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我倚在床头,称林毕延便为我把脉,屏退左右之时,我拉着林毕延的袖子,在他手心中写了一个月字,他了悟地对我轻笑,在锦被上行云流水道:”太子与汝弟子等一切都好,真腊新乱,无暇尔,太子嘱夫人定要活着再见。”
    我放下心来,轻轻放了手,接下去几天,原非白没有再出现,那个叫薇薇的女孩看护我的水平总体一般,但总算上心,人也活泼可爱,总爱找我说话逗乐,我看她体态轻盈,问起身世,她不无骄傲地告诉我:“奴婢是宣王殿下座下最好的舞者,前年荷花开时,奴婢献了一曲拓枝舞,三公子夸赞了几句,宣王便忍痛割爱了,奈何……,”她又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脑袋,萌得像只可爱的狐狸,不时偷眼看我:“奈何,三公子他只爱夫人,不爱看薇薇跳舞呢。”
    我终于轻笑出声,欣赏了整整一天巍巍那出色的舞蹈,我终于明白了原非白何以敢让她做我的看护,因为她的眼中满是幸福的投入,这是一个纯粹的舞痴。
    这一日我用过一碗清粥后,素辉忽然过来看我,也不说话,只是递给我一支白玉簪子,我接过来,摩挲着那支簪子上岁月累积的包浆,心中微微有点讶异,这支看似脆质的白玉簪跟随我多年,历经炮火竟然未被折断,几经辗转又安然地回到我的掌心,不由感概万千。
    素辉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木丫头,还记得永业三年,咱们分别时,你骗我把那支东陵白玉簪交给三爷吗?”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漠然地望着他,永业三年…….
    他说道:“三爷见了这支白玉簪像是着了魔似的看了半天,然后吐了一口血,苦笑说道,木槿啊木槿,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他私自盗了鱼符和兵符,同于将军一起偷偷潜入西安城去救你,他的腿那时还没有完全好,他服了流光散,拼着命地站起来救你,那流光散能在六个时辰之内提起十年的功力和精气,但药力一过,本身反扑极甚,相当于折寿十年,等到韩先生赶到的时候,三爷不但站不起来了,而且化了六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腿又废了。” 素辉哽咽了起来。
    我的心如刀绞, 别过头去,咬住锦被。
    素辉继续道:“那时候,王爷甚是生气,万万没料到三爷为了你不但当面与他顶撞,还会私调军队,又带你进了原家最秘密的暗宫,便罚三爷在暗宫面壁思过,可是自打他一听说你被窦英华转送给了段月容,便一天也没有消停过,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去,亲自救你,侯爷这次也铁了心了要治他,他每次被抓回来,便要吃上一百军棍,可是他偏伤一好,便不停地逃,一年的家法生生地变成了三年。有一次,他甚至还服那流光散,好不容易逃出了暗宫,却被大爷逮个正着,大爷一向视他为眼中钉,把他打了个半死,那一次,我们都以为三爷都撑不下去了,他都快不行了,口里念着的还是你的名字。”
    我望着素辉:“是他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素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忍着怒气道:“木丫头,现在的你为何这样多疑,你明知道三爷这般高傲之人,断不会做这种事来,更何况就算你恨原家,你却不能怀疑谢三娘的儿子。”
    我一下子看向他,许久,方才呐呐地红着脸,惭愧道:“我信你。”
    却见他坐到踏脚边上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三爷也知道你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所以不肯回来,便出版了花西诗集,想让你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也让挟持你的人知道你是他的人,忌惮着不敢欺侮你,王爷很不开心,他想让三爷娶轩辕家的公主,便许三爷世子之位,三爷就是不听,我们都明白三爷是怕你得了消息,伤了心便再也不回来了,可那些唯利是图的门客,看出三爷是个多情的种子,成不了大事,不到三个月就走了大半,木丫头,你小时候对我说过周幽王峰火戏诸侯而失天下,纣王宠妲已而被诛,你总说这些个虽是昏君,倒也痴情得紧,三爷不是这些个昏王暗主,可是这份痴情又哪里差些,你去问问赵先生,你走了以后,三爷在轮椅上又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又能站起来,听说你被四爷掳掠到西域去,他又服了那该死的流光散。”
