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达依据王兰花之言,带着鬼魂之泪任那股冥冥之中的引力把他牵去地府。地府里没有刮阴风,让他饱受疼痛折磨的魂体放松了许多。
    阴差带他去了第四层孽镜地狱,照出他这一世所犯的种种罪过,之后引沙克达去别的层又是下油锅又是拔舌。
    沙克达犯的罪比他想象得要多,他都忘了自己原来杀过这么多人。他在地狱里受了两千八百六十年的刑罚,虽然焦急担心人间的薇薇,但也无可奈何。
    等沙克达服完刑从地府出来,已经是八年后了。他投胎成了一只猫,刚出生时眼睛都没睁开,全身脏兮兮湿淋淋,首先感受到母猫的舔舐,然后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声说:“哎,这只小猫怎么不叫啊?”
    一只大手把他抓了起来,这种被别人控制的感觉让沙克达很不舒服,于是他发出了叫声:“喵——”
    另一个女声说:“这不是叫了吗?”大手把他放了回去,他听到两个人都在笑。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他前世认识的人,沙克达并不意外。投胎前阴差告诉他会投胎到s市一只流浪猫的肚子里,这倒是方便他长大后去找薇薇。就算他投胎到大洋彼岸也不要紧,他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她身边。
    沙克达还没睁眼时睡在母猫柔软的皮毛上取暖,专心致志长身体。吃奶时被他的兄弟姐妹挤到,他不耐烦了就给它们几爪子,把它们赶走。母猫发现这只小猫格外霸道,揍得其他小猫要等他先喝得肚皮溜圆才敢来吃奶。不过母猫并不会干涉他,动物世界不讲文明,只遵循优胜劣汰自然法则。
    他四个月大的时候学习捕猎,吃虫子对曾经做过人的他来说虽然有些恶心,但他并不挑食。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很远的路,这条路只能他自己走,路上不可能有谁在身边帮助他。他早就下定决心了,只要是能获取养分让他发育的东西,他都能毫无顾忌地大口吃下。以前人类的祖先还没开始种地时,也会捉昆虫吃,沙克达心想,昆虫是高蛋白。
    沙克达在水坑里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幼猫。他看不到自己的全貌,只能看到他眼睛往下到肚子一整片都是白毛,往上是黑毛,像戴了张黑色假面。他四个爪子是纯白没有一根杂毛,但四条腿外侧是黑色的,宛如披了件黑外套。
    沙克达学了两个月的捕猎,等他正式启程后,他发现在人类世界获取食物其实非常简单,都不需要他捕猎。随便找个小区,能看到定点投喂流浪猫的食盆,每天会有志愿者在里面装上猫粮和干净的水。
    不过沙克达对这些食物不完全信任,他知道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会在猫粮里下毒,毒死流浪猫。所以沙克达总是等别的猫先吃,看它们吃完无事后再去吃碗里的猫粮。
    他夜里赶路,白天睡觉,尽量避免和人类接触。许多流浪猫的领地意识很强,现在的他还未成年,打不过成年的流浪猫,闯入别的猫的地盘遇到了主人只能跑。
    城市里除了流浪猫,还有不少流浪狗。流浪狗超过叁只聚集在一起就会有自发的捕猎行为,狗群让他寻找薇薇的这条路变得九死一生。
    幸好他生性警觉,尽可能挑树多的路走,遇到狗群赶紧上树,等狗走了再下来。沙克达恨死那些遛狗不牵绳的人了,他被大型犬追得魂都要吓掉了。金毛寻回犬等犬种对人类很亲近,但对比它们体型小得多的动物时,攻击性格外强。
    平时沙克达在路上散步看到人牵着的萨摩耶、哈士奇,不会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要远远绕开。大型犬和中型犬就算了,他妈的谁家放的泰迪追着要日他。
    在沙克达心目中,单枪匹马朝他冲过来的泰迪犬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狗群。他一边拔足狂奔找树一边在心里拼命向薇薇道歉:对不起,强奸了你那么多次的我真该死啊。
    即将上树的那一刻,他的尾巴尖被泰迪抱住,还好只是尾巴,就差那么0.01秒他险些贞操不保。他一口气爬到树杈上,惊魂未定地向下望,泰迪看日他不成,遗憾地日了一会树就走了。
