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澹从聘礼堆里掏出了两个暖手炉,一个塞给他哥,一个问他爹:“爹,你要个么?等下可以在王府补点炭。”
    周元淮眼睁睁看着他长子顺手接过了暖炉,而身边的管事脸都要抽了,当即失笑:“我就不用了。你自己用着吧。”
    周子澹将暖手炉一揣,端着是世家公子的派头:“成了,进去吧。余下的东西都是聘礼。暖炉我备了三个。剩下那个等下和我马一起还我。”
    管事每回见周家二郎,都能心梗。他艰难应声:“是。”
    一行人就此进正厅。
    沐子芝这会儿正在正厅端坐,手捧着热茶,悄咪咪将自己的双脚往前挪着,试图靠近一点火盆。天气说变就变。几天前是冷了些,可没想到昨天开始骤然极冷。
    她毫无防备,好在王府里冻不死她,衣服给了不少。她借着外衣宽松,在身上里头猛塞衣服。连长裙里都塞了好几条裤子。
    周子澹一进门,沐子芝的视线就落在人身上,全然无法挪开。俊美的少年郎一袭暗红色,瞧着最是风流气派。最重要他穿着厚重的外套,揣着看着就暖和的手炉。
    周元淮先生在那儿行礼说着点什么,她是半个字都没有往耳朵里进。
    而周子澹朝着上头行了个礼之后,再一次向在场所有人展示了,何为不讲规矩极为随性的周家二郎。他径直走到沐子芝面前问人:“冷吗?”
    沐子芝从小院里走到正厅里这段冷,现下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可她还是眨了两下眼,示意有那么一丁点:“你穿真暖和。”
    周子澹将她手里茶杯拿开,把手炉往人手里一塞,在解开了自己的披风,甩开替沐子芝系上:“我穿着披风当然暖和。让人把你的披风拿来,你再还我。”
    沐子芝感受到手炉和披风带来的暖意,整个人连带脸上都热了起来:“我没披风。”这种披风看着就很贵。
    周子澹咂舌:“出门没想到还得捎上这个。现在年长的都不着调。你看王爷和王妃连披风都不给你。我爹和我哥,要不是我想的周到,他们在路上就冻回家了。”
    在场另外四个年长人:“……”
    第57章
    文/乃兮
    年长的人世故圆滑, 哪怕经历着极为尴尬的事,也能顺其自然对话下去。
    王妃缓缓开口:“是子澹想的周到。天骤冷,各位郡主世子的新披风年年是除夕前送去院子, 反倒是太过讲规矩, 少了人味。”
    周元淮当即也笑开:“都是他爱折腾才讲究这讲究那。每天总想着舒坦一点,半点吃不得苦。日子一帆风顺, 性子就长不大。”
    沐王爷希望孩子们永远长不大:“长不大是好事。那些孩子小时候总贴着我闹,现在可好,一个个桌上半天说不出两句话。碰到我询问功课,问最近做了点什么, 都一本正经全然无趣。”
    说起养孩子, 周元淮总有不少话说。他话里带着埋怨:“您是不知道到这个年纪还这个性子是多烦人。你和他说理,他给你想歪理。你教训他,他还能离家出走。外头日子比家里过得都好。”
    周元淮本就不是单纯之辈,说话三两句就将现在周子澹的失礼掩盖过去, 好似周子澹没在沐王府翻天覆地已经是周子澹收敛。
    长辈说长辈的话,在这场合下, 周元淮话里多是尊重,沐王府两人则也不会自称“本王”或“本宫”。家里都有不止一个孩子,能聊的话自然多。当然, 王妃和周元淮心中有数,多是将话聊在婚事上。
    周子淙不便插话,便在旁低调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
    周子澹这会儿又坐在了沐子芝身边。沐子芝如今懂一点规矩, 但不多。周子澹是不管规矩。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声音压得很低, 还用各种指代词。
    沐子芝小声说着:“你之前不是说外事都交给你。后来他找过你麻烦没有?他最近又想找事了。”
    周子澹心想果然问到了世子。世子每天要学这学那, 偶尔要去他爹学院听课, 到点要在家里用晚膳,竟总能抽出时间来折腾:“找麻烦的前提,是要能找到人。我天天在外跑呢。”
    和一般沉迷赌或者色的人不同,和固定热衷念书的兄长也不同。周子澹天天往外跑,去的地方都没定数。连他爹娘都不能立刻找到他,更别提说是世子。
    沐子芝微妙:“……有的时候还挺佩服你。”不算是夸奖的佩服。
    周子澹低声笑起来:“我说过交给我,你放心就是。这两天写了封信刚寄出去。要是不出意外,过些时日就能送到人手里了。”
    沐子芝眨眼:“什么信?寄给谁的?”
    周子澹想当个惊喜,自是不会告诉沐子芝。他直接岔开了话题,说起别的:“对了,我这回聘礼里,有一样东西你肯定喜欢!”