    素辉的泪水滑落:“木丫头,三爷十岁被人设计从马上跌下来,那么小的孩子,混身都是血,看到谢夫人时候,他还是忍痛对谢夫人笑着,想让她宽心,可是她就死在三爷的怀里,三爷小从孤苦伶丁的,对别人都是防心很重的,可是一旦真心喜欢那个人,就会对他实心实意,求你了,”素辉半跪在踏沿上,诚挚道,“木丫头,莫要再折磨他了,他以前喜欢过锦华夫人,那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喜欢,可你是他的磨障啊,一道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啊。永业七年从弓月城回来以后,三爷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劝了多少天,他才振作起来,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你,他就是为了找到你才撑到现在,木丫头,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啊,这一回西营那位贵人爷临阵脱逃,改攻锦城,却又使绊子,引三爷弃宛城前往汝州,他明知道前往汝州必是损兵折将,凶多吉少,可他还是去了,他胸肩的伤到现在都愈合不了,要不是有韩先生及时赶到,夺回宛城,他便会留下千古骂名了,木丫头!你问问林神医,他这样折腾还有多少命留给他折腾?…成吗,木丫头,你们俩久死一生, 费了多少周折才能活着见面,不像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他根本不会真正伤害你的,就算闹个别扭,你也别把他当回事了,成吗?”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泣不成声。
    走入赏心阁的林毕延那张老脸上满是感慨,拉开了素辉,沉沉道:“瞧你这蠢孩子,她现在不宜激动啊。”
    素辉扶着我,走到窗前,打开赏心阁的窗棂,我用手缓缓地挡了挡西安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间满是梅花的清香。
    西枫苑的春梅悄悄地吐了蕊,压在嫩枝头上的冰雪慢慢地消融,冰霄被春风吹散了,扬扬洒洒地汇入莫愁湖粼粼的湖面,青蛙呱呱地爬出泥洞,蝴蝶挣扎地破茧而出,在青蓝的天空展翅高飞,宫雪梅莹澄澄地开了一片,小松鼠钻出小窝,在宫雪梅枝头欢快地跳上跳下,印证着西京的大地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浮生论缱绻(一)
    这一日天气晴好, 碧空万里,桃杏柳芽儿皆抽了嫩枝,在春风里轻摇着,印着莫愁湖边一片绿意盎然,空气中也飘着青草香气,我坐在湖心亭里才坐着赏了一会儿景,薇薇称我沉迷于往事之际,便溜着桃花眼珠倡议:“夫人,听说这几日三爷的伤口收口了,可薇薇看着那日里三爷被夫人按在地上可流了不少血呢,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是不是混说,不如我们去瞧瞧吧。”
    西枫苑里的人敢混说原非白的伤势,这人定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却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建议。
    薇薇喜上眉梢,然后又状似忧心地拉我的棱花镜前:“夫人倾国之貌,只是伤才好,您看脸色略有青浮,且说既要去探望病人,亦得好好打扮下子呢,这样夫人走出去体面,病人看了心上也喜欢,讲不定这十分的病就好了七八分呢,不如让薇薇给夫人些许捯饬捯饬吧。”
    我听着极有理, 便让她动手,没想到这一些许地捯饬便捯饬了整两个时辰。
    薇薇为我梳了一个堆云垂乌髻,插了支珍珠衔玉钗,又在明显的左髻子上斜斜缀上东陵白玉簪,脸上因眼睛未好全,也就涂了薄薄一层珍珠粉,我在眼睛周围轻轻贴上一圈水晶花钿,不足之处用笔画成小弯叶儿,看上去倒似缠枝木槿花纹饰在左眼边,薇薇赞了半天,决定下次舞妆也要单眼上贴水晶花靥,最后帮我选了柔和的杨红点了樱桃唇。