    沙克达趴在树杈上悲哀地想:也许在薇薇眼里,他就是一只性欲堪比泰迪的大型犬。过去他仗着自己体型和力量的优势,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她的感受。其实他还算幸运的,能带着记忆重返人世,他宁可去地狱受两千年的刑也不愿在薇薇有生之年做她看不见的幽灵。
    和那些宗教宣传的不同,恶人不一定有恶报,是否受刑是自己选择的,他也可以选择喝一碗孟婆汤直接转世,但他有着必须回到人世的理由。
    沙克达在地狱受刑的那两千多年里只是麻木地接受刑罚带给他的痛苦,就和坐牢期间一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忏悔过。他那两千多年里忏悔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他看到田龙仁性虐待薇薇时要多,这会被泰迪追着日才有了发自内心的悔悟。
    沙克达在桥洞下躲雨打了个盹,梦到自己的旅途和狗群,没有梦到他日思夜想的薇薇。这里又冷又湿,他睡得并不好,梦到泰迪就吓醒了。
    他花了十几天时间,历尽艰辛找到了前世他们的家。他观察了几天,薇薇没有搬走也没有再婚,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快递员把东西放在门口,她会开门出来拿。他没有看到长青,这让他有些不安。
    沙克达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把自己弄得脏脏的,又把自己左前爪咬伤。他从栅栏的间隙钻过去,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在在院子里。
    薇薇透过玻璃门看到它,如他意料的那样开门出来察看他的情况。
    薇薇在他面前蹲下,把手放到他面前让他闻一闻。沙克达变成猫后嗅觉灵敏很多,在她手上闻到了橘子的香气。她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看到他受伤的爪子,她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现在是夏天,她穿着吊带裙,胳膊和腿上有红色的斑点。沙克达想到一种病,斑丘疹。他不晓得薇薇是怎么摆脱田龙仁的,也不笑得她是怎么得了性病。可能是田龙仁传染给她的,也可能是她乱交染上的,毕竟被他囚禁过后薇薇就不再自尊自爱了。
    她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尘土和枯叶碎屑,将他抱了起来。薇薇见他爪子伤势不重,决定先给他洗澡。
    在浴室里,沙克达很人性化地抬着受伤的爪子,薇薇一边用花洒打湿他的毛发一边和他说话:“这么亲人,不怕洗澡,你不是流浪猫吧?是走丢的吗?”她声音十分难听,嘶哑程度和他前世自毁声带后的差不多,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
    他没有办法回答,但薇薇心中自有答案。
    薇薇给他洗完澡,用干浴巾手动把他擦成半干,找出绷带包扎他的左前爪。她家里没有吹风机,平时吹头发都用烘干机,总用毛巾擦还是太麻烦了。她抱着沙克达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下单了宠物烘干机。
    沙克达头枕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薇薇没有穿胸衣,他靠在大片的软肉上,舒服得都有点想睡觉了。薇薇一手扶着他,一手拿手机,又选购了猫窝、猫粮、猫砂盆、猫抓板等一系列宠物用品。
    她想了想,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别墅区的业主群,问:“这是谁家丢的猫吗?”
    沙克达内心疯狂呐喊:我不是,我就是流浪猫!你都买猫窝了还犹豫什么,快收养我!
    饶是他心理活动复杂,也不能拿手机给她打字什么的,他怕她知道这具猫身里是个人后不像现在这般亲近他。
    为了表达对她的喜欢,沙克达趴在她肚子上用受伤的爪子开始踩奶。虽说是踩奶,他不敢真的踩奶,担心引起她的反感。薇薇秀眉微蹙,发出轻微的呻吟。沙克达心里一沉,想到她肚子上可能也有斑丘疹,他大概是弄疼她了,于是他立马不踩了。
    沙克达“喵”地叫了一声,朝她眨巴着眼睛,这是另一种猫对人表示喜爱的方式。
    薇薇误解了他叫声的含义:“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你这么乖,就叫你小乖吧!”
