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月亮。”他回答了她更早的问题。
    冷暖挑眉,“看见嫦娥了?”
    “嗯,她追着兔子跑呢。”归齐一脸严肃。
    冷暖笑着捶他,“臭贫。”说罢把毛巾就那么散铺在头上,端起了酒杯,一喝就是大半杯。
    如此牛饮让归齐皱了皱眉,“我倒的是酒,不是水。”
    冷暖嘿嘿一笑,“都一样,我渴了。”
    如她所料,归齐收走了她手里的杯子,端了端眼镜儿,皱了皱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胃那么不好,以后少喝。”
    知道他是担心她,冷暖倒也顺从的点点头,可此时的归齐跟本不知道,早在刚才她洗澡的时候,就已经在浴室喝了半瓶威士忌了。
    今晚,她是真的想醉,因为这个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夜晚,她很紧张。
    这无关于矫情与否,也无关于爱与不爱。
    只是对于一个四年孤枕的女人来说,无论此时她的枕畔躺的是谁,都足矣让她紧张不已。
    可她不能拒绝,只因为这个人是归齐,是一个她不能再用任何理由去伤害的人。
    归齐洗澡的时候,冷暖躺在大床的一边把身子弓成了一个虾子,房间只留两盏床头昏暗的壁灯,她闭着眼睛,数着自己的心跳。
    这一刻她觉得,这不过短短几十分钟,竟比这过去的四年还要煎熬。
    伴随着一股清爽的味道,冷暖感受到身侧的大床沉了一块,兴许是太过紧张,她没有睁开眼睛,却也转过了身体面向他,默许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可一秒过去了,他没动。
    两秒过去了,他还是没动。
    直至,长达一分钟过去了,他仍是没动。
    冷暖睁开眼睛看着他,却见归齐摘了眼镜坐靠在床头,嘴上叼着根烟,手上拿着火机,有些尴尬的朝她笑笑,“我抽几根儿烟,你不呛吧。”还没等冷暖开口,他又道,“算了,我这瘾大,抽起来就没完,还是出去抽吧。”
    当归齐有些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口的时候,冷暖才猛然惊觉。
    原来觉得不适应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
    曾经被称为中国证券教父之称的管老出狱后跟旧部讲话的时候曾经引用了一句诗形容自己的心情——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掉寒江雪。
    冷暖每每看着现在的归齐,也总会想起这几句诗来,那种孤独感是从骨子里散出来了,好像谁也融入不进他的世界。
    出狱的这一个多星期,他除了去了趟谭四的墓地,就再也没出过屋,每天就是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每晚都要喝的酩酊大醉之后再入睡,很多个晚上,他甚至倒在沙发上就长睡不起。
    她知道,终归是四年铁窗,总是要时间来适应的。
    关于这些年的牢狱生涯,冷暖从来没问过他,他也从未主动开口提及,便是无意中说话带出几句,他也总是不经意的拿话带过去。
    冷暖明白,他不愿意说,是跟本不期待有人会懂,这就好像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去问一个瘸子,你瘸了这么些年,感觉怎么样?说了又能怎样?就像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永远不会懂复建的辛苦。
    所以冷暖能做的,仅止于小心翼翼。
    他出狱这段日子,除了公司一些必要的事儿,她都会在家陪他。看看电视,或是放放音乐,她总是想尽办法尽量让这个家显得不是那么安静冷清。
    可有些凉意源自心底,无人能扰。
    这天,她出去卖菜的时候,乔滴滴来了电话。
    “在哪儿呢,姐?”乔滴滴声音很轻。
    “楼下超市呢。”
    “自己?”
    “嗯。”冷暖哼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乔滴滴长出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
    “可下说话方便了,我这惦记你好几天了,还怕我这口无遮拦的说深说浅了都不好,大齐哥咋样了?习不习惯啊?”
    “不太好。”冷暖如实道。
    “咋个不好法啊?”
    “不爱说话,也不出屋,对什么都像是没兴趣似的,每天不是端着酒杯就是叼着烟,总盯着窗户,一瞅就是几个点儿,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我说他这不是抑郁了吧?”
