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亮光,透过房间的窗户照进,又折射入浴间,冰冷的身躯,在头壳欲要炸裂的疼痛中甦醒。杜鑫评从一大缸满溢的冷水中爬起,擦乾了身体,仍旧止不住全身发冷,昨晚倒底发生了哪些事,印象一片模糊,唯一记得的,只是那张绝望而眼眶晕红、掛满泪痕的容顏。
    他僵硬且缓慢的动作,替自己穿好衣服、套上西装,镜子中的男人眼眶泛黑深陷、脸色发白、嘴唇发紺,勉强扯起一个苦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个丧尸。坐在床缘发愣半晌,才动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行李箱,今天尚馀半天研讨课程便会结束,退房之后,就要准备搭傍晚的飞机回国。
    戴上墨镜,以便遮蔽所有直视的目光,杜鑫评躲到餐厅角落用完早餐,再隐身讲堂最后的位置。当所有思考尽被身体的疲累感一再淹没,他便放空意识沉沉闭上眼。
    直到中午退了房,随着lio的带领,与一大群医师同僚一起到餐厅用餐,偶尔不经意远远看见她,他便识趣地噤声退避十丈。明明呼吸着同一个空间的空气,馀光仍能清楚地查知她就在哪儿,灵魂却像是处于完全不同次元般地遥不可及。
    而对她来说,寧愿把他当成如风飘过的隐形人,也不愿再让自己的心里漾起任何波澜。再生气、再失望,都没有用,意气风发的男人、嘻皮笑脸的男人、颓废堕落的男人,终究都将成为昨夜的一场梦境。
    痛的感觉,渐渐地就像经期大潮过后,悄悄的、闷闷的、若有似无地沾黏。该笑的时候还是会记得笑,该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记得说,只是觉得那个笑着、说着的人彷彿都不是自己。
    不小心被捲入争端的邹子阳,为了避免再增加不必要的误会,也儘可能暂且抱持距离。仅有lio押队在所有人上了游览车之后,见杜鑫评身旁的空位,开心地坐下,与泰国的领队清点人数,便招呼司机发车。
    「杜医师,昨天没和我们一起上床……嗯……我是说坐船,真的有点可惜,昭拍耶河的夜景真的是超美的,而且我们居然还在船上遇到有人求婚,有够浪漫耶!」约略拉高的分贝,显露出雀跃的情绪。
    感觉敏锐的lio并不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见他昨晚脱离团体自行外出,纵然那么一个成熟的大人也没理由干涉太多,但都答应了人家老婆好好关照,总是不能丢着不理,刻意找些五四三的话题,就是想引起他的兴趣。
    「当初杜医师是怎么跟夫人求婚的呀?有没有设计什么……」
    自讨没趣的是,lio半嗲着声音的哄逗,话未说完即被打断。
    「没有。」杜鑫评用着虚弱的气音,敷衍地回答。
    一脸困窘的尷尬,lio像是踢到一个超大铁板,幸好平时应付这般高智商的白衣者已经很习惯,脸皮甚比铜墙坚硬厚实,仍旧不死心地瞪起惊讶的表情问:「呃……没有啊,那夫人是怎么答应嫁给你的,看你们感情这么好,呵呵……」
    杜鑫评终于拿下墨镜,瞇着眼轻喟了一声:「对不起,昨天没睡好,有点累了,我先睡一下,到了机场再叫我。」
    1个人的独角戏接二连三自讨没趣,lio搔搔头说:「呃……好……可是很多人说要去逛一下bigc超市,所以等一下我们会先在那里暂停一下让大家去shopping,然后……」
    既然对方都表明了疲累无趣,侧过头闭上眼,lio最后终于还是停了嘴。
    「呃……抱歉……」
    不管真睡或假寐,再也不重要。但他确实是累了,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似是浑身伤痕累累、准备退出战场的老兵。
    lio没敢再打扰,任他一路瑟缩在游览车座位直到机场,登机后,续之窝进飞机座位,穿越两千五百多公里长的高空。机餐被空服人员送来又收走,一匙一叉都没动过。
    拖着失神的空壳子,或许比手中的行李箱还轻也说不定。出境大厅见到朱习菈敞开拥抱双臂,他心虚地扯起嘴角的僵笑。
    迎面而来的女人满溢着热情鑽入他怀里,撒娇地嗔道:「好想你呢!泰国这几天还好吗?没事吧。」
    「嗯,没事。」他沉着声音,随即反问:「你呢?还好吗?」
    他当然知道朱习菈北上与赵世鏵碰面,必是神鬼交锋般的激烈,也为两周后的董事会一战开啟序章。一趟泰国之行,莫名其妙的差点儿遇险,该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至少还没让自己成为女王陛下的绊脚石。
    「嗯,我也很好……」朱习菈笑着点点头,却漫起一丝忧心:「没事……就好。」
    赵世鏵昨夜里话中有话,她便一直感到忐忑不安。杜鑫评出境时凝重的神情,更证实了这一趟旅程肯定不平静。只是他没说出口,朱习菈便决定暂且不动声色。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只银色随身碟,递到他手里。
    「这是……」杜鑫评侧着头,疑惑地问。
    「赵世鏵手机里的资料备份。」她挑了个眉,以着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回答。
    「拿到了?真有你的。」他由衷讚叹,这女人沉着冷静、果敢行事已然超乎他的想像。
    「我绝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你自己也要更小心一些。赵世鏵不只是有野心的狮子,也是暗藏心机的胡狼。」朱习菈轻轻挽起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诫。
    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又似乎深谋远虑地藏掖着,但那眼里抑不住的的惶然,是真诚替他担忧吧?
    「嗯。」他带着些微歉意点头。
    感觉一个身影从身后如同陌生人走过,和一群人往计程车招呼站的方向而去,盪在空中的最后悬念,终于开始急速下坠,让他只想回到家里,好好躺在床上三天三夜,甚至就一辈子躺着别再醒来也无所谓。
    蓝黑色vovol里的司机见到主人伉儷,眼明手快地立即下车接过行李。朱习菈陪着杜鑫评进入后座,犹不忘吩咐司机降低开车速度。行进还未接上高速公路,身边的男人又陷入昏睡。
    第一次,他靠在她的肩上睡着吧?朱习菈紧紧地蹙起眉。
    一直以来,她渴望依赖着他,渴望他像个大哥哥一样地保护她,或许只是因为她从赵世鏵身上得不到这样的安全感。而他,只是努力地扮演着属于他的角色,无关爱、无关感情,就只是属于他的角色责任。
    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如果自己爱上的人是他,而能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一辈子,算不算幸福,她心里没有答案。可是他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俩个人都不会快乐,也是她早就明白的事。
    其实,她偶尔也会感到愧歉。她对他的要求是不是太多?太过份?硬拉住他,陪她打这场战争,是多么自私。但她真的需要一个能完全信任的队友,而他,便是那唯一的一个。
    被这大男人压靠着的肩头,泛起一阵酸麻。她轻柔地移个姿势,缓下呼吸,他依旧深沉地软瘫。
    「到家了。」当车子停入别墅的停车库里,她拍拍他的手臂,细声地喊他。
    「欸!到家了,你……」触及到他的手背似乎温度高了一些,她愣怔一瞬,又摸了他的额头。
    这样的状况入关还过得了检疫站?那八成就是此刻刚烧烫起来的囉!
    「鑫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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