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檐下草木换了新装,时和气清,乍暖还寒。
    少女从相国寺求完平安签回来,拥着薄裘坐于窗前,案上摆着一卷尚未打开的小报。
    正待撕下启封的签子,门外又传来纷杳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声,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某块木牌发出的琅琅轻响。
    是他?他回来了?
    想到这一可能性,芙姝微微睁大眼,顿时变得如坐针毡,即刻提起裙摆,推门奔向屋外。
    芙姝出身京城的医术世家,世代做着药堂生意,虽然家底比起士家大族贫瘠了些,但胜在有名望。
    她的夫君名唤陆释,年仅二十叁便已是军功煊赫的大都督。
    芙姝很早就开始恋慕她了。可惜自己家中从商,他却出身钟鸣鼎食的吴郡陆氏。
    数年前他无心姻缘,深居相国寺,后来寺里的方丈又道出他有佛骨,无佛缘,陆氏为求圆满,这才为他潦草寻了桩婚事。
    屋外树影葱然,连绵细雨拍在她的面上,微凉。
    然而,意想中那个眉目含笑的温润青年并未出现,而是另外一个罩着雨衣的兵卒站在门前。
    他是个小兵,少年身形,身姿清隽,兜帽下露出来的鼻尖晕着点点光华。
    他牵着马,瞧见芙姝,恭敬着给她递上一块木牌:“娘子,这雨要下许久,回屋坐去罢。”
    一瞬间,少女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在唇角。
    她僵硬着伸出手接过,那是一块极有分量的军牌,蕴着散不去的肃杀之气,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生死。
    见军牌而不见人,芙姝知道了。
    她平静地接过,道了声谢,便转身进屋,望着那张小报发愣。
    兵卒起身牵马,却听得屋内一声隐忍的呜咽响起。
    她在哭啊……
    他顿了顿执着缰绳的手,终是忍不住攀上屋檐悄悄看她。
    他看见她掩面哭着,眼泪逐渐沾湿了小报。
    虽然仍未到仲春,可吴郡的风却已经十分柔和,比起西北刮掉一层皮的寒风,实在好上不少。
    他被吹得有些发傻,直到那少女叉腰喊他下来时才堪堪回神。
    她这边还红着眼,仍要佯作凶狠地骂他一顿:“光天化日之下作何偷看我家,打死你个窃贼!惯窃!”
    说罢,她毫不客气拿起一把大扫帚,将他从上面打下来。
    他捂着兜帽逃了,第二日提着一大串红烧肉跟几斗米,叩响她家的门。
    “娘子……你家可缺马夫?”
    芙姝穿着鹅黄小衫,抱着臂,神色冷淡:“我不骑马。”
    “可缺门丁?我剑招可厉害,一剑可刺破叁个人的喉咙!”
    芙姝仍摇摇头:“你这剑招应该留在沙场上,若不想参军,便还乡去。”
    “可我爹娘跟阿妹都死了。”少年沉声说完,便抬起眼,与错愕的她对视,眼神重新发亮:“江南好,我想留在江南。”
    沉默许久,她忽然冒出一句话:“该唤你什么呢?”
    “在下姓荀,单字一个卿!乳名……唔,乳名小宝……”
    闻言,芙姝忍不住勾起嘴角,哪有人自报家门时还自报乳名的?
    她抬眼看去,少年眼神湿漉漉的,声音很轻,不知怎的,芙姝鬼使神差地就应承下来了。
    ……
    又过两年,京中时疫,芙姝出身医术世家,本来行医济世的一双手囿于后宅七八年,如今又重新染了药香。
    日复一日,芙姝积劳成疾,不慎在某次就诊中染上疫病。
    因着长期日夜劳累,她一患上疫病之后便缠绵病榻,身形变得无比瘦削,头发亦似干枯的稻草。
    而小宝每日为她忙里忙外,学了很多家务事,劈柴挑水做饭,耕种织衣熬药,手掌的茧都已经有些厚了。
    她时常叹气,小宝便用一根竿子,再用鱼线串上纸做的蝴蝶,让她将竿柄捏在手里,把玩间便可以引来许多蝴蝶,以此努力地逗着她笑。
    到了后来,芙姝头发变得又黄又白,自己不愿意照镜子,他便偷偷寻了神婆巫医,花了全部积蓄买了一颗能变老的丸子。
    巫医问他:“世人都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你怎么就这般想不开要变老?”
    少年端着一副神清骨秀的眉眼,故作轻松地笑着:“她似乎等不到我变老了,可我就想与她……共白头。”
    巫医用看癫子的眼神看他,丢给了他一颗丸药:“痴人!就一颗,再多没有了。”
    那颗紫黑的小丸子,似乎透着几分不祥的气息。
    荀卿毫不犹豫地咽下,待他回到家中一看,铜镜里的自己头发已然花白。
    他眼里泛着泪光,终于可以追上她了。
    回到屋中,芙姝又将他当成入屋行窃的贼了,一边奋力用笤帚打他,一边忙声唤着小宝。
    荀卿被她打得满屋子转,捂着疼痛的头说:“哎哟,我是小宝,我就是小宝!莫打了,哎哟!”
    芙姝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扯扯他的头发:“你怎么出了一趟门便成了这副模样,头发怎么白的?”
    他将一切都如实跟芙姝说了,她十分错愕,似是没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温和的眸子里蕴着融融笑意,就像外头的春光那样和煦。
    芙姝静默许久,才小声说了句:“小宝,你怎么这么傻啊!”
    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掉,老去的少年伸手拂去她的泪:“你不愿嫁与我,亦不愿我嫁与你,我只能以这种方式与你共白首。”
    “如此,你还会嫌我么?”他拉起她的手,故意放在自己苍老的面颊上。
    他总是这样,芙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说自己从未嫌弃过他,却又不想直接开口,便扭过头,低声道:“听不懂你在说何话。”
    听罢,少年眉眼弯弯,侧过脸,亲了亲她的手心。
    ……
    是日,芙姝做了一场久违的梦。
    那梦很好,有月桂,有酒,有他在她身侧。
    ***
    我偷摸地发,晚上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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