    “我也有点儿担心。”
    “我听陈小生说现在他们医院心理科有不少刚出狱的做心理辅导,不行你也领大齐哥去看看?你要实在觉得不好,要不我让陈小生给你介绍个大夫私下去你家出诊看看,你看咋样?”
    “再缓缓看看吧,他现在这时候正是敏丨感的时候,突然提这个,我怕他心里不舒服。”
    “也是,要不这样,晚上咱们出来聚聚吧,这总在屋儿里憋着不见人,好人也都憋疯了,正好这阵儿我也有空档,咱们凑一块热闹热闹吧。”
    “恩,也好,我回去跟他说一声儿。”冷暖在心里盘算着,乔滴滴突然问道,“对了,你最近跟没跟你那邻居联系啊?”
    “没有。”事实上归齐出来这段日子,她确实刻意的躲着他。
    说她心虚也好,有心逃避也好,可归齐现在这样的状态,她不想再雪上加霜。
    “姐,我知道你最近心情肯定不好,可你忽然一下撇这么干净,再强势的人也得闪一下,我觉得怎么着,你也得跟他知会一声儿。”这些年凌犀对冷暖的死磕到底,已经让原本不喜欢他的乔滴滴对他彻底改观,有好几次,她居然也劝冷暖,等归齐出来后,真的重新考虑一下吧。
    可说这话的时候,她也觉得不现实,至少在现阶段完全不现实,毕竟大齐哥对冷暖的感情完全不输凌犀,这个当下,是个人都干不出来这事儿。
    像是逃避似的,冷暖转移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回家跟他说一声儿,安排好了给你打电话。”
    “成。”乔滴滴应的爽快。
    ……
    “出去聚聚吧,你还没见过恩恩呢。”冷暖回家后跟归齐简单说了说,尽量轻松的想劝他出去。
    冷暖原以为他会推拒再三,却不想,在归齐一口深吸抽尽了手里的烟,反复捻息后,竟说道,“这样吧,咱请她们吃吧,再叫上凌犀和皇甫烨,这些年我的事儿他们也都没少跟着跑,现在我出来了,于请于理都应该请请他们。”
    这话说完后,冷暖怔楞了许久才吃力的点点头。
    他这话说的没错,要说这些年捞他,出力最大的莫过于那个人。
    可是这个组合,委实尴尬。
    ?
    春夜微凉,天色却比冬夜来的长。
    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都知道今儿晚上地球上有这么尴尬的一出戏,竟还刮上了那么点儿雨夹雪助助兴。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尽管冷暖历来节俭,可在归齐服刑期间她每次探监捎去的细软,无一件不是贵的离谱的名牌,她偏执的想着,细节的高人一等总是会减少他的心里落差。
    然而显然收效微之甚微,里面就是里面,站的再高也高不过那四堵围墙。
    可冷暖仍是坚持,就如同今儿去之前,她硬是拉着归齐去了趟商场,一进门直接就钻了以败家剪裁一流著称的男装品牌杰尼亚,跟本没看价签,雷厉风行的从头到脚给他换了一身极为标致的行头。
    出了商场,冷暖随手撕了6位数的账单,挎着显然精神许多的归齐离开。
    冷暖和归齐刚进饭店的门,乔滴滴和陈小生已经到了。
    仝家菜,移民到这个城市不过两年的私家菜馆,因为精致的宫廷菜系而短时间内一跃称为城中顶级饕客的新宠,只是因为为保证菜色精致,一日只招待一桌的祖训,价格也被炒翻了天。
    位子是冷暖找乔滴滴定的,明星有明星的好处,只是允许店内拍摄一张她来此就餐的照片,当天就抢在了所有预约客人的前面。
    多年的明星生涯,乔滴滴显然已经从暗自兴奋晋级到习以为常了。
    此时,在一票员工的偷偷张望下,她未施脂粉的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从容在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上签着名字。
    直到经理送她们几人进了包房,才刚‘颇有气质’的名人乔滴滴就万般没有形象的朝归齐扑了上来,“大齐哥!想死你了。”
    冷不防被撞个趔趄,归齐哑然失笑,“这都当妈的人了,还没个样儿。”
    呲牙一笑,乔滴滴一记粉拳杵在归齐肩头,嗔道,“切,还好意思说我,你这当哥的都把我这妹子忘了吧,出来这么多天才想起我。”她话说的轻松,那难得素颜的眼睛却早已是泪花儿在打转。
    乔滴滴不是冷暖,这些年她过的太幸福,眼泪窝子让陈小生给惯的越来越浅,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这个记忆里精致不输任何人的男丨人,梳着一个难掩落魄的平头,她眼泪就这么没出息的掉了出来。
    “你有病啊!”冷暖抽了她后脑勺一记,乔滴滴才觉得不妥,傻呵呵的笑笑,“嘿嘿,今儿出门儿忘吃药了。”转而拍着归齐的肩膀,豪气云天的道,“那啥,大齐哥,我等这一天好几年了哈,今儿谁不喝趴下,都不准走!”