    沐子芝想胁迫周子澹把刚才的信的事说清楚,又好奇起了聘礼。她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说话非要给我留悬念?都说说清不好么!”
    “那当然是……”周子澹嬉了一声,“不好!”
    如此欠揍,让沐子芝微提了提自己穿着的马面裙,抬起脚上绣花的鞋往周子澹脚那边踢过去。周子澹以前是躲,今天嚣张到连躲都不躲了,反而任由沐子芝踢,还强调着:“你先听我说我送你什么啊!我可给你准备了好几个月,每回来见你都憋着没说。”
    “聘礼说来说不去,不就是那点东西。”沐子芝抬高了声音,发现几个大人都朝着她看过来,顿时内心对周子澹更加恼怒,瞪了人一眼。
    周元淮听到这话,这才想到:“啊,确实是路上冻久了,人都冻傻了。坐了那么久忘了说聘礼里有什么。”
    他颇为好笑朝着沐王府两人拱手:“我开学院,子澹有样学样,想开学堂送给梅郡主。这学堂收的是女子,教的是女子扎染,亦或者是打些精巧的银首饰。他知道梅郡主有着一家商铺,便想让那些学徒往后都能去梅郡主那儿做工。往后这不缺货,不缺人,人多了能往外打响名声。”
    沐王爷一听是女子学堂,学的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扎染和做银首饰这种匠人活,有点兴趣但不多。身边王妃却抬了眼皮,细思了下所谓女子学堂,真心实意对周元淮说了声:“子澹有心,先生也有心。夫人今天天寒没来实在可惜,下回我一定要多和她讨教一下教子一事。”
    周元淮客套:“一定一定。”
    坐在位置上的沐子芝微睁大眼,震惊看向身边周子澹。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子澹办这个学堂需要花多少精力多少钱。
    这世上有钱人很多,有闲人也很多。可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像周子澹这样,去为她考虑到如此细致的。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止是在为她考虑,也是在为无数老百姓考虑。
    寻常老百姓种田农作只够吃饱肚子,想要多赚点银钱都得额外想主意。他们没有多少空没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学更多的东西。学四书五经要昂贵的纸笔,要会念书的先生。
    可学扎染和学做银首饰,需要的只是经验老道的阿婆或者铁匠。这在周城里,经验老道的阿婆不少,铁匠也不少。只是他们几乎埋头忙碌,也是为了赚一口吃的,没什么空也不乐意去收多少徒,怕教会了别人饿死自己。
    但要是教了的同时又给人派了活。那没有人不乐意!他们教人就会有钱拿,教会人也不会缺活。学徒们也是如此。
    往后反而是她,需要多往外卖点布和饰品,这样才能让大家都有营生可以做。
    她几个月做了五幅简单一些的染画,赚了几千两的钱。周子澹却是为了给她下聘礼一事,恐怕花了不止千两。学堂要有一个固定的地,要有桌椅,要买布和线以及针和染缸,还有各种染料。要是找银匠来教怎么做银首饰,更是要直接用一部分银子。
    请人要花钱,找人也要花钱。
    指不定还要请厨娘烧饭做菜。
    这些开销或许不及周元淮先生可以住人的学院,却往后都要一直花钱,且花不少钱。她丢个五千两下去,未必能够有多少水花。
    大恩不言谢,沐子芝意识到所谓的不言谢,或许是因为嗓子眼堵住了。
    话说不出口,连刚才心头的恼怒都被抚平。面前人嬉笑随性不正经的姿态,在她眼里简直说不出的正经。世人都道周家长子如何如何,她只知道周家二郎如何如何。
    周子澹带着一点自得,想要从沐子芝这儿讨赏:“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个礼?你过年不得送我点东西?”
    “我……”沐子芝半响才憋出话来,“你花了多少钱?”
    周子澹在内心算了算账,随即很快发现自己算不清,略微苦恼:“这要问周采,我花的钱,他算的账。”苦恼没到第二句话,自然被他抛到脑后,“无所谓。反正都是给你花的钱。以后一家人,我花钱给你,你还能赚钱给我。我怎么可能会亏了。”
    沐子芝发现自己每回的感动,很快都能被周子澹闹收回去。之前她还会有一些气恼或者怒其不争,再或者其它什么情绪,现下好像都没了。
    她习惯了这样的周子澹,心中次次会触动。
    脾气不好,不代表分不清人的好坏。
    沐子芝一一记下,想着往后多回馈点周子澹:“我不可能让你亏钱。”她又顿了顿,很快想到了一些事,又笑起来,“也不会让周家亏钱。”
    世人多要成婚,女子学堂代表着有无数人家的女子都会到她这里帮工。人回家,只要是带上了钱回的家,自然能在家里说上话。要是有哪家是有读书寒门子弟的,往后便会给周家增添一份助力。
    她期盼着过年,期盼着成婚,期盼着:“等我们成亲之后,一起去京城吧。”周子澹说一年不和离,就一年不和离。说两年就两年……说再久一些也可以。
    周子澹一听去京城,当即拍手:“好啊。京城一看有钱人就多。我帮你多赚点他们的钱。这和我一起玩,不花点钱买你的扎染,怎么好意思呢?”
