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吭声,迅速穿好了内衣,拉着麦涛的手,把他领进了客厅。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她才问:“说吧,什么案子?我知道吗?”
    “你当然是知道的,那时咱俩还在交朋友,你爸爸老为什么案子发愁?”
    “……这……我知道了。莫非……?”
    “是啊,那家伙又出现了。”
    “这……老公,你不是想回到警队吧?”
    “我……”
    我什么呢?回去吧,不合适,当初离开警队是麦涛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人人都挽留他,可他不听。现在回去,不闹笑话吗?不回去吧,当然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吃喝不愁,工作轻松,也很踏实,只是心里难免留下遗憾。
    麦涛说不出话,妻子倒说了:“这样吧,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俩没结婚之前,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几年下来,我也挺习惯。如果你愿意做,那就去做,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这时候说声谢谢,是微不足道的。麦涛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喂喂,你这家伙,至于这么高兴吗?喂喂,你把我弄疼了。”
    ……
    回去吗?麦涛有些茫然,过去他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艾莲商量。可现在艾莲不见了,他该找谁?
    想了又想,他想起了艾西。
    前天还是陌生人的艾西,能够如此信任吗?他心里也画了个问号。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给岳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岳父很快接听了电话,告诉他,现在要忙着去开记者招待会。因为蜂拥而来的记者们已经把警察局大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案子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至于麦涛复出的事情,只能回家再说。
    麦涛挂上电话,倒也了却了一块心病,重新找回了放松的心态,开车带妻子出去逛街了。
    “少女杀手”重现江湖的报道一时间传遍了街头巷尾,再加上是周末,几乎人人都围在电视机前。
    艾西倒是个例外。心理咨询中心平时客人少,周末和假期时客户才会猛增。
    他正高高兴兴地数钱呢,来不及关注其他事……
    3
    从心理医生变成私人公司的老板,相当于从专业人士向经营者转了型,这就意味着接触专业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组织、管理与经营之中。艾西心知肚明,作为老板,他需要对整个咨询中心的“前途”和“钱途”负责。
    作为一个越来越精明的商人,艾西做得井井有条。可他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专业知识,毕竟这曾是他活命的本钱,他舍不得它。这就造成了他越来越忙的局面。除了打点生意之外,中心接治的疑难杂症,常常也要经他处理。
    周末是客户云集的大日子,艾西就特别忙,差不多到了中午一点,送走了一位客户之后,他才忙不迭地偷偷松了一口气。
    秘书给他订的外卖早已凉了,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坐在办公室里吃一些残羹冷炙。即使这样,吃了两口,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的劫持事件到现在也没个下文呢!此事让人印象深刻,艾西自然还历历在目。艾西记得,自己与古德曼律师分手之后便回到楼上,撞见新来的咨询师与客户表情诡异,回到办公室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在那之后,年轻人又劫持了前台小姐和自己。可见,他最初劫持的对象不是自己,不是前台小姐,而是咨询师。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这次劫持事件发生的呢?他还没搞明白,就忙于向警方作出解释以及应付媒体了。
    即使艾西想出名想疯了,他也不希望此类事件再来一次!
    冷饭硬邦邦的,噎住了他,急匆匆灌下两口水之后,他立刻让秘书把新来的咨询师给叫来了。
    新来的咨询师是个年轻人,说是年轻,其实比艾西小不了多少,至少研究生毕业,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走进来,看得出仍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又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图,就垂着手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可怜兮兮的样子。
    “来,来!请坐,请坐!”艾西倒是很客气。
    咨询师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过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艾西不想吓着他,尽量柔声问道:“怎么样,在咱们这儿工作还习惯吗?我看你前两个月已经过了试用期,导师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是,还好。”咨询师嗫嚅道。
    “嗯,那就行。我请你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想了解昨天的事请是怎么发生的。”
    “哦!艾总,我错了。”咨询师显然会错了意,马上站起来。
    “不,我不是说你逃跑的事情,而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劫持你呢?”
    咨询师有些诧异:“这……艾总,我是按规矩办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突然发狂,怎么回事呢?”
