碍着徐家的名声,迟迟没有开口。如今徐家都这样了,你们若还疼我,许我和离了吧。”
    徐二太太却又不愿和离,含糊道:“你要想清楚。若和离了,再嫁也嫁不着好的,像这样的国公府世子,再也不能了。”
    “什么国公府的世子,顶吃还是顶喝?”徐素敏呸了一声,“跟着他,我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他根本不是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他做什么。
    徐二太太没法子,只好吞吞吐吐跟徐二爷说了。徐二爷正没好气,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臭骂,“和什么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和什么离?和离很好听么,回到娘家,咱们养她一辈子,很好么?”
    徐二太太哭道:“你当我乐意呢,她这不是实在过不下日子了么?咱们做父母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孩子度日如年,却不管不顾的?”
    “过不下日子,熬着,忍着。”徐二爷冷酷说道:“谁家闺女出了阁是一帆风顺的,稍有不顺心如意之处便都要和离,天底下岂不乱套了。”
    熬着,忍着?徐二太太打了个寒噤,低声道:“二爷,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却要她硬生生煎熬着,你,你好狠的心……”
    徐二爷冷笑一声,趴到她面前,阴森森说道:“爷亲自看着人煎毒药给素心的时候,你怎么不抱怨爷狠心?”
    徐二太太被他阴森毒辣的神情吓住了,呆呆傻傻的,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拧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天,徐素敏来讨回信,徐二太太淌眼抹泪的说了,“你爹爹说,谁会遇不着个沟沟坎坎的,熬过去就好了。”
    徐素敏再也懒的跟她废话,怀中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了徐首辅的书房。“祖父,要么许我和离,要么,一刀杀了我!”徐素敏把匕首抽了出来,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徐首辅闭目沉思半日,缓缓道:“回来之后,你嫁不着好人家了,可明白?”徐素敏很倔强,“我还嫁什么嫁,留在家里吃碗安乐茶饭罢了。回娘家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在定国公府似的,三餐不济。”
    三餐不济?青阳,你竟欺我徐家至此。
    徐首辅点了头,“回来罢。守着你祖母、母亲度日,勿嗔勿怨,小心做人。”徐素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跪下磕了个头,飘然离去。
    徐首辅吩咐徐三爷出面,请邓攸到青阳长公主处说合。当年既是邓贵妃发的话,如今,还是邓家善后罢。
    徐三爷一向谦恭,说话很温和,“舍侄女在于家连饭都吃不饱,若在于家饿死了,有伤天和,有乖人伦。如今徐家力微,什么也不说,和离了吧。”
    邓攸涨红了脸,“包在我身上!”奶奶的,我姐亲自出面保的媒,青阳你敢让我二表嫂的堂妹连饭都吃不饱。死青阳,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跟你慢慢算。
    邓攸出面,青阳长公主也没呛着,老老实实还了全部嫁妆,写下和离文书。文书上原本写的是“因徐氏无所出和离”,邓攸冷森森看着她,她蓦地惊醒,笑道:“看我,总是笔误。”提笔又写了一份,把那一句碍眼的话去掉了。
    于、徐两家,悄没声息的断了姻亲。
    后来青阳不慎卷入储位之争,落的个白绫赐死的下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徐首辅带着殷夫人,带着次子、季子一家,起程回老家云间。徐郴强撑着病体,被抬着过来相送,“儿身子孱弱,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不能陪同父亲返乡。求父亲恕罪。”徐首辅微笑,“郴儿,只要你好好的,在不在父亲身边,有什么干系。”
    瞬间,徐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想要流泪,想要追随在父亲身边,悉心服侍他。父亲是爱儿子的,只要儿子好,父亲怎么着都行。
    下一瞬,徐郴想起徐宝清秀的面容、可怜的遭遇,心又凉了。那是亲孙女啊,竟舍的先出卖,再毒杀……徐郴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徐郴和父亲依依惜别。
    回到西山,妻子忙碌着家务,幼子幼女围绕在身边,长子咳了一声,“爹爹,该请期了吧?”
    季瑶已经快满二十周岁,徐逊满心打算着早日把她娶进门,长相厮守。徐郴看着眉眼温柔的长子,微微笑着,心中暖意融融。
    ☆、第120章 右之右之(终章.下)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季侍郎,不,现在应该叫他季尚书了,他去年已升迁至南京户部尚书,季尚书、季太太亲自送女儿到京,和徐逊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贤婿,我把瑶瑶拜托给你了。”季瑶出嫁之日,季尚书满怀感概,“她若有不周处之处,请你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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