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公开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记了,我们知道王天正当天晚上穿的什么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过,也应该有微量血痕反应。”
    王天正的家里。
    一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个女民警坐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担心。这次突发事件,给这个怀着孕的女人带来的心理创伤可想而知,如果我们抓错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人啊。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还没有清洗。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衣缝、衣角进行了显血实验,可是未果。
    “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我不禁脱口而出。
    一旁的妇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满心内疚,走到妇人身边,说:“因为现场有铁证,所以我们抓了你的丈夫。但是从目前情况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应该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妇人张了张嘴,惊得没说出话。
    王天正不可能在门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话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那一枚新鲜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胡科长,你说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鲜?”我问。
    “两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转头问身边的妇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过性生活吗?”
    妇人脸颊染上一层红霞。
    “她怀着孕啊。”胡科长做了个制止我说下去的动作。
    妇人知道我是在帮王天正,于是小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
    “既然这样,”我看着胡科长,大胆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王天正用过的避孕套栽赃陷害?”
    胡科长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dna实验室的电话:
    “现在需要对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证——避孕套进行补充检验,对避孕套的外侧进行检验,看看它的外侧dna是属于哪个女人的。”
    妇人不解地看着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么避孕套外侧的女性dna应该是晶晶的。如果外侧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么他们俩用的避孕套怎么会跑去现场呢?只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另外,我觉得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变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说,“性心理变态多发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身上。比如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么这个实施性侵害的男人没有在死者体内或体外遗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问题。说到这个,我一直在跟的‘云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却无精子,无法检出dna,最后一起案件却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省内有位生殖科学的医学临床专家,”胡科长说,“我给你引荐一下,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可能我们觉得很头疼的事情,到专科专家那里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我点点头,认为胡科长说的不无道理。
    3
    在法医眼里,每具尸体都会说话,他们的证词虽然无声,却能被法医们听见。
    这起案件便是如此。
    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外侧,检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这个证据,充分证实了这是一起精心预谋的栽赃案件。
    “如果是这样,”我微笑着说,“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长点点头,对着专案组的侦查员们说:“我们可以肯定,凶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会半夜给他开门。还有,凶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碍的患者,比如有一种障碍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会阴部损伤明确,可以肯定凶手和她发生了性行为,但是没有留下精液。胡科长说的这种病,是指患者有性欲,也可以正常勃起,但是在进行性行为时,不会获得性高潮、不会射精,所以这样的患者很痛苦,且无法生育。
    “你是说,”主办侦查员说,“天正律师事务所的职工,没有结婚或者结婚了没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关系交汇点,就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同事了,他们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长点点头:“我觉得这个不难查吧?”
    “前期,我们对律师事务所的人员也进行过调查、摸排。”一名侦查员翻出笔记本,说,“这个事务所一共有二十七个人,除了八个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还有十八个人。这十八个人……”
    侦查员翻了翻逐条记录的相关人员信息,数了数,说:“结婚了,有孩子的,是十个人。剩下的八个人,五个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录进来的。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和晶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剩下的一个住郊区,每晚回家,案发当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要从另三个人中甄别了?”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结婚两年,没孩子,其余两个谈着恋爱,没结婚。目前,没法确证哪个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头,说:“这三个人有没有谁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侦查员摇摇头,说:“王天正虽然是‘妻管严’,但是在事务所里有着绝对的权威,没人敢和他对抗。当然,王天正也可能因为工作问题得罪了人,落下祸根。”
    “我纯属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说,“这个人针对王天正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且有精心预谋,能够获得王天正使用过的避孕套,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住得不远。你们想,凶手总不能总是待在王天正楼下,等着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话,可能无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顺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点头。
    “还有一点,”我说,“个人觉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那个结了婚没孩子的最可疑。因为这样的人没法有孩子,那么对任何方面都比他强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怀孕了,会不会是因为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办侦查员说:“虽然不是证据证实,但是分析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好消息是,这个结了婚没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楼。”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一直缄口不言的杨支队长说,“那么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这个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当晚的衣着情况,并和监控录像进行比对,第三路去排查案发当晚这个人有没有作案时间。”
    在我们第一路兵马还没有出现战果的时候,第二路兵马就传来了喜讯。
    这个嫌疑人叫作孟春埚,从小多灾多难。十二岁时,因为车祸,跛了脚,经过了一年的康复训练,还是没能恢复正常。
    就因为跛足这个特征,视频侦查组发现夜间一点左右,有一个跛足的人夹杂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区门去喝夜酒的人中间,走出了小区。
    “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准确吗?”杨支队给胡科长打了电话,说,“嫌疑人可能是一点钟离开的现场,可是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两点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长说:“一个小时的误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断流血、慢性死亡的。凶手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这么说,”杨支队说,“那我就下达命令抓人了!”