    她坚持我换上鹅黄锻窄袖开襟衫,紧身宽红腰裙配宝蓝长襦裙,好歹将我那精瘦精瘦的排骨身材险险地勒出个婀娜多姿的样来,肩上环着璎珞杨红长帔,她又帮我加上水狸袄子。我差一点又成了肥胖的企鹅。
    西枫苑还像以前一样,好像人手不够,薇薇是跑着出去的,等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地回来,打听到三爷今天将出没在品玉堂,于是我们便往品玉堂前去,一路之上,仆从见我便恭身行礼,薇薇高昂着头,狐假虎威地在前头为我开道,一个礼也没有答。
    行至品玉堂前,门口正被吴如途和韦虎把守着,两人看到我来,都喜出望外,但是韦虎面有难色地告诉我,今天原非白在见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暂时还不能进入通报,我便微笑着表示理解,当然不理解也没有办法。
    薇薇便陪我在左边的厢房等了一会儿,好像这个会议很重要,从日头当空一直等到到偏西,一直没有人来通知我原非白结束见客,吴如涂和韦虎也有点着急,两人轮番进来劝我先回去休息,我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不想再打退堂鼓,便坚持要再等等,到后来,吴如涂差人送了几碟小吃,什么春饼螺丁,酒香羊肚,翡翠玉筝丁什么的,我便同薇薇吃了,后来薇薇又端来我爱吃的桂花糕,吴如途同薇薇两人轮番在我进食前先后试了两遍毒,薇薇高昂着头说这是她的荣幸,把我震了好一阵子。
    后来我实在乏了,又不敢随便躺下,把薇薇好不容易整出来的那千娇百媚,柔情密意,擦刮里新的行头给弄乱了, 便想在贵妃塌上小睡一会,薇薇体贴地在塌上铺了层狗皮褥子,身上盖着水狸袄子,屋里又加了个炭盆,可能是吃得太饱了,屋里也暖,我很快进入梦乡。
    才梦见谢夫人又要拉我进紫陵宫,感觉有人在动我的枕边,我猛一伸手,抓到一只小手,却是一个戴面具的小孩正在偷黄花梨荷花案上的桂花糕,我想起来了,这是跟在暗神后面的那个小屁孩。
    那孩子见我醒了,唬了一大跳,另一只手寒光一闪,我赶紧收回手,那件开襟衫的袖子给拉了一口子,我叫了声别跑,那孩子却溜地比老鼠还快,从后窗子一下子钻了出去,我也不假思索地跟了钻出去。
    初春的草地微微泛着青绿,那孩子的身影在小腿高的草丛里窜来窜去,我一路追过去,不知道拐过几个弯,却见那个孩子越走越偏,穿过一个垂花门洞,终于来到一个荒僻的院子里,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梅树下,转过身子面对我,一手握着把小匕首,戴着冰冷的面具的小脑袋向我扬着, 毕竟身体刚复原,我且喘了一会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跑什么呀。”
    那个孩子倔强地沉默着,也不逃,也不吱声,就这么扬着脑袋看我,有点像只胆怯又饿透了的流浪猫,反复地审查我是不是坏人,正僵持着,忽地那孩子的肚子咕咕一叫,我笑了起来,似乎那个孩子有点懊恼,摸摸自己的小毛脑袋,又摸摸肚子,转身又要逃,我赶紧叫住他:“别走,你饿了吧。”
    我想起来了,老林头哄我吃药,曾给了我几块梅饼,昨天我随手一取便放在荷包里了,我便自胸口掏出来,递给那孩子:“我手头只有梅饼,糯米配上雪莲花和梅花瓣做的,你尝尝,可好吃呢。”
    那孩子乌黑的爪子飞快地抓了一块,跑到远远地那头去吃了,我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只顾从我手上抓梅饼,然后就吃噎着了,我赶紧到旁边一眼活泉用双手并拢接了点水,递给他,他半撩开面具快速地喝了口,然后迅速地关上面具,小屁股坐地上大口喘气。
    我忍住笑道:“你是暗宫的人吗。”
    那个孩子想了许久, 便对着我点点头,我继续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他伸出一只左手,又加上右手的两个,共七个手指头,哦!七岁,为什么不说话呢,我接下去问出个问题:“你是暗神的儿子吗?”
    这个孩子摇摇头,又慢慢点点头,然后一步一步挪近我,试探性地依着我坐下,看我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笑着,便忽然牢牢抱着我的胳膊把脑袋靠着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心上便淌过一阵柔软来,我理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不说话呀?”