    小乖……也还行吧,总比咪咪要好听。沙克达郁闷地想,趁她离开,爬到沙发上四下张望。站得高看得远,他一下子看到那边桌上摆着两个骨灰盒,尾巴顿时像旗杆一样竖了起来。
    他跑到那张桌子前,踩着椅子上跳上去,看骨灰盒上贴的照片。吓他一跳,还以为是她爹和她儿子的骨灰盒,虚惊一场,原来是寇布拉和那美的。
    寇布拉身体不好死得早他可以理解,薇薇的好朋友还年轻,怎么就英年早逝了?沙克达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不过她朋友死不死的不重要,他更在意长青去了哪里。
    薇薇从冰箱里找出鸡肉,撕成条状,用盘子装着放在地上,又用一个碗装了纯净水紧挨着它放。
    沙克达过去毫不客气地埋头吃了起来,中途他抬头看见薇薇扶着膝盖,笑吟吟地望着进食的他。
    沙克达心中一暖,自打妈妈去世后他再没信任过任何人,如今薇薇可以说是全世界他唯一信任的一个人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伤害他,哪怕他是猫不是人。她会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安身之所,他坚信这点。
    沙克达吃完碗里的鸡肉,又喝饱了水,心满意足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故意表现得像一只猫一样。
    薇薇刚想笑,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表情看上去痛苦不堪。她稍微弯了弯腰,疼得龇牙咧嘴。
    看来薇薇的病情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沙克达咬紧了牙,他不知道薇薇这八年经历了什么,但如果他还活着,他敢保证她绝对不会得性病。他想起田龙仁和他豢养的那些性奴,心中涌起无限的恨意,真想把他千刀万剐。
    说不定那个混蛋现在已经死了,沙克达这样安慰自己,尽管他清楚以田龙仁的财力和权势会因为性病而死还真不容易。
    薇薇上厕所的时候沙克达大摇大摆跟进了卫生间,反正他现在只是一只猫。薇薇果然没有在意,脱了裤子在马桶上坐下来。薇薇的皮肤一如他记忆中那样白皙,那些粉红色的斑点点缀她的皮肤,就像毒蘑菇表面都会带有特殊的图案。
    薇薇洗澡的时候,沙克达也在浴室里盯着她。他看到斑丘疹遍布她全身,薇薇左腰眼上的蝴蝶纹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溃烂的红斑,只有他知道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纹身。
    她给头发上洗发露时把头发撩上去,背上的奴隶烙印也被斑丘疹弄得不完整,显得有些扭曲。
    沙克达离开浴室,他会开抽屉所以趁着薇薇洗澡的空档在房间里乱翻。薇薇抽屉里有安眠药和止痛药还有四环素片,最后一样是治疗梅毒的药物。
    梅毒很容易复发,性病都是这样。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饱受性病折磨,沙克达就有大开杀戒的冲动。他在脑海里反复幻想杀死田龙仁的办法,一只猫想要杀死人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并非不可能,很多时候沙克达的幻想更倾向于一种计划。
    他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能用刀枪类的工具,思来想去下毒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假如那个混蛋还活着,他要怎么接近他呢?田龙仁作为天龙教的教主,手下信徒无数,想要潜入他的住处还不发现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没等沙克达想好怎么对田龙仁下手,薇薇给他买的快递陆续到家了。梅毒主要通过性传播,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薇薇担心那极小概率的情况发生,所以每天都在家里不出门。她制造出来的生活垃圾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定期联系穿防护服的人来拖走销毁。
    薇薇是个道德感极高的人,她不但不再聘请保洁阿姨,而且连公共场合都不去。至于不出门物资从何而来,她会让快递员把物资送到家门口。
    沙克达隐约能猜到她不和长青一起生活的原因,她怕把性病传染给他。薇薇在防护方面做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明明就一门之隔,她从来不和快递员正面接触。每次拿快递时她都把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拿进来后还会在门口那片区域喷洒酒精。
    沙克达的嗅觉过于灵敏,酒精的味道对他来说太刺鼻。薇薇洒完酒精他就离她远远的,跑到楼上去。
    前世他喜欢薇薇私处独特的气味,常常偷闻她的内裤。约莫是因为性病的原因,如今薇薇内裤上的气味变得非常难闻。
    虽然这个味道和腐烂的水果没什么关系,但沙克达还是产生了联想。有这样联想的不止他一个,薇薇今天上午计划打扫房子,她把没来得及吃就坏掉的苹果从果盘里拿起来。见沙克达蹲在边上看着她,她指着上面烂掉的部位,笑着对他说:“和我身上的红斑很像吧?”