    沐子芝当即笑得推了一下周子澹。周子澹不惹自己惹别人,可有意思太多了。
    两人转头又琢磨起去京城,期间嬉笑打闹,看得不远处的周子淙面上眉毛轻佻。他身为周子澹的兄长,很多时候比父母以及外人更了解周子澹。
    周子澹看似一向来跳脱皮实,心里却常常如明镜。因为看得透,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懂什么人能惹,懂什么人不能惹,懂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不过是酒肉朋友。
    他对女子友善,不过是不想结仇,又学了爹娘的那些嘴甜会做事。他知道大多好人家的女子是不会想与他成婚的,其实不会刻意去招惹。
    到了这偏远的地方,却好似明镜的内心被用笔染了色绘了图。一天到晚往人眼前凑。说是成婚也仓促就说要成婚,胡闹到远不见以往闹腾里的分寸。
    如今只是从旁看着两人,便能轻易看出是动了真情。全然不顾旁人在那儿说着话,眼里似乎只有对方。不过又好似不算太自知。
    梅郡主人不错。沐王府是麻烦一点,周子澹已经决定下手解决了。不是解决区区一个最近时常来惹麻烦的世子,而是解决整个沐王府。
    周子淙低调饮茶,出神想着弟弟到他房里认真讨教如何应对权谋强势,又想出了如何简单又令人心惊的谋略。他弟周子澹一向来聪慧。如今尝试在朝堂之外无人察觉时运筹帷幄,实在像极了父亲……
    作者有话说:
    我乃汉三又回来了(喂)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事业发财。晚上给大家发红包,非洲人体贴的表示不抽奖了,评论区群发。今天可能就一更,明天开始一定努力恢复两更。
    啾咪~
    第58章
    文/乃兮
    下聘礼是一个极为正式的场合。
    沐王府里负责记载的文官对着拉家常一般的场合, 下笔是规整到近乎史记的用词。口头上听的全是通俗易懂的话,纸上全是咬文嚼字。
    没有人可怜负责记载的文官有多头痛。众人走完下聘礼流程后用饭,用完饭在进行下一步订婚事当天细节。马上过年, 于是双方更是连年节礼都商量了下要怎么弄。
    要不是男方留下过夜实在荒诞, 沐王爷都恨不得让周元淮留下和自己彻夜聊天。这世上有学识会说活,且又恰好与自身结为亲家, 简直能将他本身权势拉上一个高度。
    遥想当年沐王府说一不二,哪怕沐王爷是异姓王,在地位上却远高于真正的皇家王爷。如今沐王府步步弱势,在权势上远不如当年。再加上上一任沐王爷被女眷毒杀, 更是将这点权势带上了一丝可笑。
    这些时日周家如此顺畅在本地办了一个学院, 引了不止本地,甚至周边几个州府的学子前来求学。周家又不动声色在百姓中办起了女子学堂,深刻让敏锐的沐王爷察觉到了些机会。
    于是周家要辞行,对周家上心的沐王爷再三说了不舍。周子澹趁着沐王爷和自家爹在那儿客套, 正大光明叫下人用沐王府的精炭给自家手炉添了一份暖。他被烫得斯哈直抽气,以至于府上还不得不多给他一些厚布来包裹手炉。
    他现下拿着的是他哥的手炉, 而沐子芝手上的才是他的手炉。他让人添炭,全然没落下沐子芝手上那个。
    旁观全程的沐子芝也被烫得手指不住挪动。她还裹在披风中,在边上忍不住说:“你周家缺这么两块炭吗?”
    周子澹当然表示:“缺啊。精炭没有烟味但价高。江南很少人家烧炭, 我们家里当然没有备多少。你没听说江南人去北方为官的,每年都有人关了门窗烧炭被闷死么。都不懂如何烧炭。”
    谁想这儿天能说冷就一下子冷下来,会需要到烧炭的地步。
    他寻思着自己这话, 有点让周家落了沐王府一头的意思, 又朝着沐子芝笑起来:“反正不会让你冷着。你手炉拿着。我家里还有。”
    沐子芝望向周子澹的兄长周子淙。周子淙听到周子澹的话, 显然轻哼了一声, 对自己的手炉被抢走很不满意。
    “你哥好像缺个手炉。”沐子芝提醒周子澹。
    周子澹捧着折腾好的手炉转向他哥:“哎, 哥。要不你先拿着。我们反正还有个。让王府的人替我们稍带一块去给那个手炉也添一块。”
    连吃带拿的,相当嚣张。
    沐子芝注意到府上管事脸上隐隐抽了一下。要不是不能揍人,恐怕早上手了。
    偏生沐王爷对周家看重,送人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先生慢走。夫人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派人到府上来说一声就行。沐王府人多,操持婚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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