    还没有开口,就听到有人冷冷道:“他是个哑吧。”
    那个孩子一下跳起来,还没跑开半步,就被一个同样带着白面具的白袍高大之人像小鸡似地拎起来,果然是暗神,这人简直无所不在啊,如今我又发现了他另一个缺点:虐待小孩。
    “快放他下来,”我冷冷道:“他不过是饿了,自己的儿子没照顾好,不自省一下,倒还要来打孩子。”
    “不劳夫人费心。”他对我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对那个孩子轻蔑道:“成天就知道吃,我就道别的功夫没练好,轻功倒是比谁都强,原来是为偷懒。”
    那孩子也不示弱,凌空对司马遽踢打了几下,不过始终没有得手,司马遽更是恼怒:“还没出师呢,倒敢打老子了,心术不正的小孽障。”
    说闭使了狠劲,把那孩子往地上狠狠摔去,我吓得啊啊大叫,正要去接,没想到那孩子早就灵敏地在空中一转身,稳稳落在地,然后猛地跑过来,一头撞在暗神的小腿,使劲踢了他脚踝一下报仇,看暗神纹丝未动, 便生气地啊啊叫了几下,迅速逃遁了去,没了踪影。
    须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的动作,在大人中已是武功高手了,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多早晚要实实地揍这小崽子一顿。”司马遽恶毒地感叹了几句,然后极自然地拿起我的荷包,挑着那肥大饱满的梅饼吃。
    “你?!。。。。。。”我指着他喝道:“你这人怎么偷我的东西。”
    “不兴试毒么?”他从善如流地反问道。
    “你……”我气结,正要反驳,看着他也跟那个孩子一样的用食方法,微揭面具,飞快地赛进梅饼,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中东妇女在陌生人面前进食的模样!哎,其实都挺不容易的。
    刚同情了二秒钟,才发现他把我的梅饼全试毒试光了,还咂巴着嘴:”林老头的东西还真不错。”
    他把手上最后一块梅饼扔到口里时,幅度微大,在夕阳下我略微看到的好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忽然想起以前我见暗神的脸,长得不算难看,只是非常阴沉,而且上面有一条大疤来着,我本能地伸手过去,想掀他的面具, 被他一手抓住,只听他极机警道:“你想干甚?”
    “你的面具上有只吊死鬼(毛毛虫的当地方言),我好意想帮你摘喽。”我不动声色地想伸回手,他却握着我的手腕不放,我感到他混身的肌肉紧张了起来。
    “撒谎,你想看我的脸作甚?”忽然他换了一种轻佻口气:“要不,你晚上再到这里来,连带我把身子也一并给你看个够,如何?这可是我们暗宫的规矩……”
    我使劲抽出手来,向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冷淡而高雅地微笑道:“阁下倒给我一万两金子,我都不想看。”
    我高傲地扬着头向后转身,却忽然发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模一样两个腰花门洞,那腰花门洞上的长春藤夹缠着金迎春花,俗名叫金腰带的,正开得盛,灿烂的一丛丛小金花颜色,花型,甚至朵数两边都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我入了一个迷阵了,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对哦,这孩子必是引我到了暗宫的阵法,觉得安全了,才敢停下来面对我。
    正尴尬间,身后传来大声的爆笑,一片白衣飘到我的眼前,夕阳下白面具耀着金光,只听他在面具下嘎嘎乐了半天才道:“走啊,怎么不走啦?还嘴硬啊,再回不去,你这化了半天才装的行头给谁看?”
    后来暗神送我回来的路上,我尽量同他友好的聊天,他告诉我这个孩子叫小彧,是他的独生子。
    他口里骂他是小崽子,可是语气还是隐着一阵心疼,我大着胆子问道:“这孩子的母亲可是暗宫中人。”
    “不错,”他慢慢说道:“说起来,你同她母亲见过面,也算旧相识。”
    “就是永业三年,那个伺候你泡温泉的小丫头。”
    “哦?”我记起来了,可是好像有两个,我往不可能那方先猜,“是哪一个?难道是那个很瘦小的女孩,那个被你打伤的琴儿?”
    “哟,好记性,没错,就是琴丫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当初他把那小丫头打得那么重,琴儿怎么会愿意嫁给他这种人呢?