    “是这样的,艾总。您立下的咨询师守则,我记得是第二十八条,如果当事人有威胁到自身性命安全或他人性命安全的情况,则咨询师无须遵守保密原则,必要时可与警方或相关部门取得联系。”
    “是,怎么了?”艾西心底感到好笑:马屁不是这么拍的吧?规矩虽然是我写的,但也是按西方惯例约定俗成的,并非我首创。
    “那小伙子刚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只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咨询工作是高度侵犯隐私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咨询师没有必要确定当事人的真实身份。就好像你去医院看病,不使用蓝本(医疗保险)的情况下,你愿意叫张三、李四都行,没人管你。何况心理咨询也不纳入医疗保险之中,就更没必要去追究当事人的真实姓名了。
    “他进来的时候还好,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随口说了两句,让他放松一下。可他的表情始终很严肃,还不是一般的严肃,透着点坏坏的感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按规矩办事,询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什么样的症状,是否感觉到不舒服,持续时间多长。都是些例行的询问。
    “不过他进来之后就一语不发,一直看着我。您说过,沉默和倾听是最重要的基础技术,所以我说话也减少了。我们俩就那么对视着,换回来的只有他轻蔑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看来你们都一样,我还以为心理医生会有所不同呢。’”
    “这话什么意思?”艾西来了精神。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就回答说,他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看我能不能满足。没想到他立刻就站起来,说:‘那好,你跟我走一趟吧,有人今晚要被杀,希望你能阻止他。’”
    杀人……艾西没吭声,在心里默念着:杀人,杀谁?为什么杀?
    咨询师继续讲述:“我当时吓了一跳,认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像。我想安稳他的情绪,就说:‘那好吧,不过你得先跟我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算是坐下了,说:‘详细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到了现场就立刻会明白了。我很认真地再告诉你一遍,今晚肯定有人被杀,我现在来找你,那边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危险,你懂了吗?’”
    艾西听懂了。谁都能听懂这段话,但是谁也不理解这段话的真实含义。
    “我知道他很认真,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咨询手册里没有写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走。所以,我便提议说,这事是不是找警方来处理更好一点呢?艾总,你猜他说什么?”
    “猜不着……”
    “他说:‘如果我能找警察,还用你们干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可以告诉你,来你们这儿之前,我刚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接线员小姐告诉我,如果不说清楚出事的地点和事件内容,他们不会出警的。而且,她还好心地告诉我,你们中心就在不远处,我应该到这儿来看看。’”
    ……
    呃,接线员小姐是拿你当病人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怪不着谁。想想看,心理咨询中心来了客户,动不动就说杀人,谁都会拿他当精神错乱的病人吧?
    到底是真是假,艾西也举棋不定,只好让咨询师继续讲下去。
    “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妄想症,想判断出这状况存在多久了,就问他是怎么知道杀人事件的,凶手杀人的理由是什么。这些话最终惹恼了他。他开始嘲笑我的无能,骂骂咧咧的,显然失去了耐心。他让我把管事的叫来,却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冲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用一把刀顶着。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
    反社会人格障碍加妄想症吗?有可能。艾西坐在椅子上,手指捻动着下巴。
    如果咨询师说的是真话,那么整个事件还真是挺蹊跷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制伏劫持者时说的那段话,有点信口胡诌的意思,但也可能多少切入了重点。
    他对劫持者产生了好奇,很想亲自接治一下,不过人还在警察那儿扣着吧,回头再说,也不急。
    他打算安慰一下咨询师,因为对方的做法没什么错,人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难免作出不理智的举动来,这无可厚非。他想告诉他这事就过去了,好好干,前途无量之类的废话。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话说出来,“零零——”,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
    艾西不是什么大老板,电话当然也要亲自接听,何况来电显示是古德曼律师的手机号码。他点点头,示意咨询师没事了,可以离开了,随后抓起了听筒。
    “哟,我的好人先生,电话来得正好。您不给我打,我还要给您打呢。”艾西兴冲冲地说着瞎话。
    “是啊,是啊。”电话那头的古德曼也很高兴,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小艾呀,怎么样,昨天大出风头吧?我老婆在电视上都看到啦。普及预防犯罪的知识!有一套,你小子有一套!”
    “哪里哪里,还不是多亏了您的提携。嘿嘿。”
    律师老奸巨猾,艾西精于算计,俩人兴高采烈地兜着圈子,谁都绝口不提麦涛的事。
    不过这电话毕竟是古德曼打来的,他多少处在了下风。绕了一会儿,他旁敲侧击地假装顺便问道:“哎,小艾呀,昨晚你可曾注意过一个人吗,和你同样坐在嘉宾席的?”