    沙克达仰望着她,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他的目光在苹果烂掉的部位和她身上之间来回移动,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苹果烂掉的地方和她皮肤严重溃烂的部分,二者的外形确有相通之处。
    薇薇把长霉斑的水果都装进袋子里扔掉,继续打扫卫生。她没有因为自己独居就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沙克达不知道她过这样的生活过了多久,他只是想她成天见不到人该有多寂寞啊。薇薇这么年轻又爱热闹的一个人,她没被他监禁前几乎每周都会和朋友们出去玩。也许被监禁的经历让她学会了和孤独和谐共处,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沙克达相信没有人会想像麻风病人一样终日闭门不出,害怕见到外人。
    薇薇打扫卫生的时候沙克达在偷偷用她的手机,当然她不知道。猫爪不太好打字,稍一不慎就会误触,但总比驴蹄鸟爪要强,那种生理构造想要操作手机恐怕要更困难。
    她手机的密码不知何时又换回了171014,他身份暴露时她换掉了来着。沙克达不会读心术,但是根据改密码这个细节,他在琢磨他死后薇薇是不是原谅他了。
    他用的还是无痕浏览,以免留下痕迹。在薇薇回来前他退出浏览器,把手机恢复成原样,离开了它。
    前世他身体过了鼎盛时期,开始走下坡路,反应速度不如年轻时迅捷。如今他的灵魂在一只半大猫的身体里,他喜欢自己现在这具健康年轻的身体,和主人玩游戏时快速做出反应根本不在话下。
    薇薇拿着逗猫棒,开心地看他扑咬逗猫棒前端的兔毛。沙克达可以说费了好大力气在博她一笑,她正要笑,忽然嗓子一阵不舒服,嘴里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手捂着喉咙。
    沙克达查过资料,知道梅毒会引起咽喉病变。薇薇蹙着眉头,咳嗽完后嗓子大约还是不舒服,整个人瞅着病恹恹的。
    虽然他意犹未尽,但怕薇薇一直陪他玩会加重她的表情,装作对逗猫棒失去了兴趣,小跑着走掉了。
    薇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乖,不玩了吗?”