    果然地球人已然不能阻止他的虐恋情深了吗?想起原非白,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不由苦笑起来, 便开口道:“那琴儿可好,我还没有机会当面谢谢她呢。”
    “你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他叹了一口气,沉沉道:“她生下小彧没多久,孩子还没断奶呢,便走了。”
    “是产后风毒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时代很生产后的妇女多死于这种病症。
    “非也,是被毒死的。”他淡淡道。
    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司马遽云淡风清道:“有人在她坐月子的补药里下了毒,等发现时已经晚了,不但做娘的救不了,连那奶水也着了毒,小彧虽被救回来,便从此不能说话了 。”
    “什么人这么狠毒呢?”我兀自一惊。
    “你想知道?”他看了我一会儿,春风吹起他的白袍,拉长了他在地上的影子,使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冷意,我一回头,我们已经到了品玉堂的西厢房后窗口了。
    周围的春虫微弱地呜叫了几声,静了下来,黄昏挣扎着最后一丝霞光,夜的脚步已经走得很近,那夜幕慢慢地吞下那最后的绚烂,夜风拂起我们的乱发,星光包围中的暗神仿佛像一个幽灵,完全溶入夜色,让我看得几不真切。
    他向我微俯身,我几乎可以相像得到他那褐黄色的眼瞳正冰冷地注视着我,他的声音完全收了所有的戏谑之意,唯能感到带着绝然的恨意:“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悄无声息地,他的手伸向我的喉咙,我却震慑于他悲惨的往事,那无边的恨意,如脚生根,直挺挺地看着他,无法动弹半分,如果他出手杀我以泄心头之恨,我根本无法反抗,他的手忽然改变方向,伸向我的脸,就在他触到我的皮肤时,有人在身后叫着夫人,我回头,是薇薇和吴如涂。
    就称我回头这功夫, 暗神又消失了。
    “夫人,吓死薇薇了,“薇薇喘着气,肃着一张小脸,“夫人到哪里去了,方才整个苑子都找遍了,都找不到。”
    我跟着薇薇走到品玉堂前,我想司马遽故意带我绕一条远路,因为我记得来时的路没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经过西厢房后门的院子。
    暗神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下午我好像也没有见过那个戴面具的哑孩子。
    素娥初上, 碧纱窗外静无人,暮云微遮,梅花浮香暗似雪。
    恍惚间,韦虎对薇薇使了个眼色,薇薇面露喜色。
    我感到薇薇抓着我胳膊的纤手在轻轻的抖动,她强抑着激动,大声对我说道:“三爷请夫人去赏心阁,一起用晚膳。”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浮生论缱绻(二)
    我走得有点慢,无法理清心里的紧张。
    薇薇性子恁是急,往前走五步,便要折回来三步向我撅着嘴轻声抱怨一番,到最后,小丫头也看出来我露了怯,再顾不得理数,拖着我前行,就差让韦辉单手将我扛回赏心阁了。
    来到赏心阁的院子,有琴音微微传来,然后停了下来,我无措地低头,举步不前,薇薇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奴婢为夫人补过妆的,很美的,不用担心 。”
    我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个,可是心慌的厉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韦虎倒像个过来人,微笑着拉了拉薇薇,意思是你别劝了,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她越说越乱,越说我越想跑。
    我轻咽了口唾沫,最后横了心,挪进赏心阁时,素辉正帮着原非白在内间换抱伤口的纱布。
    赏心阁的下人正点上宫灯,我记得这宫灯还是当年原非白从洛阳带回来的呢! 我顺着宫灯柔和的光芒看去,隔了珠帘,原非白直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上身□着,素辉正将左肩的纱布拆下来,
    我同原非白的绯闻闹了整八个年头了,可是这却是我第三次看到他裸身的肌肤,其实就算第一二次那也是少年时代的身体,当时脑子里也全是纯洁的救人,和对采花贼的恐惧,哪里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呢。
    此时此刻他的肌肤在烛光下,猿臂蜂腰,肌肉强健,纹理匀称,那左胸腹的纱布倒更填了几丝男性坚毅的性感,只觉无尽的魅惑,我忽觉口干舌燥,好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思考行动能力,就这么呆呆地隔着珠帘傻站着,一时忘记行礼了。
    他本来垂着眼似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眉间微皱,似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忽地向我一抬眼,对上我的视线。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立时醒了过来,低下头后退一小步。
    西枫苑的规矩,没有主人的召唤是不能随意进入,薇薇便大方地站在我身后,脆生生地通报着:“夫人听说三爷的伤好了,怕下人们混说,今儿下午便想亲自来看三爷,直等到现在呢。”
    我亦不敢步入珠帘内,只是隔着珠帘,给他纳了个万福,还是看着光亮的金砖,没用地不敢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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