    归齐笑着点头,瘦削的脸上也泛起了丝丝暖意。
    陈小生迎了过来,客套的握了握归齐的手。
    “大齐哥,这是我妈,妇科大夫陈小生。”乔滴滴颇有形式的介绍着,搞的陈小生一楞,笑笑,“又不是没见过,介绍什么啊?”
    乔滴滴眼白一番,没好气的道,“见过有用么?你从前是猪人,现在是猪精,跟本俩物种好伐?”
    瞅瞅陈小生瞬间黑掉的大胖脸,一旁的冷暖和归齐都忍俊不禁,毕竟跟归齐不算太熟,陈小生觉得脸有点儿挂不住,小声的在自个儿老婆耳边小声讨饶,“好老婆,今儿给我留点儿面子?”
    “得,那我不把你坑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脸吧,你脸实在太多了。”
    陈小生无奈的向冷暖抛出了求救的眼神,谁料冷暖也是哈哈一笑,落井下石道,“真谛。”
    无奈,陈小生只得在自家老婆的打压下,来了个娱乐大众的开场白,不过自家老婆天天上房揭瓦,也是他一手惯的,说白了,挨欺负,他乐意。
    抛去乔滴滴的私人玩丨偶这一项功能之外,陈小生毕竟也是个礼数周到的成年人,一手搂过自家小媳妇儿,在归齐的招待下,他落座后笑道,“呵呵,我这媳妇儿让我惯的没样儿了,让你看笑话了。”
    “陈小生,别老说的我跟拿不出手似的!”乔滴滴白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甜蜜笑。
    归齐笑笑,不语,自顾在多年前的记忆里搜寻,完毕,他勾起了自嘲的弧度。
    和他结婚之后的冷暖,竟从没有这样笑过。
    是的,一次都没有。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冷暖在周遭打量了一圈儿,才发现少了个重要的人物。
    “恩恩呢?”坐定后,冷暖问道。
    “正好她兴趣班跟犀小子公司顺路,下午说好让他去接了。”陈小生道。
    乔滴滴懊恼的扯着餐巾,咕哝着,“别提这个,提了我就郁闷。”
    “怎么了?”冷暖问。
    “你以为好不容易放个假,我不想自己去接啊,可是哪敢呐,现在这些个记者,各个军统特务转世,叼上你就不放手,我倒是不怕我乔滴滴有孩子的事儿传出去,就是怕有些个闲人没完没了的强调恩恩的身世,恩恩那么小,现在开始就受着这个,心里肯定不好受。”越说乔滴滴越闹心,一旁的陈小生缕着她的肩哄着,转移了话题,跟刚点了烟的归齐道,“对了,烨子丈人今儿生日,他实在过不来,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跟你说声抱歉,说等以后有机会,大家再聚。”
    归齐抽着烟,笑着说没事儿,一旁低头倒水的冷暖心如明丨镜。
    别扯了,哪有那么巧,说生日就生日,下午她委托陈小生叫皇甫烨的时候,就知道他跟本不会来。
    不来也好,对着乔滴滴和陈小生的如胶似漆,他本就不自在,再加上她这个他心里的‘祸水’的存在,喝点酒,难保他说出什么收不了场的话。
    陈小生两口子有强大的活跃气氛的功能,只是就着清茶,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轻轻松松就把场面炒的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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