    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她的眼睛就会心软忍不住留下来陪她。他跑到猫爬架那里跳上跳下,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过一会她坐电梯上楼去了,沙克达抖搂着身上的毛发,从楼梯上去。
    大白天去卧室,莫非是要自慰吗?沙克达不用把耳朵贴到门上都能听到薇薇的喘息声。想象着她在床上玩道具的画面,他就兴奋不已。
    她把卧室门关上了,但这难不倒他,一个蹬地跳上去抱住门把手,靠着重力作用坠开了门。
    他得意地迈着迈步走进去,屋内并没有他想象中活色生香的画面。薇薇在床上躺着,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
    梅毒引发的疼痛困扰着她,使得她浑身乏力,断断续续从口中发出痛楚的呻吟。沙克达跳上床,近距离看到她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
    “小乖,你是怎么进来的?”薇薇没有精力把他赶走,他默默在她头边卧下,仿佛在守护着她。
    薇薇看上去很累,合着眼,手在自己的腿上来回捶打。过了一会,她睁开眼:“你没见过我以前的样子吧?我找给你看看。”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放到他面前给他看。沙克达认出来这是他假死前留给薇薇的u盘里的视频,屏幕里的薇薇俨然被下了药,神志不清地面对着镜头。十四年前他把她的裸体从头到脚地拍了下来,用来作为威胁她的把柄,而今却成了她对过去的纪念。
    “以前我很漂亮很干净,没有烂掉,没有纹身,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薇薇嘴角噙着一抹凄凉的笑,沙克达很难过,昔日带给他无数欢愉和享受的爱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只能看着他曾经用来威胁她的视频回忆自己健康的模样。
    薇薇跪坐在床上,脱掉吊带裙,大幅度的动作会引起她某处的不适。她脱得直至一丝不挂,对着自己的宠物展示患处。她实在太寂寞了,没有办法对别的活物袒露伤口。
    她半歪着头,病入膏肓的她称不上美丽。如果说十六岁的她是绽放的花朵,如今的她已然枯萎凋零。
    沙克达逼着自己去看她肿胀流脓的私处,他要自己记住这份仇恨,就算投胎成了猫他也要为她复仇,来证明他不是个守护不了心爱之人的废物。
    “要是那个人还活着的话,肯定会说我刚得病时长出的红斑漂亮。”薇薇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眼底有着深深的忧郁,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粉红的斑点,但都还没有溃烂。
    那个人绝对是在说他吧。沙克达笃定地想,一双猫眼紧盯屏幕,那时的薇薇还没被病魔折磨得憔悴消瘦,这副模样看上去确实有种妖冶的美丽。
    薇薇面色惨白地笑笑,这时长青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薇薇慌忙找了件套头衫穿上才接起来,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长青和她聊了一会学校的事,忽然很委屈地叫了一声:“妈妈……”
    别说薇薇了,沙克达听到这声心都紧了一下。
    薇薇强笑着问:“怎么了?”
    “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傻孩子,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啊,我好想你。”
    薇薇沉默片刻,眼圈红了。她吸吸鼻子,说了好一番话,大意是她工作很忙,不能抽空去看他。
    长青又说:“今天我被冤枉了。”
    “什么?谁冤枉你了?”
    长青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薇薇:今天上语文课老师发练习册,从前往后传,长青后面的两个人没有拿到练习册。老师以为有人恶作剧,在课上还很严肃地警告了大家一番,但是没有人承认。中午长青吃完饭回教室,有个同学当他面从他第二层桌肚里拿出了那两人的练习册,但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那两个同学以为是他故意藏了他们的练习册,用语言攻击他,骂他恶心,还说他脏。
    薇薇听了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跟他说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报告老师,申请调座位,离他们远点。
    电话那头长青都快哭了,薇薇挂了电话,呆坐了一会。其实她现在的体质不能哭,情绪太激动了会呼吸困难。
    她一边喘不上气一边趴在床上哭,身上的患处也在作痛:“长青,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好想你,妈妈也想和你一起生活……”