    这时候,装傻是不好使的,越是装傻就越暴露,所以艾西挺干脆地回答:
    “嗯,是啊,我注意到了,那人叫麦涛。”
    “你没和他聊几句?”
    “我纳闷是不是重名来的,搭讪了几句,对方极不友善,也就没好深谈。对了,古德曼律师,此麦涛就是彼麦涛吗?”
    这一军将到了要害,古德曼咯噔一下止住了笑,末了他也只能承认,此麦涛正是彼麦涛。
    “哦,那老哥你需不需要我帮你调查些什么呢?”
    “哦,没有没有,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什么他妈叫随意啊?艾西心里骂了一句,嘴上皮笑肉不笑的,“老哥你要有心让我调查,我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他的,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了。”
    艾西很清楚,古德曼显然想让自己帮忙,所以才有了昨晚的事情。可他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卖了,更不敢找麦涛对质,所以艾西可谓有恃无恐。
    玩呗,他想,无伤大雅地玩一玩呗。
    古德曼见他肯帮忙,自然话也说得明确了一些。他希望艾西和麦涛成为朋友,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可没说。
    他没说,艾西自然也不问。俩人哼哈一阵,挂上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完,来不及再吃上一口饭,秘书就带着记者走进了办公室。
    原来,今天早上那具女孩尸体一经发现,媒体便立即竖起了鼻子,嗅到了绝好的新闻热点。不过,一拥而上堵在警察局门口是没什么好处的。大家都得到同一手资料,同时曝光,这就等于人人都咬了一口肉,可谁也没咬到最大的那一口。
    于是,有些灵光的媒体人就想到了从社会上挖掘相关素材。艾西昨天下午制伏劫持者,晚上上了电视节目,又正好是心理专业人士,当然是很好的采访对象。
    于是,有些关系不错的媒体便来登门拜访。
    对于上午的女尸,艾西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看过新闻,自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话筒送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也要说点什么,最好还是来点爆炸性言论。
    首先,他向媒体坦言,自己并不了解早上的案子,也不了解三年前相关的案子。不了解,所以不能放言去胡说八道。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固然不错,但也让媒体有些失望。
    可艾西话锋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坦白地讲,我发现管理者们受到的训练,只是如何管好财政、后勤,让人们履行工作职责,以及如何给病人提供足够的照顾。这些管理者意识不到给人们提供一个完善的公众环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商言商,商人们关注的是钱,就像老师关心的是教育,医院关心的是治病,警察关心的是抓犯人一样。这些举措往往都是一种事后的弥补,而不能在问题出现之前就进行必要的调整。仅就这一段时间来说,从昨天到今天,我知道的暴力犯罪就有两起了。暴力犯罪呈逐渐升级的趋势,可人们的防范手段其实陈旧又落后。人们不足以保护自己,警察又没有那么多力量去保护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该怎么办就是重点。艾西非常敏感,他立刻意识到了巨大的商机,绝不能让它滑过自己的手心。
    昨天的劫持事件纯属意外,却让他形成了一个念头。昨晚的节目算是理清了思路,而今天的采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艾西抖出了包袱:“该怎么办,其实很简单。作为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我和这里的全体同仁一起,是肩负着社会责任感的。这就意味着,我和我的同事们将承接起向民众普及和宣传暴力犯罪预防知识的担子来。同时,我们也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和机构与我们合作……”
    一番话说得清脆又漂亮,宛如你的眼前有一块巨石,你想推它,然后你就去推它。虽然它很沉,你力量有限,只能艰难地移动,但事后会有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推。他们使多大的劲无关紧要,你只需要让人们看到,从始至终你都在推就ok了。
    至于你是真的在推,还是在人多后只把两手放在上面装作在推,这就无所谓了。关键是,你让人们看到,你是第一个在推石头的人。
    媒体对这一番言论颇感满意,至少不能算是无功而返。他们非常欣赏艾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态,他总能说出点什么来,这就是保证长期合作最重要的契机。
    媒体走后,艾西可不清闲。牛皮吹出去了,一点不干可不行,多少也要做做样子。于是,他随即召开了董事会。他现在可是王者风范,一言九鼎,能来的都来了。开完董事会,事情基本敲定了。接着,他又去和各部门的负责人讨论具体的执行计划,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里,连家都懒得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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