    胡科长有些犹豫,看了看我。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我作为第一路兵马,也就在刚才获得了战果。
    孟春埚家的阳台上晒着几件衣服,因为这两天下雨,还没有干透,根据第三路兵马调查的情况,这几件衣服就是孟春埚在聚会当晚穿着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质t恤的纤维中,林涛无意中发现夹杂着一小枚绿色的东西。
    那是尼龙绳的纤维。
    尼龙绳是硬质的纤维,在剪短、割断绳子的时候,绳头可能会留下小段的尼龙纤维。很不幸,这枚尼龙纤维被孟春埚黏附在了衣服上却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机也没能将这枚纤维洗掉。
    当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春埚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后,在几处布片上都检出了死者的dna。
    从我们释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埚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到案后,他没有做多余的抵抗。
    孟春埚是王天正发家的合伙人,但是吝啬的王天正并没有安抚好这个“三朝元老”,反而对他处处提防。
    发财的是王天正,获奖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们簇拥着的也是王天正。
    他孟春埚就是一个跛子,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这都没有让孟春埚萌出嫁祸的想法。
    直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晶晶也对王天正眉来眼去,这让孟春埚妒火中烧,夜不能寐。
    孟春埚是个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高潮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来、醉生梦死,他在心理上也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可是这些满足感无法替代他不育的阴影。
    王天正妻子怀孕后,可能出于关心,也可能出于炫耀,王天正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孟春埚的子嗣问题。
    “两年了,还不怀孕,你们不小了,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每每听见王天正如是说,孟春埚都会悄悄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这一天,时机终于来到。
    孟春埚碰巧看见王天正下楼丢弃的垃圾里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他,他悄悄地藏起了这枚避孕套。其实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当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并不是想来诱惑孟春埚,晚宴后,她带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占满了孟春埚的心头,他跟踪他俩来到了晶晶家楼下,却意外地发现王天正这个傻子连楼都没上,就挣脱了晶晶的纠缠,离开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埚的内心。“别失望,还有我呢,我会让你很舒服。”孟春埚暗自想道。
    和我们分析的一样,孟春埚骗开了晶晶的门,掐晕了她,然后把她绑牢在床上,用刀尖一点点地划碎她的衣服,强奸、杀人、栽赃、打扫现场。
    孟春埚说一开始他并不想杀死晶晶,他奋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却无法获得心理的满足,当他不小心划伤了晶晶的皮肤时,看着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挣扎,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快感。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尾声 无声证词
    若我拥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是谁?
    ——埃里希·弗罗姆
    “云泰案”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不,如果是不射精的情况,就不会在体外有精液的残留,而“云泰案”的前四名死者的体内存在极少量的精液,和孟春埚的情况还是不同。胡科长说得对,医院里多的是专家,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都没想到去医院请教呢?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按照胡科长的指点,我赶在下班前,来到了省立医院不孕不育门诊。虽然天色已晚,不孕不育门诊的候诊室里,还是坐着两对等候诊疗的夫妇。为了不破坏医疗秩序,我没有因为有熟人引荐就插队,而是默默地坐在了那两对夫妇的后面。
    他们频频回头,窃窃私语,不时地抛来同病相怜的眼神。
    “看什么看,我……我很正常的好吧……”我只好在心里默默辩解。
    “你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难题,”专家就是专家,说出话来一针见血,“有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就可以留下极少量的你们所谓的精斑,却不留下能进行dna检验的有细胞核的精子。”
    “逆行射精?”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另外,什么叫我们所谓的精斑?”
    “据我所知,”专家说,“你们进行精斑预实验的原理,是检测检材中是否含有酸性磷酸酶。这种酶在前列腺分泌的液体中存在。”
    我点头。
    专家接着说:“我说的这种疾病,可以在性交的过程中,由前列腺分泌出少量液体,流入对方生殖道,但是在性交达到性高潮时,虽有射精动作,精液却不会从尿道口向前射出,而是向后射入膀胱。”
    这一连串的术语将我绕得有些头晕,我摸了摸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病人也可以获得性高潮?”
    专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我自言自语道,“有性高潮,才是促使他反复犯罪的动力。”
    “不过,”我接着说,“最后一起案件,还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却发现了大量的精液,还能做出dna了呢?”
    专家乐了,说:“那很正常啊,这种病可以治好的。”
    “可以治好?”我更加惊讶,“性功能障碍不都是疑难杂症、不易根除的吗?”
    专家耐心地解释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都可以通过手术等诊疗方式治愈。拿这个逆行射精来说,发病原因有很多,也有先天性就这样的。只要找到病根,通过手术治疗,可以完全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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