    原本沙克达就在强忍怒意了,他不能表现得不像一只猫。见状他实在无法忍受,冲到楼下对着猫抓板伸出爪子一阵狂抓乱挠。
    到这会他才知道长青被薇薇送去上寄宿制学校,别的小朋友周末放假了他也得留在学校,寒暑假就上冬令营和夏令营,一年未必能见得上薇薇一面。电话里长青已经叁年没见过妈妈了,只能和她打视频电话。沙克达不怪薇薇,他能理解她的心情。他恨田龙仁害了她,也恨自己无用。
    此时沙克达深深怀疑自己在十八层地狱受的那些刑都是假的,人世才是真正的酷刑,不然他现在怎么有种自己要疯了的感觉。
    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沙克达是薇薇唯一能见到的活物。但他没有办法给予她更多情感方面的慰藉,在她对他倾诉衷肠时还得装作听不懂。
    通过薇薇的倾诉,他才知道她的性病的确是田龙仁传染给她的。田龙仁不戴套也不让她吃避孕药,当时薇薇都怀孕叁个月了,本来做好要多一个孩子的准备,结果因为梅毒流产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孩子若是一生下来就有梅毒,还是不要生下来的好。”薇薇靠在床头,抚摸着沙克达背上的毛发,声音像两块铁片在摩擦:“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不该自甘堕落,这病是我堕落的报应。”
    沙克达想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她就算诅咒他对他破口大骂,他心里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辱骂死者不是薇薇的风格,再怎么说他都死了很多年了。
    从沙克达的视角能看到薇薇的手机屏幕,物业在微信群里通知说别墅区有一处路灯故障,已经在边上立了告示牌。近期会请人来维修,请各位业主多加小心,注意远离该路灯。
    薇薇从床头的药盒里掰了一片止痛药,看着手心里白色的药片叹气:“要不是为了长青,我早死了,何苦捱日子,治这治不好的病,年年复发。爸爸也不在了,要不是念着长青,我大概会更堕落,去吸毒什么的吧。”
    沙克达浑然不觉自己炸了毛,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田龙仁碎尸万段。但落实到实际行动上,他只是用头蹭了蹭薇薇的胳膊。
    她满怀感激地轻拍他的脑袋:“谢谢你,小乖,没有你的话我会很无聊的。”
    薇薇有时觉得自己在自言自语,有时又觉得小乖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不过这怎么可能呢,猫是无法理解她的苦衷的。不过没关系,他光是陪着她她心情就会好多了。
    她和他讲起桌子上的两个骨灰盒,那都是她生命里重要的人。爸爸是因为劳累过度去世,薇薇很后悔自己没有多关心他,自打她流产后就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去在意自己身边的人。那美是叁年前被一个叫阿龙的男人捅死的,阿龙有过前科,好像是个混黑道的,目前还在潜逃。那美是孤儿,养母早已去世,和她没有血缘的姐姐多年前也远嫁异国,于是薇薇领走了那美的骨灰盒,带回家给自己作伴。
    为什么不把我的骨灰盒也带回来放在家里。沙克达用牙咬着被子,郁闷地想。
    “我和伊叔叔约定过,如果我死了,他会替我抚养长青至成年。不过我不好意思太麻烦他,也怕我死了长青彻底成了孤儿。”
    沙克达的心被她的言语凌迟,想必是投胎成了猫,心脏也变小了的缘故,所以饱经沧桑的他才会连几句轻飘飘的话语都无法承受。
    他停下对被子的攻击行为,伸出舌头舔舐着薇薇手臂上尚且完好的皮肤,她露出一抹浅笑:“呀,好痒。”
    一只蚊子嗡嗡地从他身边飞过,沙克达一个鹞子翻身,一口把蚊子吞了。薇薇现在不介意蚊子吸她的血,也不介意苍蝇叮她,她总觉得自己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蚊子愿意叮她是她还活着的证明,不是么?薇薇说这话时沙克达只觉得她很傻,没关系,他变成猫后很会抓蚊子,比还是人的时候会抓多了。
    又到了雨季,从前天起屋外就阴雨连绵。薇薇打着一把伞,换鞋走到院子里,沙克达亦步亦趋跟着她。
    薇薇怕他脚被外面的地弄脏,吃力地弯腰把他抱在怀里,和他站在芭蕉树旁听雨打芭蕉的声音。
    如今她身体太差经不起雨淋,十年前她可是伞都不打,“这样才听得清晰嘛”,她是这么和那个人说的。
    他在薇薇怀里,听到她的声音在抖,约莫是屋外太冷的缘故:“小乖,我跟你说,这两棵芭蕉树是一个很爱我的人种的。”
    那你爱不爱那个人呢?时至今日沙克达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她能有一点点爱他。
    过了两千多年,沙克达依旧不明白雨打芭蕉叶到底哪里有趣。薇薇喜欢古诗词,雨打芭蕉似乎是她从书里看来的。
    沙克达望着连成线的雨丝,于此地许下心愿:若是有朝一日摆脱畜生道,还能修成人身,我便去读一读古诗词,去了解她口中的“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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